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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傷害無法癒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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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畫家合影,1936年,左起:張光宇,梁白波,王敦慶,張樂平,丁聰

上世紀1930年代的民國漫畫,是中國漫畫史上至今都無法逾越的高峰,她的發展與繁榮與同時代的美國不相上下,日本漫畫根本無法與之相提並論,而漫畫家的深刻思想,直到今天也無法超越。

在這群男性漫畫家的圈子中,有一個女性漫畫家叫梁白波,她的漫畫成就不輸男性,是當時中國漫畫天幕上一顆耀眼的星星。

梁白波是廣東中山人,生於上海,畢業於杭州西湖藝專和上海新華藝專。她創作的長篇連環漫畫《蜜蜂小姐》,在上海發行量極大的《立報》發出後,受到廣泛歡迎,她也被評價為中國漫畫界的「第一才女」。這部漫畫作品,與張樂平的《三毛流浪記》和葉淺予的《王先生與小陳》比肩而立,風靡了當年的上海灘。

蜜蜂小姐之一

1930年代初,油畫藝術團體決瀾社在上海中國科院大廈舉行首屆畫展,梁白波的參展作品是一具躺著的無頭無腳的人體。內行人士認為這是表現人體美的一件傑作,其藝術感覺遠比男性畫家高明得多,大膽得多。

作為前衛女性,梁白波說話優雅時尚,常穿一種寬大的馬褲,頭戴一頂貝雷帽,是法國女性那種浪漫的裝束。不戴帽子時梁白波,有一頭濃黑的大波浪捲髮,披散開來,卻又是一副成熟穩重的形象,雖然說不上傾國傾城,但她渾身散發的藝術家氣質,也是足夠引人注目的。

1935年,葉淺予在他的《時代漫畫》編輯室,接待了前來投稿的梁白波。葉淺予一下子就被眼前的梁白波吸引住了。等他了解到梁白波是來投漫畫稿的,就更是有點驚訝了,在當時的漫畫圈中,能上得了台面的女性漫畫家可說是絕無僅有。再一看梁白波帶來的漫畫:《母親花枝招展,孩子嗷嗷待哺》,葉淺予簡直瞪大了眼睛。他沒想到,一個女性作者,竟然可以將漫畫畫得如此生動。而漫畫中的情景,也讓他感同身受,他覺得自己的妻子羅彩雲就是漫畫中所諷刺的那種女性,好的沒學,卻沾染了上海灘少奶奶的習氣,將孩子扔給奶媽,家務丟給保姆,每天不是逛街就是打牌,令他萬分苦惱。對比之下,眼前的梁白波猶如女神,是那樣閃電般地擊中了他隱秘的內心。

他再次仔細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梁白波。也就是從這一刻起,他知道了來自內心的需求,他要得到她。

如果僅僅是一廂情願,梁白波的人生軌跡不會出現異動。然而偏遇著眼前的葉淺予,是個才華橫溢的漫畫高手,兩人交談起來,志趣相投。因為愛好、職業相同,便有聊不完的話題。一來二去,情感日密,竟至如膠似漆。

情感一旦進入到這種狀態,梁白波已經不在乎葉淺予有婦之夫的身份了,索性出雙入對,如夫妻一般地毫無顧忌了。

兩個人似乎完全忘了橫亘在他們之間的,還有一個羅彩雲。他們原本可以低調一些,將交往控制在隱秘狀態,結果卻無所顧忌地選擇了同居。

羅彩雲是葉淺予的妻子,兩人是父母定下的包辦婚姻。羅彩雲長相普通,不通文墨,一開始便受到葉淺予嫌棄。婚後,葉淺予想要逃避家庭,一走了之。羅彩雲卻不願鬆手,堅持跟著葉淺予來到了上海。

無可奈何的葉淺予只好接受現實,但他告訴羅彩雲,好好在家待著,沒事別出門,不要去他工作的場所找他,他怕粗俗土氣的妻子,讓他在同事面前丟臉。

這種公然出軌,迫使羅彩雲把自己變成了緝私警察,隨時追蹤襲擊葉梁的住所。1936年她發動了兩次襲擊,一次在上海的亭子間,她派女兒的奶媽偵察追蹤,將兩人現場捉姦。另一次在南京,羅彩雲把父親也搬了來,當面逼葉淺予確定名分。葉被牽著鼻子護送羅彩雲父女返回上海,經律師作證,寫下了保證書。

葉淺予知道這樣下去不成事,要和梁白波真正做夫妻,只能和羅彩雲結束婚姻,可羅彩雲就是死活不肯。於是只能先分居,每月付給羅彩雲生活費。一場名分之戰雖然暫時消停,梁白波照樣和葉淺予住在一起,但她的情婦身份卻絲毫沒有改變。

這樣的身份,一年兩年也就罷了,但作為一個正常的女人,她不可能一直這樣活下去。她熱愛藝術,但生活不能只有藝術,她不能接受一輩子都做葉淺予的情人。羅彩雲三番兩次的「捉姦」、「突襲」,已經讓她顏面掃地,她需要過有名有分的生活。既然葉淺予給不了她一個正常的家,那她就自己另尋一個家。

日本的侵華戰爭促使梁白波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

抗戰爆發後,《立報》和《時代漫畫》相繼停刊。1938年,梁白波與葉淺予一道參加了救亡漫畫宣傳隊,成為《抗戰漫畫》的重要成員,也是救亡漫畫宣傳隊中唯一的女隊員,她用充滿激情的畫筆,號召婦女們行動起來,支持全民抗戰。

《鐵鋤給我,你拿槍去,機器給我,你拿槍去》,這幅富有十足號召力與感召力的作品,不知激勵了多少熱血青年,加入到抗戰的洪流之中。

鋤頭給我,你拿槍去。機器給我,你拿槍去

梁白波的作品多數署名BON,用她自己的話說,這是法文「好」的意思。

1930年代,思想不左傾的青年人是極少的,對理想都有狂熱的憧憬,梁白波自然也是如此。殘酷的戰爭讓她感覺到生命的價值,也感受到生命的無常,更讓她感到做一個「二奶」的尷尬。

這天,梁白波的好友、畫家陸志庠的同學陳恩傑來漫畫宣傳隊看他。經陸志庠介紹,梁白波了解到陳恩傑是一位空軍轟炸機飛行員。抗戰時期的飛行員,都是經過嚴格挑選的青年才俊,這些人大都出身於富裕家庭,有教養,顏值好。陳恩傑的出現,喚醒了梁白波一直受到壓抑的委屈情感,使她不顧一切地愛上了陳恩傑。四年的情婦生活讓她活得太憋屈太壓抑,應該結束了。

對此,葉淺予沒有糾纏,儘管他非常愛她。兩人和平分手,梁白波如願以償,與陳恩傑結為伉儷,隨即離開了漫畫宣傳隊,結束了她短暫的漫畫生涯。這樣的結果,是「漫畫界從此失去了一顆發光的彗星。」

此後,梁白波從南昌基地移居成都基地,與藝術界不再發生聯繫。

抗戰勝利後,梁白波隨夫去了新疆。1946年冬,梁白波回到上海,同時從新疆帶回來一批寫生的水粉畫,多數是畫的維吾爾族人的生活,一如她既往明快簡練的風格,略帶一點裝飾情調,令人歡喜讚嘆。

那天,在上海國際大廈舉辦文藝沙龍聚會,許多知名人士都來參加,像張瑞芳、呂恩等人也在受邀之列。當天,梁白波出席在現場的裝束,讓所有人大吃一驚。她上身是一件大紅的鄉村棉襖,下身搭配一條藍色的印花棉褲,以一身村姑的打扮出現在高雅的社交場所,引得所有人都在她背後竊竊私語。西裝革履的葉淺予一時也沒反應過來,直看得兩眼發楞。

49後,梁白波和丈夫去了台灣。也許是環境發生了變化,梁白波在台灣的生活漸漸乏味起來,她感覺自己成了家庭主婦,整天面對柴米油鹽讓她厭倦。純粹的藝術生活離她越來越遠,而做家庭主婦她又絕不甘心。這使她陷於矛盾的漩渦,苦於不能解脫。

有段時間,她住台南市,在廖未林的龍門窯廠做美工。她一直試圖和陳恩傑分手,但沒能做成,於是選擇離家出走,一個人去了台北。在好友的介紹下她結識了林海音,林海音將她推薦給台北的《聯合報》,為副刊的連載小說創作插圖,以稿酬維持生活。相處久了之後,兩人成了朋友。

談起丈夫陳恩傑,梁白波並不討厭,但也沒有了喜歡,她曾對林海音說:「說到我先生,只是我跟他合不來,他對人,對事,都沒有錯。」

後來,梁白波婚姻破裂,獨自一人帶著兒子生活,也為林海音主辦的《聯合報》副刊畫一點娛樂版面可用的插圖。

晚年的梁白波內心苦悶到了極點。有一次,梁白波看林海音寫的《城南舊事》,勾起了她對於往事的追憶。她在寫給林海音的信中抱怨說:「我現在像一塊又濕又爛的抹布,隨隨便便地摔在那兒。對女人來說,一失足成千古恨——我呀,我是在北平遊山玩水那陣失了足的……」

對於梁白波,林海音一直希望她能替副刊版面插圖,可梁白波畫了兩三部小說的插圖後,就停筆不畫了。林海音揣想,「藝術家的靈感,像作家一樣,是勉強不來的」。直到梁白波不辭而別回到南部,寫信來,才知道梁白波的精神狀態和身體狀況已經使她無法繼續作畫了。

梁白波的獨生子有戀母情節,梁白波每次聽到自己的孩子說「媽媽在身邊,我生活得比較有意思」,「媽媽,你睡過的枕頭好香啊!」她就心軟。後來她回家的原因之一也是因為自己的兒子,另一個原因則是她長了子宮瘤,每月出血很多,愈來愈凶的時候,非要注射針藥才能止血。在這種病痛的折磨下,她一直忍著不願告訴任何人。

隨著生活越來越幻滅,梁白波對自己,對整個世界都失去了信心,她本來就患有精神分裂症,再加上幻想的破滅,她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任何留念了。晚年的梁白波把自己幽禁在海灘邊的一間小屋裡,在1976年一個風雨如晦的夜晚,自殺身亡。

那個年代,一灣海峽,兩岸隔離,彼此都知之甚少。只有曾經共過事的漫畫家,在私下交談時,會偶爾提起梁白波,稱她是最有才華的女性漫畫家。

參考資料:

《缺關愛的婚姻是墳墓,葉淺予四次婚姻,倆妻子自殺,倆妻子為陌路》

耳東東《梁白波,一位民國漫畫才女的隕落》

千拾《談了四年戀愛,始終尷尬沒有名分,後來有了名分,她卻自殺於家庭》

《迷失畫家梁白波:當情婦還是家庭主婦?後者安穩,卻讓她走向自殺》

《一代才女梁白波,為何晚年潦倒淒涼?》

《愛情中最大的無奈,恐怕就是與已結婚的人兩情相悅》

2023-05-02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青衣仙子的二維空間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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