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一艘漁船在金門外海作業時,遭中國大陸海警扣押帶走,船上5人被帶往福建,引發巨大爭議,外界關注事件會否進一步推高兩岸緊張局勢。
這是17年來大陸海警首次大動作帶走秀灣漁船,事發時正值台灣漁民捕撈小管(魷魚的一種)的季節,但也是大陸休漁期,涉事漁船被指「越界捕撈」,台灣行政院其後證實。
有學者對BBC中文指出,漁船在臨近海域越界並不稀奇,以往兩岸執法有默契,一般是警告和驅離,扣留的做法實屬罕見,事件反映兩岸的平衡進一步被打破,北京正加緊推進台海「內海化」,預料未來對台海上執法更趨頻繁和常態化。
台灣政府的措辭在輿論聲中轉趨低調,分析認為總統賴清德希望為事件降溫,美國也不樂見台海關係惡化,但能否平息風波還是要看北京的反應。
事發經過
涉事的台灣澎湖籍漁船「大進滿88號」上有2名台灣籍、3名印尼籍船員,他們遭中國大陸海警帶往福建圍頭港,據悉全員均安。
台灣海巡署7月3日召開記者會,副署長謝慶欽表示該漁船被登檢位置距中國晉江深滬鎮11.2浬,位於中國大陸領海內,後續將由台灣陸委會、漁業署透過兩岸管道協洽中方。
台灣海巡署副署長謝慶欽說明事件經過
他交代事件細節時指,7月2日晚間8點14分該船船主報案稱,在金門料羅港東北東方23.7浬(即台灣的限制水域外17.5浬、中線以西25浬),遭中國海警2艘船登檢扣押,海巡署立即調派三艘警艇前往馳援。
至晚上9點14分,台灣海巡署其中一艘警艇遭三艘大陸海警船攔阻,當時距離陸方領海基線內2.9浬、距金門北碇13浬,當時還偵獲周邊尚有4艘大陸海警船往現場集結。台灣海巡向大陸海警船廣播要求釋放台灣漁船,陸方廣播要求不要干擾。由於海巡署船艇已深入大陸領海基線內,為避免升高衝突,停止緊追。
中國大陸海警局新聞發言人劉德軍同日表示,福建海警7月2日於泉州近海依法登檢查扣一艘涉嫌非法捕撈的台灣籍漁船,該漁船違反「伏季休漁」規定。
他指出,涉事漁船在底拖網禁漁區線內違規拖網作業,且使用的網具遠小於中國規定的最小網目尺寸,破壞海洋漁業資源和生態環境。期間,台灣有關船隻試圖干擾正常執法,福建海警依法予以警告驅離。
中國大陸國台辦發言人陳斌華晚間透過新聞稿回應事件指,「大陸海警正常執法,旨在維護相關海域漁業生產秩序、海洋漁業資源和生態環境」,有關部門將依法依規予以處置。
「伏季休漁」與越界捕魚?
台灣媒體引述「大進滿88號」船東許國文表示,過去幾年的這個季節都會在有關海域作業捕撈小管,事發時該處約有50艘台灣漁船,但只有他的漁船被大陸海警登檢扣押,「突發性的就被帶走,沒有什麼預警」。
他補充指,以前沒有遇過這種情形,大陸海警頂多就是趕人。
圖為台灣澎湖的馬公漁港
台灣農業部漁業署署長張致盛表示,中國大陸每年5月到8月「伏季休漁」,已提醒台灣漁民避免進入大陸的海域作業。但他強調,兩岸之間有很多共同作業的重疊海域,有關海域平常就是澎湖漁船的作業範圍,「漁民作業非常辛苦,都希望多一點收入」,希望對岸務實處理問題。
中國自1995年宣布實施海洋「伏季休漁」制度,管制範圍包含東海、黃海、渤海海域。
而在今年5月15日,中國海警局發布第3號令,公布《海警機構行政執法程序規定》,其中明定了當局可登檢扣押「非法進入我國領海」及其以內海域的「外國船舶」,並可以未經審判即拘留涉嫌非法侵入者30至60天。
新規定在6月15日施行,兩天後中國海警就對在南沙群島仁愛礁附近的菲律賓運補船隻執法。
台灣海巡署指出,中國大陸今年在休漁期異於以往,強勢執法,根據中國已經發布的案例,今年在國際休魚期間中方驅離外籍漁船183艘、登檢14艘並查扣1船10人,當局提醒漁民提高警覺。
淡江大學兩岸關係研究主任張五嶽告訴BBC中文,中方在「海警3號令」生效後短時間內強力執法,「但台灣民眾顯然不太了解這個變化,金門漁民因為近期的事件可能會比較了解,但澎湖的漁民還是照慣例作業」。
他指從宏觀角度,北京要對中國國內交代,展示主導權,不斷壓迫台灣,但從微觀角度,雙方執法時尚算克制,大陸海警沒有強制性作為,台灣海巡也沒有進一步往前,大家都希望避免擦槍走火。「如果這次雙方都不要過度政治化,這個個案有望完滿解決,儘快讓台灣漁民回台灣。」
他續指,北京從2022年二十大首次把外部勢力放在台灣問題之前,加上賴清德在1月13日台灣總統大選當選以及5月20日就職後,首先回應的都是涉外系統,涉台系統遲遲才跟隨,顯示北京更重視美國。「但美國也不希望兩岸關係更壞,台海局勢不要進一步惡化是美中台一致的。」
會否常態化?
台灣海巡署指出,這不是第一次有台灣漁船遭對岸帶走,但最近一次已是17年前、2006年7月28日。
新加坡國立大學政治學副教授、卡內基中國(Carnegie China)非常駐學者莊嘉穎告訴BBC中文,海上不同陸地有地標,漁船在臨近海域越界並不稀奇,以往兩岸雙方執法時一般只會驅離,除非有特殊原因很少會扣留,這次中方的強硬執法給予外界的觀感,是在挑戰金門和外島管轄權,使台北難堪。
台灣東海大學政治學系張峻豪教授也說,國民黨執政時期兩岸關係和緩,海上執法有彈性,但近年北京推進台海「內海化」,打破了兩岸之間的平衡,現在要找到共同規範非常困難。
「近年中國在處理台海、南海問題時強調那是屬於國內事務,所以台灣漁民越界,他們必然會強力執法,這是要做給民進黨看,也是做給國際看。」
2022年8月解放軍在佩洛西訪台後圍台軍演,被指否定海峽中線並建立「新常態」。2023年4月麥卡錫與蔡英文會晤後,解放軍再次對台軍演,期間福建海事局實施「台灣海峽中北部聯合巡航巡查專項行動」,此後越來越多大陸海警船經常性逗留在台灣西南海域。
今年2月14日,中國快艇在金門海域逃避台灣海巡執法追捕時翻覆,導致兩人死亡,隨後大陸宣布加強在金門附近「常態化」巡查。到了3月,大陸國台辦發言人陳斌華稱「台灣海峽水域是內水」,不存在國際水域。
多名學者都認為,大陸海警一連串針對台灣船隻持續強力執法的做法,很有可能常態化。
「因為這個問題是結構性的,跟菲律賓的爭議也是如此。」美國智庫「大西洋理事會」全球中國樞紐非常駐研究員宋文笛說。
「儘管中國領導層可能會尋求機會緩和與其他國家政府的關係,但我們正處於『孤狼式戰狼』(lone wolf wolf warriors)的時代,只要『勇於鬥爭』旗幟還立著一天,無論是上層授意或是個別機會主義心態使然,對外強硬皆是低風險、高回報的無本生意。」
賴清德面對的挑戰
事發後觀察台灣的網上輿論,有台灣網民表示「雖然他們不會直接打過來,但一直用這種爛招讓你防不勝防、不堪其擾」、「就算是越界,頂多就是警告驅趕,連人帶船押回去什麼意思?」、「對方如果也是越界捕魚會被我們抓嗎?」。
但也有網民指「跑到人家家裡被抓,這不是活該嗎?」、「看到大陸已經對台灣失去耐性」,並指責賴清德政府「不夠硬」,「漁民要回來自己想辦法」。
經過兩天輿論紛紜,台方措辭趨向低調。台灣行政院發言人陳世凱7月3日定調,「本案是我國漁船闖入休漁期的陸方水域作業,因此遭陸方執法」,他再次提醒漁民提高警覺,不要有違反陸方有關伏季休漁規定的情形,呼籲「體恤漁民為求生計涉險捕魚的辛勞,儘快釋放我國人船」。
學者莊嘉穎分析指,目前看來賴清德總統「希望息事寧人」,若反應過度會讓中方有機會把他劃為挑釁的一方並藉此升溫。「但還是看中方的反應,如果大陸放人事件就會降溫,但假如北京利用時間給賴政府壓力,賴要怎麼回應就會比較複雜,因為台方不會希望看起來保護不到自己的國民。」
民進黨籍的賴清德自5月20日上任台灣總統以來,北京頻頻對台施壓,包括在他就職後三天進行軍演,以及6月21日公布俗稱「台獨22條」的《關於依法懲治『台獨』頑固分子分裂國家、煽動分裂國家犯罪的意見》,最高刑罰是死刑。
美國德州的山姆休斯敦州立大學政治系副教授翁履中對BBC中文表示,賴清德政府如果持續以「抗中」為基調,且認為兩岸沒有真正的戰爭風險,中方的不友善對他而言是個機會,可以強化他對兩岸關係的強悍立場,鞏固其四成的民意支持度。
「只要另外六成沒有整合的共識,有四成民意支援已經足夠,讓賴總統在朝小野大的情況下,依舊可以堅持走自己的路。」
政治學者宋文笛也說,北京對台強硬,對於賴政府的民意影響有限,「北京目前方向從雷聲大,轉為小雨頻繁而多元,震撼力呈現邊際效益遞減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