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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游:愛國,就是愛國人,保守主義視野下的「國家」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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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中國,有一些基本的常識需要反覆強調,包括但不限於:

中國由14億活生生的中國人所組成,是一個有溫度的有機體,而不僅僅是一個冷冰冰的詞條;

中國是一個文化傳承系統,這個「大中華」文化系統是由漢儒的主系統,和數個相互深刻塑造影響的次系統所組成;

中國是一個政治共同體,遵循同一部法律體系和同一套政治秩序。

在關於一個國家的常識中,無論是從人本身,還是文化、政治,抑或社會屬性來說,國家都是一個集合體,其最基本的組成要素就是——人。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談,我們都需要清楚明白一個顛簸不破的真理:

所謂「愛國」,所謂「愛中國」,本質上就是「愛中國人」。

否則,你的「愛」就只不過是個行為藝術,實在空洞無物。

當然,在個人主義看來,這個常識實在無需特別強調。

如同米塞斯在《人的行為》中簡明扼要的指出:

「是劊子手,而非國家,殺死了罪犯……因為在個體成員的行為之外,一個社會共同體是不存在的,是不現實的。一個共同體的生命存在於組成它的諸個體的行為中……沒有個體的行為,就沒有社會的基礎。」

我們很難想像,除開你對個體的觀察和投射,還有什麼可以作為人文知識賴以成立之實在依據。

通俗的說,你對一個國家的情感,同樣應該實實在在的源自這個國家裡每個個體的行為之中,否則愛國就不過是虛幻的夢境,並不真實。

很多人對於個人主義的誤解在於,他們總是膚淺的以字面意思來批評個人主義的原子化傾向,以為個人主義一定是國家的天然反對者。

其實不為人知的是,英式個人主義最為傑出的捍衛者奧地利人哈耶克,也同樣批評個人之於社會的原子化,痛斥其為「偽個人主義」。

哈耶克認為,「社會」或「國家」之類的概念作為一個自足的價值實體,事實上是並不存在的。事實上的行為主體皆為個體,「集體」是不可能實施任何具體行為的。

中國人張三犯了罪,接受懲罰的只能是他個人,你聽說過,「中國」也要因此去坐牢嗎?

在邏輯上,集體不但只不過是個體的聚合,而且,必須是先有個體而後才可能有集體,而不是相反。因而,即便存在所謂集體的價值,也是以個體的價值為基礎的,集體的價值是個體賦予的,是依賴個體而存在的。

所謂「國家的價值」,就是「國人的價值」;「中國的價值」,就是「中國人的價值」。

當我們說,要尊重個人自由和個人權利時,並不是說要去否定國家、民族和社會的價值,從來就沒有這種邏輯。

「從個體出發,從一個個活生生的人出發」,只是表明,我們這個社會的一切價值要回到生命本身來,回到我們人之所以為人的基本點來進行判斷。

而國家、民族和社會的價值都需要由此推出。

因為我們很難去判斷說,一個社會的大多數個人不自由,而這個社會本身是自由的,這是自相矛盾的。

當我們判斷一個社會是不是美好,其判斷依據和證據只能這樣推出:即這個社會的大多數個體的生活是美好的、幸福的,從而社會才是美好的。

這才是正確的邏輯。

從這個邏輯出發,我比較欣賞的務實態度是:

我們為之驕傲並愛戴的國家,是一個能夠讓人民感覺到幸福感的共同體,有一些被這個共同體普遍珍視和維護的價值,一個有能力維護秩序、打擊邪惡的法治體系。

沒有任何一個人生活在真空之中,任何一個人都處於和他人、和社會千絲萬縷的關係網中。

人的社會性和動物性一樣,是人的基本屬性。

國家不管是想像的共同體,還是政治共同體,其根本任務就在於維護個人賴以社會化生存的秩序,一旦秩序崩潰,就會陷入「所有人對所有人的戰爭」悲慘狀態。

無政府的悲慘狀態不啻於高懸在人類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在埃德蒙·伯克這樣的保守主義者看來:

「在原始的自然狀態下是沒有一種東西叫做民族的,一群人在一起本身並不構成一個民族」,

「當他們毀壞了原始契約,在內失去了規範彼此的法律力量後,在外也不被承認為一個群體」,「不過是一盤散沙,如此而已」。

和這樣的「原子化個人主義」不同的是,真正的個人主義者都承認一個基本事實,那就是:

人必須社會化生存,不管你願意與否,你都會和你所處的社會形成相互塑造的關係。

英國人和英國社會相互塑造,英國文化和政治秩序,是英國人「適應性進化」(哈耶克語)的產物。

沒有任何一個人跟孫悟空一樣,是從石頭縫裡鑽出來的。

在保守主義的視野里,所謂國家就是「活人、逝者以及那些尚未出生的人之間的夥伴關係」(伯克語),它是這個共同體古往今來所有人的聯合,而不僅僅是現在活著的人所簽訂的一個臨時契約。

傳統、經驗、歷史延續,如果你對這些關鍵詞的沒有深刻理解,那麼你肯定缺乏保守主義者那種對於人類社會的深刻洞見和感悟力。

真正連接一個國家億萬成員的,從來就不是合約,而是在漫長歷史演化中,不斷自發形成的接近於「愛」的東西,對一整套民族文化遺產的認同。

簡言之,國家是個文化概念,是個歷史概念,它是演化出來的,不是被「發明」出來的。

所謂中國人,就是古往今來所有中華民族一分子的歷史事實的總和,我們都不用專門去定義,但每個中國人自然就懂得分辨。

我們不管這個「原始契約」是有形的還是無形的,是文化的還是政治的,我們都必須認識到,任何一個共同體的成員之間會有矛盾,會有衝突,要化解衝突、形成秩序,除了文化認同,還需要建立一系列規則來維護秩序。

我們當今面臨的困難在於,近代那些維繫中國人之所以是中國人的價值體系,在近代和西方文明的交流融合中,逐漸變得有些力不從心。

在保守主義者看來,當一個國家的秩序處於真空地帶,其對社會的危害是巨大的。

我之前在談法國大革命(《法國:全世界白左的祖國,終於快把白人驅逐出去了》)時,就提到過,一個顛覆整個社會秩序的變革是極為危險的。當舊的秩序被打破,而新的秩序並未確立時,必然導致社會的動盪和崩潰,歷史上類似的悲劇不勝枚舉。

我們必須認識到,隨著世界各大文明的日益深刻接觸,世界秩序也處於激烈碰撞和重新形塑的過程之中,這種演進過程就類似於各個國家內部的各種觀念撕裂和重新歸位,太正常不過。

關鍵的問題並不在於去消滅這些撕裂和碰撞,而在於我們如何看待這種「新常態」,並把這種撕裂納入正常演進的軌道,而不至於脫軌。

最好的方式,就是主動讓秩序變得普適、增加其可擴展性。

比如,中國作為超大規模的經濟體,通過改革開放和加入全球一體化的行動,就是把我們的經濟秩序嵌入世界經濟秩序的一種努力。

其背後的內在邏輯是:

不管世界各國的政治觀念如何不同,我們都可以在人性的最低限度上,維護人之所以為人的那些基本需求。而尊重這些需求正是普適性的世界秩序賴以持續的根本基礎。

當代保守主義學者斯克魯頓說:

「保守主義發端於一種成熟的人所共有的情愫,即,好東西毀之易,成之難。那些作為公眾資產來到我們手中的好東西尤其如此:和平、自由、法律、禮儀、公共精神、財產安全和家庭生活,所有這些,我們都要依靠他人的合作才能達成,只靠我們自己做不到。」

從共同體成員之間自由協作的歷史演進中吸取智慧,是保守主義一以貫之的立場。

愛國,就是愛國人,愛這些跟你自由協作的夥伴。

保守主義視野下的「愛國」,並不激動人心,平實而無趣,但卻無比真實。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北游獨立評論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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