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期以來，冰淇淋都被認為是一種不健康的甜食。然而，近年來，一些研究卻發現，適量食用冰淇淋可能與降低患糖尿病風險相關。這項研究結果挑戰了傳統觀念，在營養學界引發了爭議。科學家們雖然對這一發現持懷疑態度，卻始終無法找到有力的證據進行反駁。
研究表明，冰淇淋竟然有益於健康，但科學家們對此諱莫如深。
去年夏天，我收到一位消息人士提供的線索，內容是關於一個奇怪的科學發現。「每次想到這件事，我都忍不住發笑，」我的消息人士說道。
2018年，哈佛大學的一名博士生研究生阿德雷斯·阿迪森·科拉特(Andres Ardisson Korat)正在向他的論文答辯委員會匯報有關乳製品和慢性疾病之間關係的研究。其中一項研究得出了一個不同尋常的結論：在糖尿病患者人群中，每天攝入半杯冰淇淋的人患心臟病的風險更低。毫無疑問，這個富含飽和脂肪和糖分的甜點居然可能對人體有益，讓這個國家最具影響力的營養學系專家們都皺起了眉頭。
此前，該系的系主任弗蘭克·胡(Frank Hu)曾指示阿迪森·科拉特進行進一步的研究：他的研究結果是否可能由偶然因素、隱藏的偏見或計算錯誤所致？正如答辯當天阿迪森·科拉特所解釋的那樣，他試圖反駁這一發現的努力基本上徒勞無功。冰淇淋的信號很強烈。
「我依稀記得當時的氣氛有點像，哈哈，這個冰淇淋的事情甩不掉，還挺搞笑的，」那位參加過答辯的人回憶道。這顯然不是這位初出茅廬的營養專家或他資歷很高的委員會成員所希望發現的。「他和他的委員會成員幾乎嘗試了所有的分析方法，想盡一切辦法否定這一發現，但都無濟於事。」
在科學研究領域，特別是像營養流行病學這樣跟蹤成千上萬人多年來健康狀況和飲食習慣的領域，經常會出現虛假效應。然而，「健康冰淇淋」的荒誕性還是引起了我的興趣。作為一名公共衛生歷史學家，我研究過研究團隊如何處理數據，將它們與理論結合起來，然後將結果包裝成「科學怎麼說」。我很好奇，當研究人員遇到一個似乎與他們之前所說的一切相悖的發現時會發生什麼。(哈佛大學的營養源網站將冰淇淋稱為一種「放縱」的乳製品，被認為是「偶爾」的享受。)
「在他的論文答辯中，阿迪森·科拉特在簡要討論這個『意外』發現時寫道，『目前還沒有令人信服的生物學解釋能說明這些結果』。」然而，另一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論文解釋說，他並不是第一個觀察到冰淇淋周圍存在健康光環的人。他暗示，之前的一些研究也發現了類似的效果。為了了解更多，我試圖聯繫阿迪森·科拉特進行採訪，給他發了四封電子郵件，但都沒有收到回復。當我聯繫到他目前工作的塔夫茨大學時，一位新聞助理告訴我他「不方便接受採訪」。不可避免地，我的好奇心轉向了另一個方面：為什麼這位年輕的科學家不願意和我談論他的研究？這個奇怪的冰淇淋問題到底能有多深？
「直到今天，我仍然沒有答案，」明尼蘇達大學的流行病學家馬克·A·佩雷拉(Mark A. Pereira)告訴我，他指的是20多年前偶然發現的這種關聯。「我們把這些數據分析得透徹極了。」
就在那天早上，我讀了他早期的一篇關於食用乳製品健康影響的論文，因為它似乎啟發了阿迪森·科拉特論文中引用的一些其他研究。但是當我滾動到佩雷拉文章的底部，越過那些聳人聽聞的結論時，我看到表格5中的一組數字讓我吃了一驚。
當時，佩雷拉是哈佛醫學院的一名年輕助理教授。為了解決當時新近被貼上標籤的肥胖和糖尿病流行病，他最初將研究重點放在身體活動上，但很快轉而研究尚不明確的健康飲食科學。乳製品的地位尤其陷入簡單化和相互矛盾的假設之中。「我們只是覺得，鈣和骨骼——對孩子有用。但是，飽和脂肪！不要吃太多乳製品！」
佩雷拉和他的合著者使用來自1985年開始跟蹤5,000多名年輕成年人患心臟病風險因素的隊列研究的數據來測試這些舊觀念。看到結果後，「我們知道這將非常引人注目並引起爭議，」佩雷拉回憶道。總體而言，從低脂肪到高脂肪、牛奶到奶酪，乳製品似乎可以幫助超重人群預防胰島素抵抗症候群，這是糖尿病的前兆。「CNN的一位記者說，這項研究讓我大吃一驚，」佩雷拉說，隨著佩雷拉的研究在媒體上瘋傳。
哈佛團隊不喜歡冰淇淋的發現：這似乎是錯誤的。
但是，國際媒體報導並未提及我看到的表格5中的內容。根據這些數字，對於超重人群來說，食用「以乳製品為基礎的甜點」——該類別包括布丁等食物，但根據佩雷拉的說法，主要由冰淇淋組成——與患胰島素抵抗症候群的可能性大大降低相關。這是該研究中觀察到的最大效應，是他們發現的牛奶效應的兩倍多。「這真是太令人震驚了，」佩雷拉告訴我。「我們對此進行了很多思考，因為我們想，這真的可能是真的嗎？」
存在一些值得警惕的理由：從流行病學的角度來看，數據集並不龐大，參與者也沒有報告食用太多以乳製品為基礎的甜點，因此誤差範圍很寬。而且，鑑於該研究的總體信息肯定會招致批評-佩雷拉回憶起被反乳製品活動家「抨擊」-他無意大張旗鼓地宣傳冰淇淋。
很快，佩雷拉的同行們也發現自己陷入了同樣的困境。基於2002年的研究以及對乳製品的日益關注，哈佛公共衛生學院的研究人員決定利用他們最強大的工具之一。自1980年代以來，哈佛大學的科學家們一直在從數千名護士、牙醫和其他醫療保健工作者那裡收集「食物頻率問卷」和醫療數據。這些世界著名的研究推動了大量有影響力的發現，包括一些引發從食品供應中去除反式脂肪的數據。
哈佛對乳製品和2型糖尿病的首個觀察性研究結果於2005年發布。基於從三個隊列之一(1986年至1998年跟蹤男性)收集的數據，作者報告說，更高的乳製品攝入量，特別是更高的低脂肪乳製品攝入量與患糖尿病的風險降低相關。哈佛新聞簡報解釋說：「風險降低幾乎完全與低脂肪或無脂肪乳製品有關。」福克斯新聞網站上的一篇文章強調了低脂肪的信息：「沒有觀察到全脂牛奶飲用者的風險降低，」這篇文章說。
也許不是全脂牛奶，但伯克堅果怎麼樣？在哈佛論文的結尾，作者排列了與各種乳製品相關的糖尿病風險，其中一項發現幾乎沒有在提供給記者的「幾乎完全」低脂肪敘述中提及。是的，根據該表，每天攝入兩份或兩份以上的脫脂或低脂肪牛奶的男性患糖尿病的風險降低22%。但每周食用兩份或兩份以上冰淇淋的男性也是如此。再一次，數據表明冰淇淋可能是乳製品區中最強的糖尿病預防劑。然而，似乎沒有人想談論它。
在接下來的幾年中，研究綜述普遍同意，總體而言，高乳製品攝入量與糖尿病風險略有降低相關，但呼籲進一步調查哪些特定的乳製品可能具有最大的益處。2014年，哈佛的營養團隊利用另外12年的飲食跟蹤數據來解決這個問題。在這項新研究中，總乳製品攝入量似乎沒有效果，但冰淇淋信號不容忽視。在數十萬名受試者中可見，它幾乎在呼籲人們更加關注。
遵循了一種已經十多年之久的難以置信的模式，弗蘭克·胡(Frank Hu)，這項研究的資深作者和哈佛營養系未來的系主任，要求該項目的研究生負責人陳沐(Mu Chen)再次檢查數據。「我們非常懷疑，」胡告訴我。陳，現在已經不在學術界工作，沒有回覆採訪請求，但胡回憶說沒有發現數據錯誤。
哈佛研究人員不喜歡冰淇淋的發現：這似乎是錯誤的。但同一篇論文給出了他們更喜歡的另一個結果。該團隊全力以赴推廣酸奶。隨著作為微生物組益處的聲譽越來越高，酸奶成為了一種反冰淇淋-健康人士的乳製品零食。
「更高」的酸奶消費與2型糖尿病風險降低18%相關，研究人員寫道，並補充說，他們無法解釋為什麼只有酸奶才有效，而其他乳製品沒有。
哈佛對冰淇淋的研究結果從未發表過，也沒有在任何科學會議上公開展示過。除了最初的論文答辯，唯一知道這些發現的人是少數研究人員和與他們合作的記者。
我聯繫了陳沐，他告訴我說，他確實記得冰淇淋的發現，但沒有參與任何決定不公開這些發現的討論。他說，最終的決定是由他的資深同事做出的，包括弗蘭克·胡。胡沒有回覆我的多次採訪請求。
為什麼哈佛會對冰淇淋的研究結果保密？原因並不完全清楚。也許研究人員擔心這些發現會破壞他們對乳製品和健康的理解，或者擔心會被誤解為對冰淇淋的普遍認可，這可能會導致人們攝入過多糖和脂肪。但也有可能存在更深層次的偏見。
在過去的幾十年裡，營養科學一直受到食物行業的巨大影響。食品公司經常資助研究，並在研究人員擔任顧問或專家委員會成員的情況下進行研究。這導致了一些批評，即營養科學的重點過於關注有利於加工食品行業的發現。
例如，一項分析發現，由食品行業資助的研究更有可能得出有利於該行業的結論。其他研究表明，與沒有行業聯繫的研究人員相比，與行業有聯繫的研究人員更有可能發布有利於行業的產品或行為的結果。
哈佛大學營養系與食品行業有著密切的關係。例如，胡曾擔任多家食品公司的顧問，包括雀巢和達能。這些公司生產各種乳製品，包括冰淇淋。
當然，僅僅因為研究人員與食品行業有聯繫並不意味著他們的工作一定是不科學的。但是，重要的是要意識到潛在的偏見，並仔細審查研究結果。
在哈佛冰淇淋研究的情況下，不清楚研究人員是否考慮了他們與食品行業的聯繫如何可能影響他們的解釋。他們也沒有公開討論這些潛在的偏見，這使得評估他們的發現更加困難。
儘管存在疑問，但哈佛的研究結果仍然令人著迷。它們表明，關於冰淇淋和健康的關係，我們還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也許進一步的研究會證實哈佛團隊的發現，並揭示冰淇淋可能對我們健康的影響的生物學機制。或者，也許這些發現將被證明是一個奇怪的異常值。只有時間才能證明。
與此同時，哈佛冰淇淋研究的故事提醒我們，在相信任何關於食物和健康的建議之前，要持懷疑態度。營養科學是一門複雜的領域，研究結果經常相互矛盾。重要的是要考慮研究背後的證據和潛在的偏見，並與您的醫生或註冊營養師討論最適合您的飲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