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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現實,城牆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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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門,1953年拆除城樓,1957年又拆除箭樓。

北京的城牆,一開始是並沒打算拆的。當初,解放軍與傅作義談判,力促北平和平解放,其目的就是要最大限度地保證這座歷史文化古城免遭炮火破壞。作為古城的防禦屏障,北京城牆自然也在保護之列。

北京大學土木系的孔慶普,1950年分配在北京市建設局道路科任技術員。他的任務,就是負責北京的城牆、城樓、牌樓、門樓等古建築的管理和維護修繕。51年4月,政務院總理周恩來還給北京下撥了維修款,用於修繕城樓。這一年修繕完了七項工程;隨即又上報了第二批的修繕計劃,但讓人意外的是,卻一直沒有得到批覆。

到了1952年5月,風向就突然轉變了,主持修復工作的孔慶普接到指示,凡是影響首都交通改善工程的城牆、城門、牌樓,都要逐一拆除。

最初,但凡要開城牆豁口,都需要經過北京市都市計劃委員討論通過,再報市政府批准。梁思成是「都委會」副主任,每次開會,梁思成就講,「中央機關就不應該設在老城裡」。這話很容易產生誤會,讓人覺得好像剛住進中南海,屁股還沒坐熱,就要被請出去似的。

後來,彭真市長生氣了。在1953年6月,成立了一個首都規劃小組,由北京市委直接領導。小組設在動物園西邊的暢觀樓,因此這個小組也叫「暢觀樓小組」。此後,建設局開闢城牆豁口的報告就不再報都委會了,而是直接報暢觀樓小組審議,再上報市政府。這樣一來,「都委會」就被邊緣化了,等於繞開了梁思成。梁思成很生氣,找到副市長吳晗訴說委屈。吳晗不但沒支持他,還積極參與拆除工作。從此,梁思成就沒有說話的機會了。

後來的情況證明,專家生氣作用很小,領導生氣就厲害了,而且層級越高就越是厲害。50年代初,毛澤東站在天安門城樓上說:「以後從這個地方望出去,要看到到處都是煙囪。」

上面發了話,下面當然要抓緊實施,將領導設想的藍圖變為現實。所以才會有1952年5月,北京市開始醞釀拆除牌樓的動議,時任北京市副市長的吳晗倍感興奮,積極推進,導致古建築的大規模拆除在整個城市蔓延。

8月20日,吳晗主持會議,討論北京文物建築保護的問題。

文物局局長鄭振鐸說:「如有要拆除牌樓,最好事先和社會文化事業管理局聯繫,由中央決定,不應採取粗暴的態度。」但吳晗綿里藏針地回覆說:「全國性的問題請示中央決定。」言下之意,只要不是「全國性的問題」,就不需要「請示中央」。

林徽因的態度很鮮明,堅決反對拆除文物,她說:「保護文物和新建築是統一的。北京的九個城門是對稱的,如一旦破壞,便不是本來的基礎了。」

梁思成認為:城門和牌樓、牌坊構成了北京城古老街道的獨特景觀,這類似於西方都市街道中的雕塑、凱旋門和方尖碑等,可以用建設交通環島等方式合理規劃,加以保留。

對此建議,吳晗拍案而起,怒斥梁、林觀點:「將來北京城到處建起高樓大廈,這些牌坊、宮門在高樓包圍下豈不都成了雞籠、鳥舍,有什麼文物鑑賞價值可言!」梁思成據理力辯,吳晗便說:「你想把新中國的首都變成封建主義的紀念館!」

這帽子就大了。

國務院的工作人員回憶,在會上,梁思成被數次氣哭。最後,毛澤東的一句話給爭論定了性:「北京拆牌樓,城門打洞也哭鼻子。這是政治問題。」

拆與不拆,已不是單純的建築問題。在這場博弈中,梁思成、林徽因註定只能是失敗者。

後來,在文化部舉辦的歐美同學會上,林徽因和梁思成再次和吳晗唇槍舌劍,針鋒相對,林徽因大聲譴責,說吳晗「必將身敗名裂」。當時她肺病已重,聲音沙啞低沉,但神情與膽魄都讓吳晗無以應對。在權力面前,林徽因和梁思成夫婦不能力挽狂瀾,但在精神道德層面,卻使吳晗的猥瑣齷齪彰顯無遺。

從1954年1月起,北京開始大規模拆除牌樓。內城原有的9座城門,只剩餘正陽門城樓、箭樓、德勝門箭樓,外城原有的7座城門,無一遺存。1969年,內城城牆也被盡數拆除。

戰亂沒有毀滅的京城古建築,在吳晗等人的運作下灰飛煙滅。

病重中的林徽因絕望地追問:「為什麼我們在博物館的玻璃櫥窗里精心保存幾塊殘磚碎瓦,同時卻把保存完好的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古建築拆得片瓦不留呢?」在抑鬱的情緒中,林徽因開始拒絕吃藥。1955年4月,她因肺病去世,年僅51歲。

梁、林是中國最具專業眼光,也具備傳統良知的建築學家,終身從事古建築的考察和保看護作。他們保護北京古城牆的呼籲,出於至情至性。二戰時,盟軍對日本實行無差別轟炸,梁、林拋開家仇國恨,建議保護日本京都、奈良,使其免於毀於戰火。而對自己國家的古城牆,他們卻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一拆再拆,一毀再毀。

與梁、林等人的痛心疾首不同,一些專家學者卻顯得歡欣鼓舞。

他們認為,北京古城牆的建築是為了抵禦外敵,這個目的面對飛機大炮,已經沒有什麼實用性了;作為一國之都的北京,眾多古建築在將來一定會影響城市交通的發展,限制城市的進一步擴張。郭沫若還有一個非常高大上的理由:城牆是封建餘孽的象徵,必須拆除。

處在當年的政治環境,郭的看法自然是極其革命的。但在文物觀念深入人心的今天,所謂「封建餘孽」之說,就顯得十分荒謬而愚蠢了。

北京古城牆創始於元代,建成於明代,沿用於清代、民國。古城牆周長24公里,牆基寬24米,牆通高12-14米。四角建角樓四座。城牆內為夯土,外包磚石。外層包磚1米左右,多為明代大城磚,內層包磚0.7米左右,多為清代小城磚。

北京的城門有「內九外七,皇七禁城四」的說法,這種說法表明北京城共有二十七座城門。其中「內九」指的是:正陽門(前門)、宣武門、崇文門、阜成門、朝陽門、西直門、東直門、德勝門和安定門。「外七」指的是:永定門、左安門、右安門、廣渠門、廣安門、東便門和西便門。

「皇七」指的是:天安門、地安門、東安門、西安門、大明門(大清門)、長安左門和長安右門。而「禁城四」指的是紫禁城的四個門:午門、神武門、東華門和西華門。

目前保存下來的只有天安門城樓,正陽門城樓、箭樓,德勝門箭樓,東便門箭樓和一段城牆,加上後建的假古董永定門城樓共6座,其餘30座500多年歷史的城樓、箭樓也已蕩然無存,全被拆毀。

有人記下了許多城門拆除的時間。

崇文門:1950年拆掉瓮城,1968年全部拆光。

永定門:外城最大、最重要的城門,1950年拆除瓮城,1957年將城樓、箭城一併拆除。

西便門:1952年將城樓、箭樓、瓮城一併拆除。

阜成門:1953年拆除瓮城、箭樓台基,1965年拆除城樓。

左安門:1953年將城樓、城台、箭樓、瓮城全部拆除。

朝陽門:1953年拆除城樓,1957年又拆除箭樓。

右安門:1956年拆除箭樓、城台及瓮城,1958年又將城樓拆除。

廣安門:1957年拆除城樓。

東便門:1958年修北京火車站拆除城樓。

宣武門:1965年拆除。

東直門:1965年拆除。

西直門:1969年因修地鐵將城樓、箭樓、閘樓、瓮城一併拆除。

安定門:1969年因修地鐵拆除。

這樣大規模的拆除,北京市是做不了主的,也沒有這樣大的膽量。彭真為此事找過毛澤東,毛的答覆是,黨內的事兒我負責,那些事兒歸少奇同志管。

孔慶普據此說,下令拆城牆的是劉少奇。具體負責拆除的,是他孔慶普。劉少奇已經看不見孔慶普的答記者問了,如果他能看到,不知道他是否同意孔慶普的說法。

目前,北京明城牆遺蹟還剩兩處,崇文門至東南角樓一段,是現存最長的明清北京城牆,全長1540米,占地15.4萬多平方米,連同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明代北京城東南城角樓,是相對保護完好的明清城牆遺址,也是明城牆遺址公園的核心保護內容。

現在回頭再看1950年代初期,圍繞古城牆是保留還是拆除展開的那場爭論,著名建築專家梁思成和留英建築專家陳占祥提出的「梁陳方案」,應該是很有遠見的。梁陳方案建議,在北京城西再建一座新城,確保不在舊城建高層建築。這樣,長安街就如同一根扁擔,挑起北京新舊二城,新城是現代中國的政治心臟,舊城則是古代中國的城市博物館。

遺憾的是,梁陳方案未能獲得官方支持,北京城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拆牆行動。從1952年開始,政府組織市民義務勞動,動員各單位拆牆取磚,將北京外城牆全部拆除,內城牆拆了一半,留下一半。

在北京古城牆如火如荼地拆除時,梁思成不止一次地表示:「北京城市改建過程中對於文物建築的那種粗暴無情,使我無比痛苦;拆掉一座城樓像挖去我一塊肉;剝去外城的城磚像剝去我一層皮。」

哲人已矣。1972年,梁思成病逝,拆除仍在繼續。幾十年後,就連位於北京市東城區北總布胡同24號四合院的梁思成、林徽因故居,也遭遇了「維修性拆除」,現場一片瓦礫。

而就在這次拆除事件發生之前,梁林故居已經納入北京第三次文物普查新登錄項目,故居屬於不可移動文物的認定也正在進行中。然而,即使有了「免拆護身符」,梁林故居仍然難逃拆除命運。

想想也是,北京城牆都被毫不可惜地拆了,梁林故居又算得了什麼?

2020-11-28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青衣仙子的一維空間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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