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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年:白紙運動被捕者:她們是誰,經歷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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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喜愛閱讀、寫作、電影放映,地下音樂,熱衷於探索城市裡處於夾縫中的、有叛逆氣質的公共空間。她們是一路升學上來的「好學生」,卻因感受與目睹具體的不公,而成為行動主義者。她們如此年輕而又熱情,假以時日,她們將承擔起更多。如今,面臨嚴厲的打壓,「起點卻彷佛成了終點。」但她們行動的意義才剛剛開啟。

2022年11月27日,北京,一名婦女拿著一張寫有烏魯木齊火災日期的白紙,以悼念死難者。攝:Thomas Peter/Reuters/達志影像

本文由端傳媒與NGOCN聲音計劃聯合發布,首發於端傳媒。本文也是NGOCN關於白紙運動被捕者第二篇深度報導,第一篇為《被捕者:那些青年》。

2023年1月20日上午,農曆春節來臨的前一天。在失去自由29天後,27歲的曹芷馨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律師。

這是在北京朝陽區看守所的會見室。她穿著土黃色的棉布上衣,灰色的棉褲,這是看守所的「號服」。按照慣例,會見時間只有40分鐘。

「她很堅強。」知情者說。

前一天夜裡,也就是北京時間的1月19日晚上11點多,被關押在朝陽區看守所的多名「亮馬河悼念活動」的參與者,被陸續以「取保候審」的名義釋放,其中有記者楊柳、秦梓奕等人,但曹芷馨沒有在其中。她和她的另外幾位同齡密友,包括李元婧、翟登蕊、李思琪,同時被宣布批准逮捕。罪名也由此前的涉嫌「聚眾擾亂公共場所秩序」更改為「尋釁滋事」。

據知情者稱當晚被批准逮捕的至少有20多人,他們都與2022年11月27日夜發生在北京亮馬橋、反對疫情封控的悼念與抗議活動有關。

知情者說,曹芷馨在得知自己被批捕的消息後,感到非常失望。她確實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參加一個正常的悼念活動,會遭遇如此嚴重的後果。在收到家人以及男友的問候與關心時,她忍不住流下了眼淚。

而在此次見到律師之前,她並不知道自己在被抓之前錄製的求助視頻,已傳遍了全世界。在這個視頻中,她預感到自己將要「被消失」,而尖銳地發問:「我們這些青年只是正常地悼念自己的同胞,為什麼要付出被消失的代價?我們是誰不得不交差的任務?」

早在1月9日,律師就為她提交了取保候審的申請,但被駁回。1月17日,律師向檢察院提交了「不批准逮捕意見書」,認為她只是「參與了自發的民眾悼念活動,完全不構成犯罪。」但這份意見書並沒有被檢察院採納。

和曹芷馨同一天被批捕的另一位年輕女性——27歲的翟登蕊,則沒有在農曆春節前見到自己的律師:繁瑣的各種申請手續,以及不斷出現的「意外」,讓會見變得很困難。

在失去自由之前,翟登蕊正準備申請到挪威的奧斯陸大學攻讀戲劇專業的研究生。熱愛文學與戲劇的她已經為此準備了很久。原本她的親人想在律師會見時問到她的申請密碼,替她提交申請,但因為律師遲遲不能會見,如今已錯過申請日期,只能留下遺憾。

還有李元婧,畢業於南開大學,又從澳洲留學回來,是一位職業會計師,也是她們中「最有錢的」。以及李思琪,一位熱愛寫作與讀書、自稱「不自由撰稿人」的青年。她曾經畢業的倫敦大學金斯密斯學院,於2023年1月28日剛剛為她發出了支持聲明。

她們四個人,是同齡的密友,在失去自由之前,都居住在北京鼓樓老城區的胡同一帶。她們都有鮮明的文藝青年氣質:喜愛閱讀、寫作、電影放映,以及地下音樂。她們熱衷於探索這座城市裡那些處於夾縫中的、有叛逆氣質的公共空間。

她們關心社會議題,但還沒有來得及進行真正的公共發言。在一位密友的眼裡,曹芷馨,以及她的朋友們,大多數只是「半積極分子」,是一群熱愛生活的、「對什麼都有興趣」,願意什麼都去嘗試的年輕人。「但她們與真正尖銳的問題之間,還有一定距離。」

她們基本上都是在2015年左右進入大學。從那時到現在,原本就十分薄弱的中國公民社會一直處於被高度打壓的狀態。近十年來,在北京,很多公共領域的討論與行動已難覓蹤跡,而她們,身處文藝資源曾十分豐富的北京,在殘存的公共領域的夾縫中生長起來,並有一條脈絡可循。她們身上,有著這一代人的獨特烙印。

「她們是一群有反思能力的人。她們也是行動主義者。」曹芷馨和翟登蕊的另一位朋友阿田(為保護當事人,此處用化名)說。他於2022年9月離開北京,去攻讀博士學位。他說自己如果在北京,那天晚上,也一定會和她們在一起。

「這一切遲早都會發生的,這三年極端壓抑的疫情管控只是一方面。」他說,「在這片土地上,只要有不公不義在,反抗就一定會發生」。

「假以時日,她們可以承擔起很多東西。但現在,隨著她們僅僅因為一次街頭抗議就面臨嚴厲的刑罰,起點卻仿佛成了終點。」阿田說。作為朋友,他為此感到痛楚。

2022年11月27日,曾聚集大量悼念市民的上海烏魯木齊中路,路牌被拆掉放在地上。網上圖片

1被捕

2022年12月18日,卡達世界盃決賽的當天,曹芷馨從北京到了上海。

二十多天前的11月27日夜,她和一些朋友在網上看到了悼念烏魯木齊火災死難者的消息,就去了離家不遠的亮馬橋。「對她來說,那是很自然的事情。」她的男友後來說。

她帶了一束鮮花,摘抄了一些詩句。有人看到了她在微信上發的兩條朋友圈,那是她在現場。照片上也只是鮮花,詩句,還有站在一起的年輕人們。

已是深夜,離開現場後,她和朋友們又去了鼓樓周邊的酒吧玩,然後於凌晨時回家。好友翟登蕊也借宿到她那裡。她一覺睡到大天亮,而此時,遠在國外讀書的男友,正在焦急地聯繫她。

11月29日中午11點多,曹芷馨正在和男友通電話。男友在電話那頭聽到了曹的房間有警察上門,一片雜亂的聲音。

「她是個心很大的女生。常常連門都不鎖。」她的另一位朋友後來說。五、六名警察直接進了她位於胡同雜院裡的小屋。

她被帶去了附近的交道口派出所。根據中國法律的規定,傳喚或拘提不得超過24小時。和當日被帶走的大多數人一樣,次日凌晨,曹芷馨被放回了家,但手機和電腦以及iPad被扣在了派出所。

回到家的曹芷馨有一絲擔心,但依然正常生活著。12月7日,在亮馬橋悼念活動發生10天之後,中國政府公布防疫措施「新十條」,全面放開了疫情管控。身邊幾乎所有的人都感染了一輪,曹芷馨也不能倖免。

政府在一夜之間放開管控,在全中國,買不到基本藥物的人們都在自救。但無路如何,荒謬而嚴酷的清零政策終於結束了。「人們終於獲得了在家生病的權利。」作家狄馬曾這樣評論。

也是在這樣的氛圍中,曹芷馨和她的朋友們多了一絲樂觀。無論如何,政府放開管控,其實是間接承認了封控清零政策的失敗,這似乎使得此前的悼念和抗議活動無可指責。

在第二次被警察帶走之前,曹芷馨曾和密友一起討論可能的後果。

「我們當時猜測: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這個事情會不了了之,畢竟大家只是正常地去表達了一下哀悼之情。但也有百分之四十的可能,去了現場的人會面臨幾天的行政拘留。只有百分之十的可能,會有嚴重的後果。」她的朋友說。

但最終,出乎意料的,那個最壞的結果降臨了。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NGOCN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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