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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奴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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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與飼養員共用一個「廚房」,早晨吃玉米面煮疙瘩,中午吃高粱面剔尖。後來聽他們抱怨說:當年扛長工打短工的時候,主家給吃的不僅是白面,還有酒和肉有「白面」。他們還說:高粱玉米是餵牲口的,現在連這東西也吃不飽了。難怪他們在憶苦思甜的時候,控訴的是60年的苦,思念的是當年的甜。

上次我在《牛棚再教育中》中忘記說一件事:當時我與飼養員共用一個「廚房」,早晨吃玉米面煮疙瘩,中午吃高粱面剔尖。後來聽他們抱怨說:當年扛長工打短工的時候,主家給吃的不僅是白面,還有酒和肉有「白面」。他們還說:高粱玉米是餵牲口的,現在連這東西也吃不飽了。難怪他們在憶苦思甜的時候,控訴的是60年的苦,思念的是當年的甜。

一個多月前,我以《革命有罪,造反無理》為題,回憶插隊知青回城造反的事,後來因為其他事情沒有繼續。今天想接著說說後來的事。

1966年年底,我與插隊時最好的朋友單志偉返回太原。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我們去帝都造反才一個月,就被迫回來了。

過了元旦春節以後,一同造反的知青陸續回到西楚王,但是我卻因為面子和食宿問題沒有回去。所謂面子,是因為這次造反我是組織煽動者之一,失敗以後,無顏去見西楚王的父老鄉親;所謂食宿,是因為我在造反之前住的那牛棚,冬天無法禦寒,夏天蚊蠅成群。再加上茅坑馬圈臭氣熏天,實在無法棲身。於是我只好硬著頭皮往下扛,混幾天算幾天。但是那年頭,如果在城裡沒有戶口,根本就不可能找到工作。所以我一個大小伙子,只能在家裡啃老。

下鄉之前,我並不知道戶籍制度的厲害,直到這時才明白,失去城市戶口就失去了在城市生存的可能。因為在那個年代,上至每月20多斤的口糧,下到油鹽醬醋、白菜土豆,都要憑證供應。好在我是親爹親媽,他們心疼兒子,沒有絲毫埋怨。但是我卻於心不安,於是儘量想為家裡做點貢獻。

當時父親因為「歷史問題」被扣發工資,我們家也從省政協機關搬到東二道巷普通宿舍。為了減輕父母負擔,我把買菜做飯的事全包下來,讓他們一下班就能吃到現成飯。母親是滿族人,花錢沒有計劃,在扣工資以前老兩口雖然收入較高,卻總是入不敷出。後來在我的管理下,很快扭轉了這種局面。

印象最深的是去醬園巷副食品商場買頭蹄下水。太原人過去沒有吃這些東西的習慣,所以當時豬肉雖然憑票供應,但是買頭蹄下水不受限制。這事我本來並不知道,後來聽鄰居貴貴、寶寶兄弟介紹,才有了購買的欲望。那一天,我們早上6點半天不亮就去了商場門口,等到8點開門以後,大家一涌而進跑到櫃檯前面。這時走後門的人已經把櫃檯圍得里三層外三層了。我們仗著年輕拼命住前擠,等到快要擠到櫃檯前面時,已經買好的人需要離開,用腳使勁一蹬櫃檯下面的牆壁,把我也帶了出去。吃虧以後,我才發現順著牆邊往裡擠才是成功之道。

那年頭大家都「抓革命」去了,沒資格抓的人成了逍遙派,致使「促生產」成了一句空話。在這種情況下,買什麼東西都很緊張,再加上大家都沒耐心排隊,就往往形成上述情況。在我的印象中,最早破壞排隊規矩的是紅衛兵小將,緊接著是支左軍代表,他們是欽定的革命派,才可以無所顧忌、為所欲為。我雖然無此特權,但為了生活,只要秩序一亂,就能有用武之地。

當年在搶購生活必需品的過程中,最有秩序的要算排隊買糧了。當時城市居民的口糧是定時定點供應,也就是大家必須在規定的日子到指定的糧店去買口糧,而且每個月只有一次買糧的機會。這樣一來,買口糧就成了家家戶戶的頭等大事。按規定我家應該在裕德西里糧店買糧,每到規定的日子,必須提前去排隊。有一年冬天我半夜一點起床,到了糧店門口,路燈下已經是影影綽綽的幾十號人了。為了維持秩序,有人主動發號,到天亮之前再換一次號,以便把悄悄離開的人淘汰掉。好不容易等到開門,糧店開票的人又消極怠工,一個小時才能開三五個人。即使如此,大家也敢怒不敢言,否則她會更慢。當我在下午5點多把口糧買了回來的時候,家裡已經斷炊,那天午飯只能拿糧票去飯店買幾個饅頭應付一下。

當時我家戶口上只有5個人,父母和兩個妹妹一個弟弟,他們每月供應的口糧有限,最緊張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有一桿稱,每天吃飯時不是斤斤計較,而是兩兩計較。我沒有口糧供應,只能買高價糧,這就大大增加了父母的負擔。

因為沒有戶口和口糧,我覺得自己就像黃奴一樣。所謂黃奴,是美國小說《白奴》對我的啟示以後。小說主人公的父親雖然是白人奴隸主,但由於他母親是黑奴,所以他一出生就註定是奴隸。這與我雖然出生在城市,卻因為失去戶口,就變成城市黑人一樣。由此可見,無論是因為皮膚還是戶口,就在人與人之間劃上難以逾越的鴻溝,乃是反文明反人類的設計。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愛思想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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