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異議人士張毅之子張弘遠
本台今年4月17日曾報導,武漢異議人士張毅之子張弘遠四月初突然從中國出走,在荷蘭尋求政治庇護。為什麼異議人士的子女需要通過出走來保全自己?張毅和張弘遠到底做了什麼,被中共政府看作眼中釘?以下是本台記者王允對身在荷蘭的張弘遠的專訪。
記者:張先生您好,您現在是在荷蘭的什麼地方?
張弘遠:我現在在荷蘭海牙市附近的一個鎮子裡,離海牙市區大概有個二十分鐘的車程。
記者:那您是什麼時候離開移民監的?
張弘遠:我是在移民監待了十二天之後,他們才最終決定把我放到這個開放式的營地裡面,我在移民監完成了我和這個移民局的第1次面談,還有第2次面談。
記者:準確的時間,您是從什麼時候離開中國到荷蘭的?您是直接就飛到荷蘭的嗎?
張弘遠:對,我是4月13日從北京飛到阿姆斯特丹(荷蘭首都)的。
記者:先前我們都知道,您在荷蘭申請政治庇護,事由是因為您拍攝了武漢白紙運動的視頻,而且傳播出去了,這是您申請政治庇護的主要原因嗎?
張弘遠:這個只是其中一個原因,因為我當時拍攝的是武漢漢正街的遊行最後清場的畫面。但是武漢真正的白紙運動並不在漢正街,漢正街的遊行是和白紙運動相關的,但是真正舉白紙的是在武漢的一元路,而我真正避難出來的理由主要還是因為我們收到了消息,就是因為我的父親疫情期間一直在接受外媒的採訪,我作為協助他接受採訪的人,他們要把我作為我父親的連案一起判刑。
#武漢 2022/11/27夜晚11點 中山大道(漢正街站) pic.twitter.com/dAykIJMyAs
— 自由亞洲電台 (@RFA_Chinese) November 27, 2022
記者:您是怎麼得到這個消息的,說要抓您判您?
張弘遠:就是有關方面的人告訴我們,但是具體肯定不方便透露了。
記者:有關方面是指政府是嗎?
張弘遠:對。
記者:談到您父親在疫情期間接受外媒採訪,但是我們知道實際上疫情期間也有很多人向外透露疫情的情況,那麼您父親張毅的特殊之處在什麼地方呢?
張弘遠:他疫情期間就是,因為我們是在武漢,然後整個封城期間,只要是有這個外媒的採訪他都會接受,然後因為很多外媒,他是直接通過打你國內的手機電話告訴你他要採訪,這期間就是警方一下就知道了。我們雖然會在電話上面不接受採訪,但是後面我們就通過其他安全一些的方式來接受採訪。但是,最後警方也是今年跟我爹說,您疫情期間接受了六十多家世界各地媒體的採訪。我父親都不知道,都沒有統計過到底有多少這個數字?
記者:您父親張毅現在武漢,他面臨的壓力是什麼?
張弘遠:他現在在武漢。第一個就是湖北省的政法委向中央政法委匯報,想要抓張毅,然後中央政法委想要把這件案子辦成一個鐵案,讓湖北政法委想辦法,湖北政法委就說把他的兒子也一起抓了,作為連案一起,這件事就能辦成鐵案。然後,我到了阿姆斯特丹之後,也就是4月17日,您這個自由亞洲電台報導我在這邊庇護的這個新聞之後,他們就知道我已經出境了,然後現在就是我父親24小時有人在底下監視著他,在家門口。
我們家樓下都是一輛車上面三個人輪班換24小時跟著他。包括自由亞洲電台對我的那篇報導出來的那一天(4月17日),我聽父親說是派出所的,一直在我們家裡待到了凌晨兩點鐘,就等著上面的這個意見,看什麼時候去逮捕他。但是現在看來就是他受這種嚴格的監控,是一個隨時準備逮捕他的一個狀態。我雖然可以出來,但是他肯定是沒有機會再出來了。
異議人士張毅和兒子張弘遠(圖片由張弘遠本人提供)
記者:湖北地方政府一直把張毅盯得這麼緊,除了他接受外媒採訪之外,還有其他原因嗎?
張弘遠:因為他三年來一直在呼籲釋放方斌。
記者:您父親呼籲釋放方斌是通過什麼方式?
張弘遠:他一直在接受外媒採訪的時候,三年來始終都在呼籲釋放方斌。
記者:他有直接向政府提出過這個要求嗎?
張弘遠:他提這些要求的時候,肯定是在我們這個派出所或者說見這個區領導的時候跟他們提的,具體的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沒有和我講過太多這方面的事情。
記者:您說的區領導是指哪方面的領導?
張弘遠:比如這一次方斌出獄的這一天,我聽說是副區長,然後是掛職的警局的局長,還是什麼人,就是強迫他出去在這個酒店裡面住了一天,對他進行了一個審問之類的。
記者:您在聽到這個政府方面可能要針對您們採取行動的時候,您對您和父親被放在一起,您當時有沒有覺得奇怪的地方?因為接受採訪是您的父親並不是您。
張弘遠:這個我也不會覺得很奇怪,這就像之前中國說的,我是他的軟肋嘛。用抓捕我的方式來威脅他,然後一起抓捕他,我覺得這個在中國式的邏輯裡面好像沒有什麼奇怪的。
記者:除了因為您和張毅是父子關係,有可能因為這種血緣關係成為您父親的軟肋之外,也是因為您協助了您父親接受採訪?那麼,您是如何協助您父親接受採訪的?
張弘遠:協助他接受採訪,因為所有的這種加密聊天軟體都是需要通過翻牆來完成。還有比如他接受美國之音的採訪,有一些需要通過谷歌郵箱之類的郵件溝通,Skype或者WhatsApp這種軟體都是我來協助他完成的。
記者:就是說只是一個技術上的協助,是吧?
張弘遠:對,技術上的協助。還有比如他接受採訪之後,這些警察上門來威脅。我把這個拍成了視頻,這段視頻也被NHK日本電視台發布過。
武漢異議人士張毅之子張弘遠(圖片由張弘遠本人提供)
記者:那要談到白紙運動。我們知道白紙運動的一些參與者至今還在獄中,沒有被釋放。您說您直接看到的是漢正街的一些抗議行動,是吧?
張弘遠:對。
記者:那麼這個抗議行動和我們通常說的這個白紙運動、和您所說的發生在另外一個地點的白紙運動,它們之間的差別是什麼?
張弘遠:它們之間的差別......漢正街這個,漢正街是武漢的一條批發的商城一條街,養活的人太多了,但是在這種嚴格的封控條件下,這些人沒有辦法工作,沒有飯吃。然後再遇上烏魯木齊事件之後的白紙運動,全國一起遊行起來,他們就是在武漢,也開始有這些遊行來反抗著嚴格的清零政策。
記者:這個過程當中,在漢正街的這個遊行示威當中,有沒有存在著政治性的口號,比如像上海,那就出現了讓習近平下台這樣的政治性的口號,漢正街有沒有類似的口號?
張弘遠:在我去的時候,因為我去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我拍到的是清場的畫面,我沒有聽到這些口號性的東西。
記者:那是哪一天晚上?
張弘遠:11月27日。
記者:27日,就是星期天的晚上。那您這一次從中國出走的過程順利嗎?您前面介紹了,您是因為得到了政府可能對您不利的情況下出走的,那麼這個過程順利嗎?
張弘遠:過程還是比較順利的,出來的時候心裡也很忐忑,一個擔心航空公司會把我攔下來,第二個是擔心海關會把我攔下來。
記者:但是您還是冒險決定要出走?
張弘遠:對。有關人士透露的,就是湖北省的政法委要申請邊控,需要一級一級層層上報,包括我之前也沒有刑事案底,他需要邊控一個人,就需要一級一級上報。
記者:您的意思說在這個上報的過程,最後這個文件沒有到達海關手中,是這個意思嗎?
張弘遠:對,我出走的過程就是因為我們提前從外面的朋友知道了要抓捕我們,然後是三天之內,從決定到落地阿姆斯特丹,一共只花了三天,非常急的倉促的出逃。但是我一直到阿姆斯特丹落地之後,武漢的警方才跟張毅透露,就是說我的刑期作為這種從犯是三到五年,之前我們並不知道,就是我會判多久,只知道要抓人了。
另外就是,這個我出來的理由,因為我還有兩點理由,剛才沒有表述清楚。我跟您先簡單地說一下:我在三月份的時候開車從武漢到了寮國,然後我們是把武漢的楊敏女士帶到寮國。
異議人士張毅和兒子張弘遠2021年六四期間被公安帶到四川旅遊(志願者提供)
記者:您能介紹楊敏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況嗎?
張弘遠:楊敏女士您這個自由亞洲電台也有過報導,她的女兒在24歲的時候,一月十幾號在醫院裡面感染了新冠病毒,然後她去世以後,她的母親楊敏......
記者:是在2020年,疫情剛起的時候,是嗎?
張弘遠:是2020年,她在市政府門口舉牌喊冤要求追責。
記者:我對楊敏有一點印象,就是說她因此受到了政府的打壓,是這樣嗎?
張弘遠:對,她一直都在受到嚴格的這種監控,包括精神上的折磨。
記者:精神上的折磨是什麼?
張弘遠:就是基於社區,包括警察不斷的就是對她要求她噤聲,不讓她發聲。然後以一些這種所謂的經濟上面的理由,比如我為您們家修個電梯呀,然後怎麼怎麼樣。就想讓她閉嘴。
記者:所以,她是為了維權而受到政府的打壓,是這樣嗎?
張弘遠:對,她就是想要一個真相,就是想要一個追責。
記者:然後她為什麼會去寮國呢?
張弘遠:因為她也不願意再在國內受這種所謂的言論上的限制,包括這種國保,還有警察對她的這種騷擾,她決定離開中國。
記者:您是幫助他從中國出走寮國?
張弘遠:對,我們是從武漢直接開車到寮國,到萬象,開了3000公里。
記者:我們是指誰?就您們兩個人嗎,還是說有其他人?
張弘遠:對,我們兩個。
記者:您協助楊敏出走的這個過程,政府方面知道嗎?
張弘遠:他們知道,因為在雲南邊境的時候,我們一共刷過三次身份證,這個身份證都是和車牌一起拍了照的。
記者:所以在您所聽說的政府可能對您採取行動的理由當中,這也是一條?
張弘遠:對,這也是一條。
記者:除此之外,您說還有一條是什麼?
張弘遠:除此之外,我還協助過艾未未,他在2020年拍攝的一個叫《加冕》的紀錄片,是有關於武漢疫情的,我為他做了湖北方言的字幕,最後我的名字也出現在片尾。
記者:這也是政府給您算的一條罪狀?
張弘遠:對。
記者:您現在您能介紹一下您自己嗎?您現在多大年齡,然後您從中國走之前,您是做什麼工作?
張弘遠:我今年24歲,之前在國內為一家美國企業給電廠做外包的循環冷卻水水處理,是現場服務工程師。
記者:這麼多年,您在您父親身邊,對他的這些言行,您一直是贊同並支持的嗎?
張弘遠:在我上高中以前,我並不是很理解我父親的這些言行,因為他的這些言行導致他不斷受到派出所的拘捕、問話,給我們的家庭帶來很多的困擾。但是隨著我年齡的增長,我認識到的世界觀也發生了改變,我就明白我父親做的這些事情是真正推動民主進步的,就一直很支持他了。在我讀高中的那段時間,他也是隔三岔五地被派出所叫去問話,一問就是24小時。有時也是因為給他定尋釁滋事的罪名,把他關押15天或多少天,我都是很從容地一個人去派出所找他們要人,這個你必須要給我一個答覆,我爹到底怎麼樣?你要給我一個書面的答覆。
記者:武漢疫情這三年您也經歷了,對吧?這三年當中您覺得給您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是什麼?
張弘遠:印象最為深刻的,我覺得還是李文亮醫生走的那一天。
記者:是什麼觸動了您?
張弘遠:就是李醫生講「一個健康的社會不能只有一種聲音」。
記者:為什麼這一點對您觸動特別大呢?
張弘遠:因為他是用生命去證明了這句話、這件事。他以前,李文亮醫生以前也是黨員什麼的,但是他最後死之前能說出這樣的一句話,就真的就是很觸動。
記者:好的,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