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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漣:斯里蘭卡毀於中國債務陷阱還是綠色農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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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賈帕克薩政府完全無視本國處於經濟困難時期,農民也根本未做好準備,急於兌現競選承諾,在全國範圍內禁止進口和使用合成肥料和殺蟲劑,並命令該國200萬農民轉向有機食品生產,結果引發食品價格飆升和供應短缺。據斯里蘭卡央行稱,大米產量僅在前六個月就下降了20%。與一年前相比,大米等一些食品的價格上漲了近三分之一,番茄和胡蘿蔔等蔬菜的價格已經上漲到一年前的五倍。長期以來,大米生產自給自足的斯里蘭卡被迫進口價值4.5億美元的大米,該禁令還破壞了該國的茶葉作物、主要出口和外匯來源。

資料圖片:2017年5月16日,斯里蘭卡總理維克勒馬辛哈(左上)與中國國務院總理李克強(右上)在北京人民大會堂舉行的兩國經濟技術、投資等領域雙邊合作文件的簽署儀式。

7月9日,斯里蘭卡人民攻占總統府,總統隨後宣布辭職。與斯里蘭卡政治動盪緊緊相連的詞彙有兩個:

中國的債務陷阱、綠色農業。比較有趣的是:讀中國大陸之外的相關新聞,中文媒體尤其是政治反對色彩較濃的媒體,大多歸咎於斯里蘭卡的中國債務陷阱;英文媒體則一致歸咎於綠色農業。《紐約時報》從去年開始就此做過專題報導,今年3月美國《外交政策》發表長文剖析該國綠色農業帶來的危機。

北京為何特別在意「中國債務陷阱外交」之說?

斯里蘭卡發生顏色革命之後,全球中文媒體兩重天:北京系列及大外宣強烈反駁「中國的債務陷阱」導致斯里蘭卡顏色革命之說,不在大外宣系列內的中文媒體則強調起因是陷入中國的債務陷阱。

斯里蘭卡對外資源部的數據顯示,截至2021年4月21日,斯里蘭卡的外債共570億美元,其構成為:國際資本市場借款占47%,亞洲開發銀行13%,中國10%,日本10%,世界銀行9%,印度2%,其他9%。

那麼,中國為什麼在意這說法,這是因為剛過去不久的歷史舊債。

斯里蘭卡的GDP總量在世界排名第60-70位之間,但近年來在國際媒體上的出鏡率遠高於不少排名居前的國家。原因無他,只因「印度洋的明珠」這個地理位置比較特殊。作為「一帶一路」的一個關鍵站點,斯里蘭卡政府宣布,在2017年年底向中國招商局集團正式移交漢班托塔港口70%的股權,並允許中國租用港口及周邊土地,租期為99年——斯里蘭卡陷入中國的債務陷阱之說,從此成立。

當時西方主串流媒體都報導了這件事情。美聯社7月29日的報導基本代表西方對此的看法:7月29日,斯里蘭卡政府港務局與中國招商局港口控股有限公司在科倫坡簽署了相關協議。雙方政府高層官員均出席。根據協議,作為中央直管的國企「中國招商局港口控股有限公司"將向漢班托塔港投資11.2億美元,取得這座港口的營運權及在附近地區修建工業區。按照協議,中斯雙方將設立兩家合資公司——漢班托塔國際港口集團和漢班托塔國際港口服務有限責任公司,負責港口的營運、安全和服務。中方享有99年的租賃期。

美聯社指出的要害是兩點:1、斯里蘭卡轉讓的股權其實是債轉股方式。斯里蘭卡前總統馬欣達·拉賈帕克薩(Mahinda Rajapaksa)在任期間,建造了漢班托塔港,建造工程款是來自中國的貸款。2011年港口開始投入營運。2015年斯里蘭卡舉行總統大選之前,反對黨對該項目提出批評。不久後,斯當局尋求中國的幫助,原因是該港口營運不佳,斯里蘭卡無法負擔沉重的貸款。據斯里蘭卡政府提供的數據,港口每年向中方的償還額度為5900萬美元。到2016年年底,港口已虧損3.04億美元。

2、協助並資助修建港口是北京"珍珠鏈戰略」(String Of Pearls)的一部分。珍珠鏈戰略是一個由印度政界提出的概念,用來描述該國對中國在印度洋施加影響力的意圖的猜想,具體指稱從中國大陸到非洲之角上蘇丹港之間,中國建成或在建的民用和軍用設施,以及這些設施與中國重要航道的關係。中國的重要航道經過幾個「瓶頸」,包括曼德海峽、馬六甲海峽、荷姆茲海峽和龍目海峽,以及沿岸的巴基斯坦、斯里蘭卡、孟加拉國、馬爾地夫和索馬利亞等國家。由港口和機場項目組成的這些"珍珠"從中國大陸沿海延伸到波斯灣港口。不少印度評論家認為,珍珠鏈戰略和中巴經濟走廊會威脅到印度的國家安全。

北京能夠將斯里蘭卡納入珍珠鏈戰略,皆因斯里蘭卡前總統拉賈帕克薩嚴重依賴中國的基礎設施建設項目。他在任期間,中國為斯里蘭卡的港口、機場、高速公路和發電廠進行大規模投資,令北京成為在該國的最大投資者。《紐約時報》在次年(2018年)6月27日發布一篇《中國如何令斯里蘭卡將漢班托塔港拱手相讓》,認為中國政府明知這個港口不可能贏利,但卻對前來求借的斯里蘭卡總統拉賈帕克薩有求必應,目的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斯里蘭卡還不起債時,可將港口化為己有。

有了這些舊事,中國這次在輿論上預先防範,不管西方媒體究竟有多少在說中國債務陷阱,先行反駁。

本次危機緣起綠色農業

其實,這次美國幾家有分量的國際事務分析專刊,還真沒往中國的債務陷阱上扯。從去年開始,斯里蘭卡的綠色農業危機就已顯現,《紐約時報》於2021年12月7日發表《斯里蘭卡涉足有機農業帶來災難》(Sri Lanka’s Plunge Into Organic Farming Brings Disaster By Aanya Wipulasena and Mujib Mashal)這篇文章說,化肥是現代農業必不可少的工具。但科倫坡分析公司 Verité Research在2019年7月份的一項調查中發現,四分之三的斯里蘭卡農民嚴重依賴化肥,而只有10%的農民沒有使用化肥。對於大米、橡膠和茶葉等重要經濟作物,依賴性達到90%或更多。儘管如此,斯里蘭卡政府和環保組織認為化肥的過度使用將引起日益嚴重的水污染問題,科學家們發現過量接觸硝酸鹽會增加患結腸癌、腎癌和胃癌的風險。

現任斯里蘭卡總統薩戈塔巴雅·拉賈帕克薩(Gotabaya Rajapaksa)在2019年的競選活動中承諾,將在10年內將該國的農民轉變為有機農業。2020年4月,拉賈帕克薩政府完全無視本國處於經濟困難時期,農民也根本未做好準備,急於兌現競選承諾,在全國範圍內禁止進口和使用合成肥料和殺蟲劑,並命令該國200萬農民轉向有機食品生產,結果引發食品價格飆升和供應短缺。據斯里蘭卡央行稱,大米產量僅在前六個月就下降了20%。與一年前相比,大米等一些食品的價格上漲了近三分之一,番茄胡蘿蔔等蔬菜的價格已經上漲到一年前的五倍。長期以來,大米生產自給自足的斯里蘭卡被迫進口價值4.5億美元的大米,該禁令還破壞了該國的茶葉作物、主要出口和外匯來源。

美國《外交政策》政策(Foreign Policy)在今年3月5日發表文章In Sri Lanka, Organic Farming Went Catastrophically Wrong,作者之一Ted Nordhaus是《生態現代主義宣言》的合著者。另一位Saloni Shah是食品和農業分析師。該文比《紐約時報》的挖掘要深得多,作者認為,導致斯里蘭卡危機的是提倡者的神奇思維、技術官僚狂妄、意識形態妄想、自我交易和純粹短視結合的產物,該國的政治領導層和所謂的可持續農業的倡導者將其農業政策交給了真正的有機信徒,「他們中的許多人參與了將從化肥禁令中受益的企業,禁止進口化肥的虛假經濟嚴重傷害了斯里蘭卡人民」。

作者進一步指出,實際上,整個有機農業生產服務於全球收入分配兩端的兩個人口群。一是全球仍然生活在極端貧困中的約7億人,依靠老式農業自給。可持續農業的支持者將這種農業稱為『農業生態學』。這些人買不起化肥和其他可以提高產量和生產盈餘的農業技術,陷入貧困陷阱,無法生產足夠的農業盈餘以向他人出售食物謀生;而西方最富有的一群人考慮到「個人健康和環境效益的觀念以及對農業和自然世界的浪漫化觀念」,將消費有機食品是一種生活方式選擇,對於這些群體來說,占全球農業產量不到1%的有機農業是一個利基市場。

斯里蘭卡學者有人從另一個角度反思,比如阿西蘭·卡迪加馬認為,斯里蘭卡的主要風險是經濟新自由主義化與全球金融資本主義的結合。這與埃及的薩米爾·阿明提出中心-邊緣論一樣,忽視事情的具體過程,將一切不幸歸之於西方資本主義的影響。

以上,就是本人就斯里蘭卡2022年危機的來龍去脈,憑以往的知識積累,再閱讀了數萬字最新資料梳理出來的梗概。我始終相信:事實比立場更重要。斯里蘭卡要想恢復正常,也得正確認識危機根源。

(文章只代表特約評論員個人的立場和觀點)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RFA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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