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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歲做軍政部長 一生為國為民 唯一做錯的是1949年買地置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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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琢章在軍政兩界任職時,堪稱廉潔,並無多少積蓄。直到轉而經商,才積累起一筆財富,在成都購置公館,在童家場置辦田產。因身在成都,田產委託黃杰租佃經營。黃杰死後,又交給李洪興幫忙打理,沒想到卻因此埋下禍根。

前幾年,我身背相機走街串巷。有天,在王浩兒街碰見小學同學宋永森。宋是府街春發茶樓的後人,文革期間曾與我一同外出串聯。宋年輕時彈得一手好三弦,後來改學木匠。因家裡收藏得有楠木,準備用來製作佛珠。那天他找到王浩兒一家私人作坊,準備改造一台車床。

彼此難得見面,自然要坐下來聊聊家常。閒談間,介紹起作坊老闆,祖父方琢章,不是一般人物,曾是辛亥革命重慶蜀軍政府軍政部部長。

這不免有點聳人聽聞了。回來一查,互動百科中果有此人,出生地就在井研天雲鄉,一說在樂山童家場。這不奇怪,蓋因兩地交界,行政區劃時有變更。然而相關介紹,文字簡短,僅151字。關於其生平,只說到1910年,參加過嘉定起義。

更多的消息無從查閱,事情就這樣擱下了。也是冥冥之中自有緣分,數年來有幾本《文史資料選輯》,一直放置在書桌上,不曾閱讀。有天撰寫安谷往事,拿了相關資料翻檢,意外發現有兩篇文章提到方琢章。拿了細細閱讀,方琢章的形象,這才漸漸立體、清晰起來。此人是辛亥元老,民國功臣,一生並無惡行,相反倒是做了很多善事,尤其對於家鄉,始終念念在懷,結果卻亡於出生之地,死非其罪,令人唏噓。

童家戲班,離不開他的過問關心

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臘月,在綿陽任職四川禁菸總局第六分局局長的方琢章,回到童家探親,看見過年過節,童家街上除了零星的鞭炮聲外,冷冷清清,心裡很不是滋味。聽說縣參議員曾克初也從城裡回到童家過年,便找上門去,問起早年間的端公班,今年怎麼不唱戲呢?

曾克初說:「沒錢,沒服裝道具,已經垮了。」

方琢章這才知道原委,感慨地說:「一個鄉場,文化生活不能少。」並託付曾克初說:「你領個頭,我寫封信給龍志寧,他是成都華贏大舞台總經理,請他支持一下家鄉的川劇團。」

時隔半月,龍志寧來信,叫曾克初到樂山取貨。曾克初帶人到了河街貨棧一看,好傢夥!六口大衣箱全部裝滿了戲服、頭飾、幕布、道具,刀槍劍戟一應俱全。

就這樣,童家場的川劇團又辦起來了。不到兩月,就排出了《南華堂》《江東橋》《戰長沙》《白蛇傳》《九件衣》等十幾齣大戲。除在童家演出外,又相繼到井研、仁壽、彭山、眉山、犍為、青神等縣城巡迴演出。一時間紅紅火火,名角薈萃,曾克初於是將劇團取名「文英班」。每次對外演出,由負責外勤的劉維星,先背上劇團最好的龍袍作為信物,到演出地收取10塊大洋作為定金,約定開戲日期。誤期非但龍袍不能取回,還要賠償違約金100塊大洋。

舊時演戲不興售票,只根據演出水平,議定多少錢一本,由當地商會出資買戲,或是富室紳士出錢點戲。文英班因為陣容強大,服裝道具齊全,唱功一流,演技精良,比其他劇團收費要高,通常為30塊大洋一本,最高達到過38塊大洋。

與很多劇團的命運一樣,文英班在輝煌之後,因為缺乏創新劇目,只能舊戲舊唱,最終導致觀眾日少,難以維持。儘管曾克初變賣田產慷慨救濟,也無法挽狂瀾於既倒。1939年,文英班在安谷賣掉劇團的全部家當,發給演員作為路費,宣布解散。

1940年秋,已經調任四川省公路局秘書長的方琢章,聽說文英班解散的消息後非常惋惜,寫信給曾克初說:「舞台不能上,茶館裡面唱。」叮囑曾克初千萬不能讓川劇在童家失傳。

曾克初於是召集原文英班的童家人和井研分全鄉成員,商定成立文英俱樂部,每逢二、五、八童家場期,相聚在仁義茶館坐唱川戲。曾克初也下場坐唱,擔任生角。自玩友坐唱開鑼,每逢童家場期,仁義茶館都座無虛席,氣氛熱烈。在陣陣鑼鼓聲中,直把人唱得心情歡暢,把個集貿市場唱得繁榮興旺。

為使童家川劇後繼有人,文英俱樂部不斷吸收新成員,力求吹打彈唱行當齊全,很快便將玩友會推上了鼎盛時期,直到1950年才戛然而止。

農家子弟方琢章

方琢章,出生於1886年,字潮珍,四川省井研縣天雲鄉人。祖輩皆以務農為生。到父親方天富,見家境貧寒,乃決定改弦易轍,棄農經商。經過仔細觀察,發現本鄉的王墳埂,地處井研去成都的交通要道,井研盛產的蠶繭、生絲,都要通過這條路運往成都,從成都採購的洋廣百貨,也要經過這條路運回井研。在這條路上,商賈往來終年不斷。方天富茅塞頓開,於是立足王墳埂,就地取材,蓋起了三間草屋。又在屋外種植竹林,擺設桌椅,供過往行人歇腳。開業之初,僅賣茶水菸葉。後來擴大經營,又添置鍋缸碗盞,在路人腹中飢餓時,隨時供應豆花白肉便飯。

漸漸生意有了起色,家境開始步入小康,方天富便打算讓兒子方琢章讀點詩書。恰好鄰村嘉定府童家場的曾琴萱老先生,開有一家私塾,方天富便將兒子送了過去。

曾先生開始並未在意,覺得不過是又來了一個讀書識字的小孩而已。但沒多久,便發現新來的方琢章天資聰穎,不但反應快,且沉穩踏實。批閱其上交的作文,條理清晰,時有獨到見地,與他教育的其他學生相比,方琢章將來的發展,顯然更有前途,不能讓他一輩子局限在井研。方天富聽曾先生對兒子如此看好,遂決意送兒子到省城繼續深造。

光緒三十一年(1905)秋天,19歲的方琢章徒步來到成都,以優異成績考入成都理科優級師範學堂,與後來的蜀軍都督張培爵成為先後同學。

在省城求學期間,正值辛亥革命前夜,民主革命思潮廣泛傳播。為推翻滿清帝制,孫中山派遣川籍同盟會員熊克武等,回四川建立同盟會組織,策劃武裝起義。方琢章經富順人謝持介紹,加入了同盟會組織,這一年他剛好20歲,從此開始了他的革命生涯。按照部署,方琢章負責在學校開展秘密宣傳活動,直到被校方察覺,勒令他退學。1908年2月,方琢章離開成都,受命去川南古宋縣,以教書作為身份掩護,繼續從事反清活動。

軍政部長方琢章

宣統元年(1909)9月,方琢章應佘英、稅仲麟之約,趕回嘉定參加起義。義軍數百人分頭襲擊童家場、白馬埂、土主場、板橋溪四個團防局,繳獲快搶一百多枝。初戰告捷,佘英在關帝廟設宴勞軍,宣布正式起義,計劃順水而下奪取嘉定。因不慎走漏了風聲,清軍沿江嚴密布防,使起義軍失去了攻城機會。

佘英率部撤退中,在斷蛇坡腹背受敵,束手就擒。方琢章僥倖逃離險境,秘密潛往成都,與曹篤、蕭湘、張頤等不期而遇。大家聚在一起檢討失敗原因,重新擬定計劃,分頭行動。方琢章回井研,曹篤回富順,蕭湘回榮縣,張頤回青神,重建革命軍,再度發動起義。相約於宣統三年(1911)9月17日在自流井城下會師。誰知尚未起事,革命軍行動部署已被自流井清軍偵悉。

行動之日,革命軍兵分三路,左路由方琢章率領。戰鬥剛一打響,擔任中路指揮的曹篤即敗下陣來。方琢章聞訊率部馳援,也同樣遭到伏擊,所幸傷亡不大。首戰告捷的清軍,因後援不濟,不敢貿然追擊,革命軍得到喘息機會,敵我雙方隨即處於相持狀態。

為避免硬拼,革命軍派人到清營要求談判,方琢章與曹篤下令革命軍後退五里,以取信清軍。清軍標統徐階同意所請。面對強敵,方琢章僅帶4人親赴自流井談判。徐階本想待方琢章到達,即行拘捕,以脅迫革命軍繳械投降。

革命軍卻抓住機會,聯絡自流井同盟會開展宣傳,組織民眾敲鑼打鼓歡迎方琢章一行。很快,街道上就出現了「歡迎革命軍代表方琢章」,「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大幅標語,在城內掀起革命熱潮,形成一股強大的社會輿論。徐階迫於民心所向,不敢妄為,遂與革命軍達成協議:「革命軍放棄奪取自流井的原定作戰計劃,繞道前往重慶。清軍不得圍追堵截,各行其道,互不相干。」

彼此說話算話,這邊革命軍率部繞行,那邊清軍也不追擊。不久,曹篤、方琢章、鄧子完部順利抵達重慶市郊的浮圖關,與成都龍泉驛兵變後,一路輾轉南下的夏之時率領的新軍會合。

1911年11月12日,重慶同盟會負責人張培爵,在朝天門召集全城各界代表二三百人開會,派人飭令重慶知府鈕傳善、巴縣知縣段榮嘉前來與會。同盟會員李洪鈞、夏江秋、陳崇功、歐陽爾彬等,或執炸彈,或持手槍,環立於鈕、段左右,同時負責維持會場紀律。鈕傳善懾於現場威勢,內心震恐,與段榮嘉皆願俯首投降,立即跪地剪去髮辮,繳出官印。當天,蜀軍政府正式成立,宣告重慶獨立,推舉張培爵為都督,夏之時為副都督,楊庶堪、朱之洪為高等顧問。下設各部處院,以方琢章為軍政部部長。

張培爵後來寫有《蜀軍政府始末》一文,回顧當時情景:「先是成都未下,各道皆疑懼觀望,一聞重慶獨立,道、府、州、縣相繼響應。」川東南五十七個州縣紛紛獨立。

27日,成都也宣告大漢四川軍政府成立。以蒲殿俊為都督,朱慶瀾為副都督。12月8日,原川督趙爾豐發動兵變,被尹昌衡率軍平定,眾遂改推尹昌衡為都督。

此時,川內已成立四個軍政府。何時實現儘快統一,便成為各界關注的焦點。旅外川人上書蜀軍政府,提出四點建議:宜速謀全省統一;宜消除黨見;宜排斥個人主義;宜擬定財政計劃。

在省內外人士的一致呼籲下,成都軍政府和重慶軍政府也迅急作出響應,相互表達統一意願。

1912年1月27日,成渝兩地軍政府會晤於榮昌,旋即簽訂《成都軍政府、重慶蜀軍政府協議合併草約》,決定以成都為四川省會,重慶設鎮撫府。2月2日,雙方換約,協議生效。2月12日,方琢章作為張培爵行營的六名成員之一,隨同張培爵前往成都。3月11日,新組建的四川軍政府成立,尹昌衡任都督,張培爵任副都督,夏之時任重慶鎮撫府總長。方琢章被任命為行營副官長。

遊走於軍政兩界的方琢章

考慮到自己並非軍人出身,也無意在軍界謀求升遷,方琢章不久即以「竊本非軍人,不宜任軍職」為由,辭去行營副官長一職。四川軍政府乃改委方琢章出任嘉定知府。民國二年(1913)1月,廢除前清府、州建制,實行省、道、縣三級建置,方琢章遂改任原嘉定府首縣樂山縣知縣。上任伊始,獄案累積,人滿為患,供給、管教都成問題。方琢章批閱案卷,逐一提審,按情節輕重分別量刑,該殺的一個不漏,該放的全部開釋。將所有積案徹底了結。他雷厲風行的辦事作風,清正廉潔的道德操守,使革命後處於調整時期的樂山,元氣恢復,市井晏然。

上了年紀的安谷人,至今還記得一件往事。民國元年(1912),方琢章到各鄉視察民情。這一天來到安谷鄉境內,在前往太平寺途中,被戲台擋道,只好下轎步行。方琢章對送行的鄉約、甲首說:「戲台擋道很不方便,誰能在一夜之間拆卸戲台,在異地重建,誰就擁有這座戲台。」當時在場的呂昭德,立即發動族人,組織泥工、石工及搬運工,真就在當夜天亮前,把戲台遷建在了呂氏宗祠外面。

民國三年(1914),方琢章調離樂山,先後擔任過重慶、新津、簡陽、成都、長寧、邛崍、南充等縣的知縣。每到一地都任期不長,但都盡力為百姓興辦一些實事。尤其是在肅靖地方,倡導教化方面,政績斐然,為民稱道。

1916年,袁世凱稱帝未果,換來護國軍興,憂憤而死,死後留下一個軍閥割據的局面。其中混戰時間最長,為禍最烈者,首推四川。直到1933年的近20年間,四川發生大小戰爭470餘次,其主要目的都是為了爭奪防區。

1917年熊克武任四川靖國軍總司令,省長為南方政府委任的楊庶堪,軍政分家,實行軍民分治。熊為避免軍費開支受制於人,決定「就防劃餉」,從此種下防區禍根。軍人發現有了防區便有軍費,有了軍費才能維持並擴招軍隊,因此競相擴大防區。甚至不惜彼此征戰,眾暴寡,強凌弱,致使防區頻繁易手,預征田賦提前到了四五十年之後。當年天津《大公報》曾對此發表社論,就四川軍閥混戰,發表如下慘痛概括:

「查川省養兵百萬,巨酋六七,成都一地,分隸三軍,全省割裂,有同異國。其最大特色,為兵愈打愈多,帥時離而時合,亦友亦仇,隨和隨戰。要之,萬變不離其宗者,為擴張私利,保存實力,誅求無厭,剝削地方。故夫人慾橫流,百般詐譎,捐輸苛酷,並世無兩。論地丁有徵至民國四十五年,論置產有買盡全縣全城房地……論其民生困苦之情狀,則此天府之國,早陷入地獄底層。蓋兵益多則餉益絀,餉益絀則爭益甚,軍閥之莫能相安者,勢則然也。」

軍閥爭鬥的結果,是天府之國,幾無寧日。

這期間,方琢章除擔任知縣外,還出任過重慶警察廳廳長、成都警察廳廳長和第二十三軍屬下的獨立旅旅長。

1927年6月,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劉文輝的二十四軍突然向二十三軍發動攻擊,二十三軍節節敗退,防區盡失,軍長劉成勛通電下野。部隊被改編,方琢章也從此離開軍界。

1935年,劉湘出任四川省政府主席,下令成立「四川省禁菸總局」,下轄九個區局。方琢章被重新起用,任第六區禁菸局局長,駐綿陽,管理川北二十四縣的禁菸分局。禁菸的職能主要是改偷種暗銷為明種官營。

1940年秋,方琢章調任四川省公路局秘書長。不久方琢章被井研縣遴選為四川省臨時參議會議員,遂辭去公路局秘書長職務。旋即應國民政府糧食部部長徐堪邀請,出任該部供應處處長。徐是四川省三台縣人,老同盟會員,曾任重慶蜀軍政府標統,與方琢章相識。但方琢章在糧食部僅任職半年,即掛冠而去,從此結束了在民國軍政兩界的所有任職。

蓉城經商的方琢章

此後,太平洋戰爭爆發,日軍攻占緬甸,滇緬公路一度中斷,援華物資運輸受阻,市場商品短缺。方琢章邀約朋友集股經商,在成都南新街創辦建川公司,後遷至大科甲巷,易名中達銀號。同時在樂山順城街設立分號,除辦理存兌業務外,還經營木材、匹頭、棉紗等大宗商品。中達銀號一直營運到1949年底,政權易手才宣告歇業。

方琢章在軍政兩界任職時,堪稱廉潔,並無多少積蓄。直到轉而經商,才積累起一筆財富,在成都購置公館,在童家場置辦田產。因身在成都,田產委託黃杰租佃經營。黃杰死後,又交給李洪興幫忙打理,沒想到卻因此埋下禍根。

50年土改,方琢章被農協會從成都押回井研。步行至樂山通江場時,64歲的老人已經不能行走。負責押送的農協會會員,就拿方琢章手腳用繩子捆住,將扦擔穿過老人手腳,一路抬回井研鄉下。如果你見過鄉村中如何把肥豬抬往屠宰房宰殺,你就知道這是怎樣的一種酷刑了。

資料來源:石瓜《民國樂山首任地方行政長官方琢章》;毛福同《幾度興衰的童家川劇團》

2019-10-09

責任編輯: 東方白  來源:青衣仙子的一維空間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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