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70年的春天,表姨爹從一個貧下中農走進了黑五類的行列,成了大隊小隊開批鬥會少不了的重要角色。
表姨爹原是生產隊的保管員。這年春天,表姨爹按照隊長的指示,找來3個社員,把谷種從倉里撮到搭鬥里,挑來幾挑水,先進行浸泡,撓出懸浮在水面上的秕粒,進行一番清洗篩選,再加點石灰水,給谷種消毒殺菌。消毒完畢,又去燒些溫水再浸泡。待水流盡,再蓋上麻袋,初步的工作就算完畢了。
此後每天都要淋幾次水,待谷種長出淺淺的新芽新腳,就拿到秧地均勻地撒在田地里。
不知是怎麼回事,谷種竟長不出腳芽來。是天氣太冷?是淋水少了?是倒春寒?是沒注意天氣變化?還是溫度過高谷堆發熱燒壞了?往年也是這樣操作的,是谷種本身有問題?表姨爹還在思索尋找答案的時候,幾個革命者已帶著黑牌闖進他家,上面寫著表姨爹的名字,名字上打著紅叉。
只幾天工夫,表姨爹成了壞分子。說他故意把谷種泡壞,誠心擾亂社會主義,企圖搞垮集體的事業,是藏在群眾中的階級敵人,是專政的對象,要把他批倒批臭,讓他永世不能翻身。
在批鬥中,革命者們叫他交出指示者。可是哪來的指示者呀?表姨爹怎麼也交不出來。真是潑天的冤枉!從此,表姨爹白天在生產隊出工,晚上去接受批鬥。一家老小提心弔膽,在家門口目送親人離家去挨鬥。
「把壞分子揪上台來!」主持會議的人叫道。兩個彪形大漢押著表姨爹,站上高板凳,腰被壓90度。「打倒壞分子!再踏上一隻腳,讓他永遠不能翻身!」口號連天。
表姨爹一直想不通,常常獨自仰天長嘆:這是啥世道呀?我是一個堂堂正正的貧下中農,世世代代都是受剝削受壓迫的人,怎麼一下子就成了罪大惡極的壞分子呢?一次工作失誤就成了人民專政的對象,這壞分子的帽子也來得太容易了吧!
表姨爹白天幹活幹得筋疲力盡,晚上還要挨鬥,身體一天一天瘦了下去。不到兩年時間,因積勞成疾,加上精神折磨,就去世了,帶著冤屈,留下遺憾,永遠地走了。
一個壞分子就這樣誕生了,就這樣滅亡了……
(選自《黑五類憶舊》第一期,2010-08-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