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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判胡風、丁玲、馮雪峰時夏衍都是急先鋒 文革時輪到他自己了

—醒來方知是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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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文革爆發,文化部是重災區,夏衍遭到逮捕,身陷囹圄,被囚禁了8年多。出獄時,一條腿瘸了,是被打斷的。當時沒送醫院,是靠自行癒合的,導致右腿比左腿短了一寸半。眼睛也接近失明,幾步之外便模糊不清。經歷了淒風苦雨的夏衍,痛定思痛,想到自己做了幾十年的馴服工具,直到晚年,才從噩夢中醒來。

晚年夏衍

1951年6月下旬,夏衍率團出訪返回北京,正埋頭寫出訪總結,此時周揚打來電話,約他到家裡面談。見面後,周揚開口就問,報上批電影《武訓傳》的事,知道了吧?不等夏衍回答,又催促他說:你趕快回上海,寫一篇關於《武訓傳》問題的檢討。夏衍聞聽,大感意外,解釋說,自己和拍《武訓傳》這件事毫無關係。但周揚卻提醒他說:你要知道問題的嚴重性,《人民日報》上的那篇文章,上面親自動手改過兩次,其中大段文字出自上面親筆。這部片子是上海拍的,你是上海文藝界的領導,豈能置身事外?

這讓夏衍有點冤。最初,拍攝《武訓傳》的動議是胡喬木提出來的,夏衍不同意,並且說了「武訓不足為訓」這樣的話。劇本審查通過後,夏衍又說上海無錢拍片,最終是由政務院文化教育委員會貸款解決的經費問題。《武訓傳》公映後,胡喬木曾組織文章大加讚揚,不久《武訓傳》受到批判,但並未波及到胡喬木。反而是夏衍,在周揚的敦促下,出於顧全大局的考慮,違心地做了檢討。

檢討之後,夏衍從上海宣傳部部長任上,調華東局任宣傳部副部長。

經歷了這樣的遭遇之後,原本灑脫的夏衍開始變得謹慎起來。

1955年5月25日,中國作協與中國文聯召開聯席會議。會上,胡風被開除出中國作家協會,撤銷其中國文聯全國委員會委員職務。為響應這一舉措,有26人在會上發言,其中就包括夏衍。

夏衍和胡風是20多年的老相識,但夏衍為了洗刷自己,選擇了劃清界限。他在會上發言說:「徹底揭露胡風反革命集團的罪惡活動,是我們革命事業的一個偉大勝利,這等於從我們的身體上割掉了一個足以致命的毒瘤。」

不久,夏衍調北京擔任了文化部副部長,主抓電影工作。最初,夏衍批判別人時,還多少有些不安甚至愧疚,可到了批丁玲、馮雪峰時,夏衍已經沒有了心理障礙,變得坦然而堅定了。1957年8月14日,召開批判丁玲、馮雪峰的大會,夏衍在會上作了爆炸性發言。

他替馮雪峰羅列了六大罪名:如介紹批准胡風入黨,縱容胡風進行分裂左翼文化運動;在魯迅身邊散播謠言,有意挑起兩個口號的論爭;如今又參與丁、陳反黨集團,分裂作家協會,等等。

夏衍的發言,之所以被視為具有爆炸性,是因為這個發言指向明確,就是要改寫魯迅批判「四條漢子」的事實。

據邵荃麟在文革中的一份交代材料說,「(開會期間),周揚召集了一次小會,有林默涵、劉白羽等參加。周揚提出揭發馮雪峰歷史上的叛黨等問題不是主要的,主要關鍵在1936年上海那一段,要有個有力量的發言。他提出要夏衍來講。夏衍發言之前,又開過一次小會,討論夏衍的發言,為夏衍的發言定下了基調。」

按照確定的思路,夏衍在發言中,指控馮雪峰冒充魯迅寫文章罵「四條漢子」,在魯迅與上海地下黨之間起了挑撥離間的作用。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黎辛是當年作協整風領導小組的核心成員,他在回憶中描述了當時整個會場的情景:

8月14日第17次會議批判馮雪峰,這是最緊張的一次會議。會上,夏衍發言時,有人喊「馮雪峰站起米!」緊跟著有人喊「丁玲站起來!」「站起來!」「快站起來!」喊聲震撼了整個會場,馮雪峰低頭站立,泣而無淚;丁玲屹立哽咽,淚如泉湧。夏衍說到「雪峰同志用魯迅先生的名義,寫下了這篇與事實不符的文章」,「究竟是什麼居心」?這時,許廣平忽然站起來,指著馮雪峰大聲斥責:「馮雪峰,看你把魯迅搞成什麼樣子了?騙子!你是一個大騙子!」……周揚也插言,他站起來質問馮雪峰,是對他們進行「政治陷害」。接著,許多位作家也站起來插言、提問、表示氣憤。(引自《我也說說「不應該發生的故事」》,《新文學史料》1995年第1期)

儘管後來查證魯迅原稿,證實那段有關「四條漢子」的文字,恰恰是魯迅自己寫的。但仍然以「勾結胡風,蒙蔽魯迅,打擊周揚、夏衍,分裂左翼文藝界」的罪名,將馮雪峰劃為「資產階級右派分子」。

多年後,對馮雪峰這樣的批判,輪到了夏衍身上。

1963年11月1日,夏衍和陳荒煤陪周揚、茅盾、張光年等人審查《早春二月》的樣片。放映結束後,張光年率先發言表示讚許,茅盾也給予了高度評價。但等到周揚發言時,一臉嚴肅,開口即表示「不喜歡這部影片」,並給樣片戴上了一頂資產階級「人道主義」的帽子,不過語氣還算緩和。一時間大家陷入沉默,最後是茅盾打破沉默,提出來是否可以改一改?周揚說,沈部長說改嘛,就改吧。隨即,看片會不歡而散。

按當時的權屬關係,電影局雖直屬文化部,但電影最終的審查權在中宣部。茅盾是文化部部長,周揚是中宣部副部長,所以周揚的意見必須重視。為爭取審片過關,茅盾與夏衍做了長信交流,電影局局長陳荒煤也召集相關人員討論,由導演謝鐵驪提交修改方案,進行修改補拍。

就在此時,北影廠接到電影局通知,《早春二月》一個鏡頭也不要改,並要求按周揚看過的樣片印一個拷貝送上面審查。很快便傳來風聲說,《早春二月》江青看了,要批判。

隨之,有批示傳來,說到文化部,口氣嚴厲:「文化工作方面,特別是戲劇,大量是封建落後的東西,社會主義的東西少,在舞台上無非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文化部是管文化的,應注意這方面的問題,為之檢查,認真改正。如不改變,就改名帝王將相部,才子佳人部,或者外國死人部。」

又批示說:「各種藝術形式——戲劇、曲藝、音樂、美術、舞蹈、電影、詩和文學等等,問題不少,人數很多,基本上(不是一切人)不執行黨的政策,做官當老爺,不去接近工農兵,不去反映社會主義的革命和建設。最近幾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義的邊緣,如不認真改造,勢必在將來的某一天,要變成匈牙利裴多菲那樣的團體。」

與此呼應,康生在1964年7月31日舉行的全國京劇現代戲觀摩演出閉幕式上,公開點名一批電影為「大毒草」,《早春二月》首當其衝。8月16日,中宣部向中央呈報《關於公開放映和批判影片〈北國江南〉、〈早春二月〉的請示報告》。上面很快批示:「不但在幾個大城市放映,而且應該在幾十個至一百個中等城市放映,使這些修正主義材料公之於眾。」

9月15日,《人民日報》《光明日報》等各大報紙,開始集中發表批判文章,同時分3批在57個大中城市公開放映《早春二月》,僅一個月時間,各地報刊登載的批判文章就達到了200餘篇。

就在中宣部向上面打報告的時候,夏衍和陳荒煤還蒙在鼓裡,一直在想著如何修改《早春二月》。後來看見影片公開放映,掀起一片批判浪潮,夏衍這才如夢方醒,氣得在家裡當著陳荒煤的面,破口大罵周揚王八蛋。他對陳荒煤說,周揚肯定早就看到批示了,而且打了報告也不同我們打聲招呼,太不是東西了!

和夏衍一樣,陳荒煤也感覺自己被周揚拋棄了。他不理解,整整半個多月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彼此都是老熟人了,怎麼就不能來一個電話,哪怕給一個小小的暗示呢?竟然一聲不吭,冷漠地看著他和夏衍滑向深淵。

9月18日,文化部召開擴大會議進行檢討,夏衍在會上辯解說,建國以來拍攝的片子,有的是好的,不能一概否定。戲曲1962年出了成績,電影難道就沒有?夏衍最後說,上綱上線到敵我矛盾,殺了我也不能承認。

針對夏衍等人的態度,為幫助文化部整風,以周揚為主的工作組進駐文化部,發動群眾檢舉揭發。隨著運動的逐步深入,經過將近一年的批判鬥爭,陳荒煤最終低下了認罪的頭顱。

1965年1月,文化部的整風以夏衍、齊燕銘、陳荒煤的被免職宣告結束。

有一天,劉白羽約陳荒煤到家裡談話,動員他出來揭發批判夏衍,陳荒煤沒有答應。這一舉動與當年周揚布置夏衍發言批判馮雪峰如出一轍,只是兩人的表現迥然不同。

此時,曾經說過「殺了也不承認是敵我矛盾的」夏衍,最後也不得不承認是敵我矛盾,並承認犯了路線錯誤。想到當初批胡風,批丁玲,批馮雪峰,現在輪到批自己,不禁感慨萬千。

第二年,文革爆發,文化部是重災區,夏衍遭到逮捕,身陷囹圄,被囚禁了8年多。出獄時,一條腿瘸了,是被打斷的。當時沒送醫院,是靠自行癒合的,導致右腿比左腿短了一寸半。眼睛也接近失明,幾步之外便模糊不清。經歷了淒風苦雨的夏衍,痛定思痛,想到自己做了幾十年的馴服工具,直到晚年,才從噩夢中醒來。

出獄那天,夏衍要求給一個審查結論,得到的答覆是:結論還沒有,但可以告訴你,敵我矛盾作人民內部矛盾處理。旁邊有人對他說:已經通知了你的家屬,都在等著你,先回去吧。夏衍這才拄著雙拐離開了秦城

回到南竹竿胡同113號的家中,發現院落已經破敗不堪,原來獨居的院子,已經住進了七戶人家,加上夏衍八戶,成了名副其實的大雜院。夏衍家只保留了一排朝南的正房:一間客廳和兩間東西房,再加一間緊靠東頭的廚房廁所。前後院朝北的東側的隔牆上,寫著一條「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的標語。

夏衍把客廳清理出來,在緊靠西邊牆的地方安放了一張窄窄的單人床,床頭放個茶几,床尾擱把藤椅,屋子中央擺個一家三代吃飯用的四方桌。

回家剛幾天,廖承志和李一氓是最早過來看望夏衍的。當時,門外還經常有鬼鬼祟祟的人影在巡視。廖承志用兩手按住夏衍的肩膀,笑著說:「居然還活著,這就好!人間不會永遠是冬天。」

參考資料:

朱安平《電影〈早春二月〉上映遭到嚴厲批判,最終躋身為中國電影經典作品》

《1964年,夏衍為何破口大罵周揚》

《夏衍:晚年難得清醒的痛苦自省者》

《夏衍的「文革」歲月:燒焦火柴頭寫下「不白之冤」》

2022-09-16

責任編輯: 東方白  來源:青衣仙子的一維空間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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