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著名外交家郭嵩燾,曾用12個字歸納晚清外交:
一味蠢,一味蠻,一味詐,一味怕。
因為愚蠢而行蠻,行蠻不成則使詐,使詐失敗則跪地求和。
▌走出「天朝上國「的優越感,不懼被罵成「漢奸」
郭嵩燾生於1818年4月11日,1840年的鴉片戰爭時,二十多歲的郭嵩燾正好在杭州,親眼目睹了大清被英軍的堅船利炮摧枯拉朽般地擊敗,對英國人一番研究後,他得出了一個結論:這些人很優秀、很文明,很值得中國好好學習!
而此時其他士大夫還認為那是一幫禽獸般的蠻夷,甚至林則徐也認為英國人的腿都不能打彎。
隨後,郭嵩燾終於通過科考步入了仕途。此時太平天國運動卻風起雲湧開始了,郭嵩燾四處動員,勸曾國藩、左宗棠等人出山,創辦湘軍。自己也時而帶兵打仗,時而籌集糧餉。他受曾國藩之託到江浙一帶籌餉,來到上海,再次零距離接觸了外國人。
那時的上海在郭嵩燾眼中是前所未見的「世外桃源」。英國人已在這定居多年,道路是「雄敞可觀「,洋房高大明亮,當他來到雄偉而不失溫馨的法使館和英使館內,看的是四周圍乾淨的玻璃窗欞,感受的卻是近代西方文明,他感嘆地說:「細緻精妙,非中國所能為也「。
接觸到的外國人,他也由衷地感覺舒服。英國領事一見到他,先脫帽致意,然後握手問好。一位姓Smith的年輕人會說漢語,帶他參觀了艦艇,詳細講解,全程微笑,舉止優雅。
他從未見過這麼有禮貌的人,與使館內服役的「大聲喧譁、狀貌獰異、氣焰囂張「的中國人,形成了對比。
郭嵩燾還喝了葡萄酒,覺得「酒味甘濃「;吃了黃油麵包,覺得「甜膩可口「。這一圈下來,他不僅看到外國的堅船利炮,還看到了職分有別,秩序井然,更看到了背後的人文教養。總之一個字,贊贊贊!
這與當時其他的中國人形成鮮明對比,他們還停留在「天朝上國「的優越感中,鄙視外國人,更不願意了解外國人,說他們是野獸蠻夷。
郭嵩燾這樣外國人點讚打call,無疑是逆天,會被臭罵成漢奸。
他的弟弟就說他「心直口快,往往面責之處,直與人以難堪。」李鴻章說他「嫉惡太深,立言太快。」他自己也說,「別人都不敢談洋務,而我偏要談,即便全天下的人譏諷我,謾罵我,我仍然要談。因為中國要走向對外開放,這是歷史所趨!」(至於謗譏遍於士大夫,洶洶然不可向遜,鄙人之談如故)
▌和平且成功地解決中外爭端,他在中國是第一人
1860年,郭嵩燾被調往中央,受到咸豐皇帝器重,成為天子重臣。此時,第二次鴉片戰爭爆發,郭嵩燾被派去和僧格林沁一起協防天津。僧格林沁是蒙古貴族,也是一名悍將,對待來犯的英法聯軍,僧的絕技就是一個「殺「字。
但郭嵩燾不同意。他認為英法已不是過去搶東西的蠻夷了,他們來華的目的是通商,所以中國也應該通過談判,與西方建立商貿關係,發展經濟。戰爭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郭嵩燾的觀點與僧王的相矛盾,再加上郭清正廉潔,不在軍營中貪污腐敗、拉幫結派,受到上下的反感和排擠。
於是,他回到湖南老家,讀書種地了。
兩年後,經李鴻章邀請,郭嵩燾再次出任蘇松糧儲道,第二年出任署理廣東巡撫,就是代理廣東省長,成為了獨當一面的地方大員。
在廣東人處理對外關係時,郭嵩燾幹了一件前所未有的事,引用國際法,將逃亡香港的太平軍首領從英國的控制下引渡回來。他還照會英國當局截留被拐騙到海外的中國人,阻止了英國人擅自在海南開礦。
援引國際法,和平且成功地解決中外爭端,他在中國是第一人。用談判代替戰爭,和平處理外交事務,是他的對外方針。
▌跳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怪圈,看到更深一層的東西
1875年,發生了馬嘉理案事件。英國要求派大員去英國賠禮道歉,並派駐公使。朝廷想到了懂洋務的郭嵩燾。那時去英國出差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會被罵成漢奸。
他的家鄉人做出了更偏激的行為,焚燒了郭嵩燾修建的上林寺,還揚言要砸爛郭嵩燾的家。
年已60歲的郭嵩燾奔赴兩萬里來到了英國。到英國之後,他了解那裡的政治經濟文化如何運轉,他參加議會的辯論,觀看歌劇演出,還讓自己夫人在家裡開party邀請各界名流,甚至嘗試學習英文。
他在外國人面前不卑不亢,完全按照國際法處理外交事宜,得到了英國上下的一致好評。
更加難得的是,他跳出了「師夷長技以制夷」的怪圈,意識到在西洋所謂的長技——堅船和利炮——的背後,有更深一層的東西,「西洋政教、製造,無一不出於學!」郭嵩燾在訪問牛津大學的時候,意識到英國文明背後的學術原動力,「此邦術事愈出愈奇,而一意學問思辨得之!」
郭嵩燾拿著小本本記下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寫成了《使西紀程》,拿到國內出版。一經問世,全國譁然,郭嵩燾又一次被罵成漢奸。
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他在明目張胆地夸英國。從鴉片戰爭到此時,三十年過去了,大多數中國人還是接受不了這種事實,沉迷於天朝上國的優越感中。
副使劉錫鴻趁機拉攏國內保守派一起彈劾郭嵩燾:
其一是參觀洋人炮台,因為天冷郭嵩燾披了洋人衣服,他認為凍死也不能穿洋人衣服;
其一是郭嵩燾見巴西國主時,竟然起立,有失堂堂天朝的臉面;
其一是去音樂廳,仿效洋人拿音樂單,有失體統。
終於郭嵩燾主動辭官回鄉,再也未出山。
他雖然對社會悲觀,但對自己還是充滿了自信,臨死前寫了一首詩說「流傳百代千齡後,定識人間有此人「,他還是堅信自己還是領先於時代,後人定會了解。
1891年,郭嵩燾在長沙逝世,享年73歲。
好友李鴻章上書朝廷,請為他立傳,並賜諡號。朝廷說:
「郭嵩燾出使西洋,所著的書籍,頗受外界爭議,所以不為其追贈諡號。」
如今,一百多年過去了,我們回首大清的潰敗,正是應了郭嵩燾的那十二個字:一味蠢,一味蠻,一味詐,一味怕。
在中國歷史上,郭嵩燾這種能夠提供新的「世界觀」,新的文化視界的人,實在太少了。他這樣的人,即使出現,也往往被人們忽略甚至敵視,因為他提供的是一種與既成觀念和秩序有所衝突的事實與道理,這會給眾人的內心帶來焦慮和不安。
求解郭嵩燾,意味著我們需要正視傳統文明在近代的困境,正視與我們自身的作為息息相關的累累傷痕。歷史其實聯繫著偶然的人事,並不是一個純粹宿命的過程,也只有看到歷史的偶然性,我們才會去反思歷史,去發現歷史的複雜與詭異,去理解歷史與我們自身的關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