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社交媒體上正盛行吹爆東北，很多人言之鑿鑿地說：東三省「支棱」起來了。
證據當然也是有的，似乎還很充足：
哈爾濱自去年年底開始的旅遊熱，「爾濱」一躍成為頭部網紅城市；
2023年，遼寧、吉林實現了人口淨流入，遼寧人口結束長達12年的淨流出局面，實現淨流入8.6萬人，而吉林人口則是近13年首次止跌回升，淨流入4.3萬人；
2023年，遼寧（5.3%）、吉林（6.3%）GDP增速均跑贏全國大盤（5.2%）。
一夜之間，「投資不過山海關」似乎過時了，輿論開始熱炒「東北崛起」。
01
最近，各省上半年GDP數據紛紛出台。
按照目前已公布的30省GDP半年報（只有青海還未公布）：內蒙古、重慶、西藏、江蘇、山東等16個省份GDP增速跑贏全國大盤（5.0%），其中內蒙古以6.2%拔得頭籌，重慶和西藏以6.1%的增速，並列第二。
吉林的勢頭不錯，GDP增速達到5.8%，位列全國第八；今年一季度時，甚至還以6.5%領跑全國；遼寧表現中規中矩，以5.0%跑平全國大盤。
但上半年GDP增速排名倒數第一的，卻正是黑龍江（1.5%）。
這也並不是什麼新聞，2023年，黑龍江全年GDP增速也是全國倒數第一(2.6%)。
我這裡沒有絲毫詬病黑龍江的意思，但三個省里就有一個省增速連續墊底全國，這是哪門子的「東北崛起」？
要說崛起，至多也就是這兩年表現上佳的吉林省了。
再看看獲得了潑天流量的哈爾濱。
今年上半年，哈爾濱的GDP增速達2.5%，雖跑贏全省，但在東北四大城市（瀋陽、大連、長春、哈爾濱）中妥妥墊底，在全國省會城市中也是位居後列。
這所謂的潑天流量，對地方經濟的拉動聊勝於無。
當然，或許正是因為地方經濟亮點寥寥，哈爾濱才如此重視文旅，希望藉助文旅力挽狂瀾，但終究是難挽大局。
再看看所謂的「反內卷之城」鶴崗，今年一季度負成長4.9%。
真的有東北崛起嗎？
02
這麼多人熱炒「東北崛起」，與其說是一個事實，不如說是一種心理的自我投射。
前些年網友群嘲東北，言必稱「投資不過山海關」，雖說有地域黑之嫌，但至少說明公共輿論對市場經濟還是有著一種不可移易的信仰。
但今時今日，「質疑東北、理解東北、成為東北」，成為了很多年輕人的口頭禪。
從鶴崗幾萬元買房火爆全網開始，再到哈爾濱文旅的爆紅，東北正在成為中國年輕人的「應許之地」，在這裡，不捲、鬆弛感、精神狀態遙遙領先、反向消費、縣飄……該有的都有了。
年輕人有一種說法是，東北在很多方面，一直領先全國20年：從前全網群嘲東北人熱衷考編，現在全國年輕人都唯編制論；從前東北房價低，現在很多城市的房價都在「鶴崗化」；從前東北人口不僅淨流出，且生育率極低，現在全國幾乎都陷入了「少子化」。
很多年輕人認定，東北是全中國最不捲的地方。
熱炒「東北崛起」，寄託了年輕人反內卷的集體情緒。
比如，同樣的分數，東北考生上985，江浙考生上大專；再比如，在東北的很多地方幾萬元一套房隨便買，在一線城市只夠買一平方米。
以至於，社交媒體上竟然有人喊出了：為什麼東北人的命這麼好？
「智谷趨勢」計算了各省每1萬名考生所對應的本科院校數量：每1萬名遼寧考生對應3.15個本科院校，每1萬名吉林考生對應2.88個本科院校，每1萬名黑龍江考生對應1.9個本科院校。
相比之下，倒數第一的河南，每1萬名考生僅對應0.44個本科院校。
年輕人反內卷當然是對的，畢竟每個人都是卷的受害者；羨慕東北不捲也沒什麼錯，高考分數低、房價低都是事實。
但是，年輕人終究是把東北理想化了，讓人感覺有些病急亂投醫了。
在社交媒體上，年輕人將「為什麼東北人不捲」的原因總結為「人少，生育率低」。
這又是一層情感投射，似乎只要不生孩子，卷就會自動變成不捲，人間就會自動變成天堂。
如果真是這樣，做一個經濟學家也太容易了。
但東北的另一面是，年輕人在本地除了編制以外，幾乎沒有什麼工作機會，只能被迫背井離鄉；因為年輕人大量出走，東北，尤其是黑龍江的養老金早已收不抵支，連年虧空更是常態，只能依靠「全國統籌」。
年輕人都知道自己的重要性，但今日的生育率不就是明天的年輕人，缺少年輕人的地方，又怎麼會好？
外地年輕人出於自身的情感投射，吹爆鶴崗的低房價，但為什麼不去問問本地人，尤其是本地年輕人的想法呢？
所謂「人少了，就不捲了」，只是一個美好的期望，提供的只是拋開事實不談的情緒價值。
更讓人哭笑不得的是，很多人還將東北與日本相提並論，認為日本這兩年之所以就業率高，東北之所以不捲，背後的原因都是人口少。
日本最近經濟趨好，年輕人就業率提升真的和生育率有關嗎？無非是專業人士覺得這過於可笑，不值一駁，就讓相信這一套的年輕人繼續自嗨吧。
很多人或許不知道，日本當下的真實生育率比中國要高一截。2023年，日本的總和生育率（育齡女性平均生育子女的數量）為1.2，而中國可能只有1.0，按照以上的理論，中國才應該是就業形勢更好呀。
就別拿東北碰瓷日本了。
說這個的人恐怕都不相信這一套，只是過個嘴癮吧。
從當下看，與中國大部分省份相比，無論就教育還是房價而言，東北的確相對沒那麼卷，這是事實；但這和所謂的人口少並沒有什麼關係，更重要的是，如果東北人口進一步走低，經濟長期馬馬虎虎，這個「不捲」也只是曇花一現，在未來會像迴旋鏢一樣加倍地卷回來。
少量的年輕人給大量的老人養老，世界上還有比這個更卷的事情嗎？
03
儘管說東北是「反卷之都」有些啼笑皆非，但「反卷」作為一種價值觀仍然是符合時代潮流的，即使拿東北說事，說幾句過頭話，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大可以一笑了之。
但熱捧東北崛起的背後，還有兩種借題發揮和「大棋論」就很不體面了，甚至可以說是心懷叵測。
按照第一種聲音，東北第一次崛起就是計劃經濟的力量，因此第二次也不能靠被他們嗤之以鼻的市場。
在這些人心目中，經濟增長都是政府規劃的結果，這些年東北經濟之所以相對低迷，是因為政府沒有把大項目傾斜東北，沒有將足夠的資源投入東北。
而相應的，東南之所以經濟好，也單純是因為政府重視的結果，用他們的話說，「遺忘了共和國長子」。
按照這些人的「大棋論」，東南接軌歐美市場的外向型經濟已經沒戲了，既然要搞內循環，那就只能靠東北了。
他們憧憬著，巨量的政府投資將砸向東北，帶動東北崛起。
至於市場和民營經濟，最多就是一個補充。只要政府投資大舉出山海關，其他投資，那些人根本不在意。
還有一種聲音倒是承認市場，承認外向型經濟的重要性，但用心卻更為不良。按照他們的意思，東北這兩年之所以「支棱」起來（事實上就不成立），背後的原因是中俄貿易的異軍突起。
按照他們的說法，俄國在歐洲的地緣衝突是東北的歷史機遇。東北上一次崛起是上世紀50年代的蘇聯援建，而這一次中俄貿易的飆升將塑造東北的第二次輝煌。
還別說，經這些人的演繹，這一盤大棋看起來的確讓人熱血沸騰。
貿易數據可能真的是不錯，但和崛起卻扯不上任何關係，更說不上什麼歷史機遇。
2023年，黑龍江出口760.6億元，增長39.4%；2024年上半年，黑龍江出口398.8億元，增長21.5%。
而全國同期的數據是，0.6%和6.9%。
這黑龍江的出口數據算是逆天了吧，但最後怎麼樣，GDP增速不還是全國倒數。
東北經濟表現最優異的吉林，今年前5個月的出口增長為13.4%，當然也很亮麗，但不如黑龍江。
所謂的中俄貿易飆升，對東北經濟短期內當然算是一件好事，但又哪裡說得上歷史機遇，更說不上帶動東北崛起了。
他們炒作東北崛起的時候，嘴裡說的是東北，心裡想的都是他們的大棋，並不關心東北人民的福祉。
東北崛起，不能淪為某些流量黨的一盤大棋。
祝福東北，理解東北，但不能利用東北，臆造東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