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今年我好幾次都在凌晨的大巴上。
畢竟「應收盡收」、「凌晨轉運」、「社會面清零」,這樣的字眼切身發生過在四月份的上海,一遍一遍。
我印象最深刻的是,4月25日那一天,我所在的方艙晚上11點通知轉運。就在大家麻木地開始收拾行李的時候,突然衝出一個歇斯底里的女孩,拿著手機一邊錄屏一邊大聲呼喚,她說11點,四五歲的小孩躺在那裡,老人躺在那裡,我們是人,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大家的生命。
我們在和醫務人員溝通時,出來一個男生,他更沉靜,對著那位負責轉運的司機說,這是你的工作我理解,但在工作之外你是個人對不對。然後在工作之外,比工作更重要的是人的良心。
後來我知道這倆人是一對夫妻,他們發著高燒的孩子剛剛躺下,就收到了無緣無故深夜轉運的通知。那時我距離他們一米,和他們一起做抗爭。
在上海疫情中有過很多這樣的瞬間。解封後我去北京出差,和一些媒體人聊,我們都認為上海人在疫情中體現出的市民和公民精神,灰暗牆壁里透出的良知之光,依然是這片土地上的天花板。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這些時刻:
我們是長樂路339弄居民反對無限制封城人們正在死去比工作更重要的是人的良心不好意思這是我們的最後一代……
但我知道,有時候吶喊、發聲、反抗也是一種privilege.在上海那兩個月里凌晨駛過的轉運車,一遍遍在後來無數城市裡複製。但最讓人難過和無力的是,「小地方的人,有著種與生俱來的卑微和脆弱,覺得自己不夠懂,也不去過多追問。聽話、順從就是他們最大的本能。」
但這從來不是他們的錯。
2.
「我們要怎麼做才能不上那輛大巴車?」
看到上條微博評論區有人這麼問,我知道很多人的回答都是「應潤即潤」。就好像上海解封後,我和同溫層的朋友第一次見面就聊潤,一心想潤:你要去哪裡?準備得怎麼樣了?護照更新了嗎?群名叫IUNGERE IN ROMA,群公告寫「如果最終無法真的到達羅馬,會受到詛咒噢。」
於是夏天過去後,陸陸續續好多朋友、博主,發post的定位都變成了國外。我看到他們ip顯示著荷蘭、美國、加拿大、英國,玲琅滿目的自由國度,但今天時間線上無一例外的哀鴻遍野。他們感受到的痛苦不比我們少,他們吶喊的力度不比我小。
潤是一個選擇,但潤不是百藥。對一個出生在這裡的人來說,只要你在這裡有家人,有朋友,有童年,有喜歡的電影院和街邊小店,有愛過的人,有在街頭散步時感受到「難以言表的,在記憶里無從歸類的,混合著青檸檬味道的,像雪花在你還沒意識到的時候落在肩頭然後非常溫柔地消逝的瞬間。」
所以有時候我覺得很悲哀,就像原罪一樣。我們生下來就在那輛無處可逃的大巴上,往後用盡一生的力氣,也只是駛向一片白茫茫的無依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