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總統馬克龍日前（4月5、7日）訪問中國，在中國受到盛情接待。中國中共總書記習近平不但在北京會見馬克龍，還專程到廣州再與馬克龍「茶敘」。這種中國領袖對來賓連續在兩地會晤兩次的待遇，在筆者印象中絕無僅有。馬克龍不僅在面子上大大受用，還為法國企業帶來大批訂單，光是空中巴士160架飛機就價值200多億美元。馬克龍還在廣州與學子會談，與群眾握手，盡現平易親民的領袖風範。
馬克龍被中國給足了面子，自然也有所回報。在其訪問期間，雙方發布長達51項條款的「中法聯合聲明」，內容林林總總，從「烏克蘭」、「核子戰爭打不贏也打不得」等國際大事，一直細緻到「葡萄酒」、「青年運動員交流」之類的瑣事。總之，就是「推動緊密持久的中法全面戰略夥伴關係不斷發展」。
當然，馬克龍最引起爭議的言論就是在飛機上接受採訪的發言。主要歸結為三個「爆點」：1）法國和中國一樣，追求「多極化世界」；2）歐盟需要「獨立自主的外交」；3）台灣距離歐洲很遠，歐洲應該避開「不屬於我們的危機」。
這三點言論頓時引起歐洲、美國媒體的強烈批評。
首先，所謂「多極化世界」本身或可商議，這也是馬克龍以前也有說過的。問題是，在此時此刻強調「多極化世界」，實際上就是迎合了俄國和中國的反美口吻。因為俄中正用「多極化世界」為口號，無視國際秩序、國際規則和國際法。俄國侵略烏克蘭之後，就一直鼓吹「多極化」，推翻「美國秩序」。在這個大是大非的時刻，馬克龍去跟著談什麼「多極化世界」，實際上就是不自覺地扮演了俄國的幫凶。
其次，所謂「歐洲需要『獨立自主』的外交」，這句話理論上同樣沒錯。問題是，難道現在歐洲沒有獨立自主的外交嗎？烏克蘭開戰以來，歐洲大部分國家都堅定地和北美盟國站在烏克蘭一方，這難道不是「獨立自主」作出的決定？正如芬蘭瑞典，削尖腦袋也要加入北約，難道是（美國）用槍指著它們做的？不少歐洲國家，比如波羅的海三國、東歐國家、低地國家和北歐國家等支持烏克蘭，甚至比美國更積極。
在這個問題上，我們要搞清楚「歐洲」是誰。歐洲是法國自己一個國家？還是歐盟27國，還是歐洲四十多個國家？歐洲是全球文明程度最高的地區之一，如果有爭議，最好的方法就是投票，用民主的方式決定。然而，無論以「人頭」計算（比如在歐洲議會），還是以國別計算（比如在歐盟委員會），馬克龍的所謂「歐洲要獨立自主」都被嗤之以鼻。
總之，無論馬克龍還是法國都代表不了歐洲。歐洲本來就是獨立自主的，是歐洲人民自主地選擇和北美印太盟國站在一起。馬克龍大談「歐洲獨立自主」，豈非荒唐走板？
所謂「歐洲要獨立自主」的呼聲，是在美國川普時代走高的。但當時的背景是非常短視民粹的川普，對歐洲「占美國便宜」不滿而破壞歐美關係，甚至威脅退出北約。這令馬克龍等人唉嘆「北約腦死亡」。加上英國脫歐，令歐盟動盪，前景不明朗。如果美國不肯幫助歐洲防務，歐洲要「獨立自主」，包括當時馬克龍和德國總理默克爾提出的「歐洲聯軍」，自然無可厚非。然而，現在拜登政府重新肩負起美國對盟友的承諾和責任。在歐洲抗俄援烏上，起到了中流砥柱的作用。北約重新成為一個富有活力的機構，還接納新成員。英國雖然離開歐盟，但在支持歐洲國家烏克蘭上，出力比任何一個歐洲國家都多。馬克龍這時還要拋開北約搞小集團，這不是神經病是什麼？
第三，如果法國還有志於繼續成為一個全球目光的國家的話，就很難會說出「其他地方的危機『不關歐洲人的事』」這種言論。馬克龍要「法國重新偉大」，就不可能只關注歐洲的一分三畝地。台灣與法國本土遙遠，但法國在非洲有廣泛的歷史和現實聯繫，在亞洲也是一樣。歐洲眾多國家和台灣的非官方連接更是活躍。台灣要避免戰爭，這是全球主要國家，特別是歐美亞太抗俄國家的共識，現在甚至連弱小國家如菲律賓，也提出「台灣海峽穩定很重要」。法國更應該積極推動緩和局勢，而不是置身事外。正如有媒體批判，如果法國對盟友所嚴重關注的事務都「不關自己事」，那麼盟友又何必對法國嚴重關注的事加以關注？
馬克龍的這番話在各國引發極大爭議。中國當然希望，馬克龍的親中言論，會幫助中國離間歐美印太盟友之間的關係。
但觀察馬克龍以往政績，中國媒體又過分樂觀。馬克龍這個人，說話很多很高調，做事也孜孜不倦很努力，但在過去幾年成果寥寥。這說明，馬克龍的辦事效率是相當不濟。
比如，馬克龍說的歐洲聯軍，至今四五年，還毫無動靜，連「在紙面上」都沒有。馬克龍在過去五六年做得最賣力的另一件事，就是三天兩頭跑去莫斯科和普京見面。烏克蘭戰爭以來，西方領袖跑到莫斯科的寥寥無幾，馬克龍就是一個異類。大家都記得當年普京用一個超長桌子，把兩人隔開十米多說話的有趣照片，狠狠地羞辱了馬克龍一頓。但馬克龍還是樂此不彼地跑去和普京見面。馬克龍的對俄外交成果，當然是「零」，它既沒有阻止普京侵略，也無法妨礙歐美亞太團結一致抗俄。
不說外交上，就是在內政上，第一任上的黃馬甲運動和現在的反延遲退休運動，馬克龍也都無法解決。其拿手好戲就是一個拖字，拖著拖著就聲勢小了，但矛盾沒有解決，過一段時間就捲土重來。法國內政這幾年，這個運動那個運動，此起彼伏，這就是重要原因。
其實，在馬克龍訪問中國前，中國輿論，特別是民族主義官方媒體，對馬克龍是一面倒地嘲弄為主。習大大出訪俄國時，普京把大長桌轉過90度，和習大大面對面親密交談，中國網民都大讚「原來長桌子還能這樣用」。中國民族主義網民把法國和英國貶為「下兩常」，即聯合國五常裡面，和美中俄「上三常」對應的沒落國家。只是在馬克龍訪問前後，中國媒體又把馬克龍誇成一朵花。但中國人說得好聽，對法國能否「幫上忙」，心中應該還是大打折扣的。
因此，馬克龍的話語，不需要過於重視。其實，在歐美媒體一致批判之下，馬克龍（和法國）又已經轉態。比如在日本舉行的G7外長會議，七國發表聯合公報，法國也一如既往地和盟國站在一起。即便在中國問題上，也繼續表態。在中國最關心的幾個「核心利益」上，措辭嚴肅。
1）有關南海：「中國在南中國海的擴張性海事索求沒有法律依據，我們反對中國在該地區的軍事化活動」。「仲裁法庭於2016年7月12日作出的裁決是一個重要里程碑，它對這些程序的各方具有法律約束力，是和平解決各方之間爭端的有益基礎。」
2）有關台灣：「我們重申台灣海峽兩岸和平與穩定的重要性，這是國際社會安全與繁榮不可或缺的因素，並呼籲和平解決海峽兩岸問題。」
3）有關新疆、西藏、香港：「我們繼續向中國提出我們對據報侵犯和踐踏人權行為的關切，包括在新疆和西藏。我們重申對香港的自治權和自由繼續受到侵蝕的關切，並呼籲中國按照其國際承諾和法律義務行事」。
從法國參與的這個宣言看來，馬克龍在中國說了讓主人滿意的漂亮話，又被自己吞回去了。
當然，我們永遠不能低估「中國外交戰狼」的「反作用」。近日，中國駐法國大使盧沙野，在接受法國電視採訪時，說出了令人憤慨的言論。
他先就克里米亞問題發表高見：「歷史上，克里米亞一開始就是俄羅斯的。蘇聯時期，赫魯雪夫把克里米亞送給了烏克蘭。」在主持人追問「從國際法角度，克里米亞就是屬於烏克蘭」，盧沙野繼續大放厥詞：「從國際法的角度，甚至可以說那些前蘇聯國家沒有有效的國際法地位，因為沒有國際協議認定他們作為主權國家的地位。」
盧沙野荒天下之大謬，如果說，克里米亞那句，還多少不全錯的話（但其實克里米亞不是「一開始就是俄羅斯的」，是俄羅斯從突厥人國家中搶掠的），那麼那句「前蘇聯國家沒有有效的國際法地位」就是荒唐之際。
試問，如果那些國家的主權沒有有效的國際法地位，那麼聯合國為何要接受它們？中國不是說，聯合國只有主權國家才能加入的嗎？那麼又何必阻撓台灣加入國際組織？如果那些國家沒有有效的主權，那麼中國為什麼和它們建交？不是只有主權國家和主權國家之間才能建交的嗎？這些國家和全球多個國家的建交協議、參與的國際公約，加入的國際組織，簽訂的無數條約（包括和俄羅斯簽訂的條約和建交公文），這不都是鐵證如山的「國際協議」嗎？
不出意外，盧沙野的言論頓時引起歐美政府和媒體對一致強烈批判。波羅的海三國立即要求中國解釋。近80位歐洲議員在法國《世界報》發表公開信批駁反對抗議。在各國持續抗議的聲浪下，中國不得不把盧沙野的專訪文本從官網中撤下。但盧沙野本人既無道歉，中國國內的民族主義媒體，包括前環球時報總編胡錫進，還力挺盧沙野。
如果說，馬克龍的訪中，對中國形象哪怕有一點點幫助的話，那麼現在也「一鋪清袋」（一次失誤就輸光）了。試問，有這樣的外交戰狼，再多的馬克龍，又有什麼用？
※作者為旅美學者黎蝸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