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世界自然遺產光環21年
成為國家級風景名勝區36年
南姐洛何以出現這樣的亂象
「痛心,三江併流核心保護區,被網紅打卡成一片高山泥巴地。」近日,科普博主「o阿蒙o」在微博曝光:因高山徒步旅遊無序發展,位於三江併流世界自然遺產地的南姐洛,高山植被遭到嚴重破壞。
南姐洛(也稱「南姐落」「南極洛」「南幾洛」)是雲南省迪慶藏族自治州維西傈僳族自治縣巴迪鄉阿尺打嘎村的一個自然村,也就是南姐洛小組。在傈僳語中,南姐洛意為「放牛羊的地方」。
近幾年走紅網絡的旅遊目的地南姐洛,通常是指這個自然村附近風光奇美的高山峽谷。這裡霧氣氤氳,冷杉高低錯落,高山杜鵑鬱鬱蔥蔥,白絲緞般的細瀑貼著苔蘚綠的山體蜿蜒而下,大大小小的冰蝕湖與冰磧湖形成群落,串綴此間。各式各樣的高山植物匯集於此:綠絨蒿、岩須、鐘花報春、長鞭紅景天、大葉碎米薺、高莖紫堇⋯⋯
在vlog(視頻網絡日誌)和攝影作品中,南姐洛是人跡罕至、妙不可言的仙境,是「上帝遺落在人間的最後一滴眼淚」。但在各類「拔草經驗帖」中,這裡是管理混亂、收費不合理、植被踩踏破壞嚴重、存在安全隱患的「黑景區」。
同時匯集了湖泊、瀑布、絕壁景觀的5號湖,是南姐洛高山徒步路線上遊客打卡最為集中的景點,周圍也是植被受踩踏最為嚴重的區域。
今年7月,冰雪尚未消融,人為踩踏出來、被冰雪覆蓋的游徑沒有任何安全設施,有遊客在徒步途中滑墜,導致受傷。
少有人知道的是,南姐洛所在的聚龍湖景區是三江併流風景名勝區的十大景區之一,早在1988年8月就戴上了國家級風景名勝區的「帽子」。2003年7月,三江併流風景名勝區成功申報世界自然遺產,南姐洛也成為三江併流世界自然遺產地的組成部分。這意味著其保證價格值為《保護世界文化和自然遺產公約》的締約國所公認。
頭頂世界自然遺產光環21年,成為國家級風景名勝區36年,南姐洛何以出現這樣的亂象?
脆弱的生態與安全隱患
在碧羅雪山山腳,維西縣巴迪鄉鄉政府駐地巴迪村,當地人趙萍投資300多萬元,開起了餐館和民宿。省道237線德維公路沿瀾滄江右岸穿鄉而過,整個巴迪鄉只依靠這一條公路與外界相連。從南向北進入南姐洛,這是必經之地。
店裡生意紅火,但趙萍一邊接待來徒步的遊人,一邊痛心於遊人對這片高山峽谷的破壞。她指著手機里2023年在南姐洛5號湖拍攝的照片說:「你看那時候多漂亮,還是一片花海,現在全都被踩光了。」
巴迪鄉民宿老闆趙萍(化名)手機里保存著2023年南姐洛5號湖的照片。過去,每到夏季,5號湖周圍就成了一片花海。在高海拔地區,要長到圖中的高度,許多植物需要生長20年乃至更長時間。翻拍/本刊記者王宇
來南姐洛徒步的遊客,一般有兩種路線可選擇,這兩條路線都由湖泊串聯。從3號湖走到5號湖,再回到3號湖,這是用時3小時左右的小環線,路程5公里;從3號湖出發,經過5號湖,爬升翻過海拔4500米左右的埡口,依次經過7、8、9號湖,回到3號湖,這是用時6小時左右的大環線,路程10公里。
《中國新聞周刊》實地走訪發現,大小環線都經過的5號湖周圍,由於植被遭踩踏而光禿裸露的區域約為一個籃球場大小。此外,由於當地多雨,踩踏植被形成的游逕往往泥濘不堪,為了避免陷入泥漿,遊客會沿著游徑路線踩上兩側的植被,游徑的寬度由此不斷擴大,被踩踏的植被面積也不斷擴大。
大環線長約10公里,小環線長約5公里,南姐洛的徒步路線全是遊客踩踏而成。在8月份前,路線上冰雪尚未完全融化,許多遊客帶著冰爪上山,對植被的破壞性比盛夏時更大。攝影/本刊記者王宇
這些植被和平原地區的草地不同。中國城市規劃學會風景環境規劃設計學術委員會委員、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鄶艷麗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一些2000米以上的高山苔原帶,低矮植物看起來像草甸,其實是多年生的高山杜鵑等灌木。這些灌木要生長20年才能達到這種高度,「一腳踩上去就沒了,非常脆弱且難以恢復」。
「中外很多研究文獻證明,在極具生物多樣性意義的滇西北高山地區,游徑對植被的干擾影響非常大,特別是對一些小的植物群落。」北京師範大學生命科學學院副教授魏來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相較在低海拔環境下生長的植物,在環境更加惡劣的高海拔,多年生植物被破壞後,恢復起來會非常困難。
「南姐洛受踩踏最嚴重的高山植物岩須,長出一片需要好幾十年,但人踩一腳就沒了。」魏來說。
南姐洛匯集著各式各樣的高山植物,有許多植物,就連專業的識圖軟體也很難叫出名字。圖2為蕨麻;圖4為廣受植物愛好者喜歡的綠絨蒿;圖5為受踩踏影響十分嚴重的岩須。目前全世界共發現80餘種綠絨蒿,滇西北的三江併流區域是綠絨蒿最重要的分布中心之一。攝影/本刊記者王宇
得知南姐洛近年因高山徒步旅遊,脆弱的生態面臨危險,2022年,魏來開始調查南姐洛內,以黃花綠絨蒿為代表的珍稀瀕危植物的分布、種群數量,並評估瀕危物種的生長狀況和受威脅因子。不過,因為過去「針對碧羅雪山的科考可以用幾近空白來形容」,目前難以準確評估高山徒步踩踏對南姐洛造成的影響。
環境破壞之外,讓遊客和趙萍這樣的經營者更為擔憂的,是人身安全。要進入南姐洛景區,阿尺打嘎村是必經之路。阿尺打嘎村村委會組織成立的經濟聯合社在這裡設卡,分配進山名額、提供住宿、運送遊客上下山,形成了一條南姐洛旅遊服務產業鏈。
根據阿尺打嘎村的規定,對進入南姐洛景區的遊客施行預約限流,每天開放200個進山名額,遊客由村聯合社派出的越野車接送上下山,不可自行前往。
但是這條山路隱患重重。「17公里路,有43道拐。這是一條廢棄的礦道,只有3米多寬,路面布滿深坑。因為路窄、彎大,過急彎的時候,司機經常要『倒一把』才能順利通過,但是,緊鄰懸崖的一側沒有設置任何防護欄,轉彎時經常是車胎擦著崖邊過。」8月去過南姐洛後,一名遊客在遊記里詳細記錄了自己的恐懼。
更讓人擔憂的是,在社交媒體上,提到這段路的經驗帖都會強調,運送遊客的車輛沒有營運資格,一旦發生事故,遊客將無法索賠、追責。
《中國新聞周刊》實地採訪發現,事實確實如此。而這一切,都要從2017年維西縣政府開始對南姐洛景區進行旅遊開發說起。
國投與村民的博弈
2017年4月21日,維西縣政府發文,將南姐洛景區20年的旅遊資源開發經營權劃轉給維西縣開發投資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維西國投」),要求該公司做好南姐洛景區景點開發建設及產權管理工作。
此時的南姐洛,已被一些徒步愛好者發現,從2016年起,逐漸在徒步圈為人所知。拿到開發經營權一個月後,維西國投引入昆明鋼鐵控股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昆鋼集團」),共同組建雲南碧羅雪山文化旅遊投資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碧羅旅投」)。三個月後的8月30日,維西國投將南姐洛景區的開發經營權劃轉給碧羅旅投。
決定開發南姐洛時,維西縣的目標是將其打造成5A景區。但在招商引資失利的情況下,碧羅旅投開發南姐洛的前期工作進行得不順利。2019年,昆鋼集團決定不再續投碧羅旅投。
目前,碧羅旅投已更名為維西旅投,維西旅投總經理熊銀強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從2017年成立起,碧羅旅投就嘗試與縣文旅局推進景區規劃的編制,但未果。此外,碧羅旅投還對這片高山峽谷進行了測繪,前後累計支出237萬元。
因未有任何收益,2022年6月,維西國投向維西縣政府請示,請求按照《雲南省人民政府辦公廳關於精準做好疫情防控加快旅遊業恢復發展若干政策措施的通知》要求,批准其子公司查布朵嘎旅遊公司(以下簡稱「查布朵嘎公司」)開展南姐洛徒步旅遊工作。這個申請得到了縣政府的批准。
之後,查布朵嘎公司簡單維護了徒步線路,在前往南姐洛景區的必經之路——阿尺打嘎村村委會門口和上山的林草檢查站安裝了電動道閘、監控系統,並與阿尺打嘎村協商,雙方決定共同開展南姐洛湖泊線路營運管理,車輛由村民自購,每位遊客收費300元,其中50元上繳集體。不久後,查布朵嘎公司營運卻陷入停滯。
事實上,查布朵嘎公司獲批在南姐洛開展徒步旅遊經營後不久,維西縣政府就收到了《迪慶州林草局關於切實加強三江併流國家級風景名勝區管理的工作提醒函》。
在這份《提醒函》裡,迪慶州林草局稱多次接到電話舉報,維西縣南姐洛景區因開展無序旅遊,有誘發當地群眾權屬糾紛等矛盾風險。迪慶州林草局做出工作提醒:南姐洛屬於三江併流國家級風景名勝區聚龍湖景區,應選擇具有相應資質等級的單位承擔風景名勝區規劃,風景名勝區規劃未經批准的,不得在風景名勝區內進行各類建設活動。
據此,2022年10月14日,維西縣林草局向維西國投發出通知,要求維西國投停止開展三江併流國家級風景名勝區聚龍湖景區建設及旅遊經營活動,儘快組織編制聚龍湖景區規劃,及時上報規劃審批,待取得省級以上景區管理部門審核審批同意書後,按規劃建設,合法合規開展旅遊經營。
維西縣林草局叫停經營活動是有依據的,根據《雲南省三江併流世界自然遺產地保護條例》,三江併流風景名勝區內的經營項目、經營位置和經營規模,由三江併流風景名勝區管理機構根據風景名勝區詳細規劃確定,並採取招標、拍賣等方式明確經營權。
事實上,在維西縣林草局發出這份通知3個月前,因為與村民在利益分配上的矛盾,查布朵嘎公司的營運已經難以為繼。
2023年1月,按照維西國投的要求,查布朵嘎公司歸併維西旅投。此後,維西旅投與阿尺打嘎村、巴迪鄉在縣文旅局的主持下,又進行了多次溝通協商,但依舊未能談妥利益分配方案。
2023年6月26日,在協商未果的情況下,維西旅投發布《關於南姐洛湖泊區線路試行恢復徒步、攝影、觀光的公告》。
由於擔心維西旅投的經營管理會加深與村民的矛盾,十天後的7月4日,維西縣政府召開會議,研究維西國投關於「由縣政府收回南姐洛旅遊資源管理權」的請求。
此後,南姐洛旅遊資源管理權被收回,維西旅投撤出南姐洛的經營。2023年8月30日,維西縣林草局再次發布《關於進一步加強三江併流世界自然遺產地(南姐洛區域)生態環境保看護作的通告》,明確禁止任何單位、個人、遊客進入三江併流世界自然遺產地南姐洛區域。
封山還是迎客?
然而,2023年,大量遊客湧入南姐洛,經小紅書、抖音等社交平台的傳播,南姐洛成了名副其實的「網紅秘境」。
隨著越來越多的徒步者的到來,世代放牧或者外出打工賺錢的阿尺打嘎村村民已經在家門口看到了商機、嘗到了甜頭,他們繼續用摩托車、麵包車等車輛載客上山。2023年夏天,每位司機每天能運送三批客人上山。入冬後,即便是大雪封山時,仍有遊客慕名前來。由此帶來的安全隱患,也與日俱增。
從阿尺打嘎村南姐洛小組通往高山湖泊群的「43道拐」。圖/受訪者提供
2024年距離過年還有4天,積雪已經到了膝蓋,山上又飄起了大雪。不到9點,時任維西縣文旅局副局長的毛雪剛收到消息:村民反映,又有遊客冒著大霧和大雪徒步進山了。
山里沒有通信信號,進山的遊客缺少組織,通常是三三兩兩抱團進入,意味著一旦遇到危險,根本無法及時向外界求救。由毛雪剛帶隊、各級政府部門公職人員組成的搜救隊伍進山尋人。
類似的情形總是發生,搜救有了經驗,走到縣林草局設在半山腰的森林防火檢查站,毛雪剛一行先翻看《南姐洛檢查站承諾書》。
這份文件規定,從檢查站進山的人員一律登記,不允許在林區科考、露營,下午5點後禁止進入林區,6點前必須下山到檢查站,進山後發生人身安全問題自行負責。
經過檢查站的進山路線是最常見的路線,因為護林員並無執法權,所以他不負責勸返遊客,但會要求從這個檢查站進山的遊客簽署承諾書。對毛雪剛來說,查人是勸返、搜救的第一步。承諾書一張張數過去,那樣惡劣的天氣,竟然有大約60人進山。
「追上遊客後,我們要不停問他們,你們前面還有沒有其他人?」下著大雪,腳程最快的遊客,已經走到了5號湖,搜救、勸返一直持續到夜裡,毛雪剛這才發現,當天進山的實際人數是76人,其中甚至還有一名兒童,「掉到那麼深的雪裡立刻就會被埋得看不見,萬一有人失足滑跌進雪裡,死在山裡都不會有人知道」。
事實上,為避免發生安全事故,維西縣林草局、交通局等多個行業主管部門都曾以發布通告、設卡勸阻等方式嘗試「封閉」南姐洛區域。但這些部門的主管人士也都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堵住遊客有難度。
廢棄礦道「43道拐」鄰懸崖一側未安裝防護欄。圖/受訪者提供
「南姐洛屬於未開發區域,從旅遊開發的角度,也沒有獲得相應的規劃審批,徒步遊客是村民私自接待的。作為林草部門,我們只能加大巡山力度,在遊客到達檢查站的時候加強宣傳、勸阻。」維西縣林草局局長李清填對《中國新聞周刊》表示,阿尺打嘎村有數十名生態護林員,在常規的巡山工作之外,只能勸阻遊客,但沒有強制封堵遊客的執法權,也不具備強制封堵的能力。
維西縣交通局黨組書記楊文武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除了迪慶州的維西縣和德欽縣,南姐洛所在的碧羅雪山還跨越怒江州的貢山縣、福貢縣、蘭坪縣,翻山進入南姐洛區域的入口太多了,即便堵住了主要通道,遊客仍然可以從其他通道進山,但這些通道路跡不夠清晰,風險更大。
2023年,出於交通安全的考慮,為阻止遊客自駕進山,維西縣交通局曾在森林防火檢查站設置水泥墩路障。路障設好後,沒有起到預期的作用,村民依然會用摩托車載客上山,遇到路障,就抬車越卡,水泥墩反而成了新的安全隱患。楊文武說,無奈之下,他們只好又撤走路障。
從高處俯瞰位於3號湖邊的遊客集散地。乘坐阿尺打嘎村經濟聯合社的越野車從「43道拐」上山後,遊客在3號湖邊下車,開始徒步。由於南姐洛所處的聚龍湖景區沒有編制風景名勝區詳細規劃,南姐洛集散地僅有簡易廁所和售賣食品、徒步用品的小木棚。攝影/本刊記者王宇
「從管理的角度,我們當然是希望嚴格禁入,我們部門的責任也能降到最低。」維西縣文旅局局長和麗春告訴《中國新聞周刊》。但現實是,每當各部門試圖將壓力傳導到巴迪鄉,都會被反將一軍。「人家說,要封可以,縣裡各個部門都給我們派點人手,大家幫我們一起封。」和麗春苦笑道。
曾經的文旅局副局長毛雪剛,現任巴迪鄉鄉長。他說:「『嚴格禁止』這四個字非常嚴肅,但到執行層面,我們沒有那麼多的人力、物力、財力和技術手段。」
毛雪剛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借著大雪封山,巴迪鄉曾試圖落實縣林草局的禁令,「雪積得比房子還深的季節,我們早上七點半在阿尺打嘎村設卡,結果遊客5點鐘就上山。我們改到四點半設卡攔截,發現他們3點鐘就進山。那段時間,白天還在為攔截成效顯著而欣慰,到了晚上,發現下山的遊客源源不斷,大家傻了眼」。
處於灰色地帶的經營
2024年春天,阿尺打嘎村的村民主動找到村委會,要求與政府部門協商,停止「封閉」南姐洛,允許由村集體管理和經營南姐洛景區。
維西縣副縣長李春梅和毛雪剛都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面對「管不住」的遊客和渴望從旅遊業獲利的村民,政府的思路從「堵」轉變成了「疏」。「政府嚴格依法行政,不會有錯。但具體到南姐洛的問題,如果政府態度過於強硬,就會引發村民的不滿。」李春梅說。
「村民想要利益最大化,因此排斥政府的招商引資,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法》出台的背景下,我們覺得可以嘗試由村集體設立的聯合社來營運,這要比大家各自當老闆拉客要有序許多。」毛雪剛說。
村集體主導後,關注點變成如何使旅遊經營的收入惠及整個村莊。
「村子裡最早拿到駕照、有車、有能力的那幾個人私下成立了車隊,但我們從來不認可這個所謂的車隊,他們只能代表個人利益,既然村集體要做,那就是使用公共資源獲得公共利益。」毛雪剛說,起初他們設想過全體居民出資購車,但即便每家只湊兩三萬元,許多村民也拿不出這筆錢。他們也嘗試通過涉農資金爭取融資支持,但沒能成功。
最終,聯合社還是選擇了村民自行購車、掛靠聯合社的經營模式。燃油、車檢、維修、保險都由司機自負,每個座位收入的三分之一上交集體,到年底除去聯合社營運的基本開支,利潤在全村分紅,以此來兼顧那些由於貧困等原因無法參與經營的村民。
一名受訪司機告訴記者,由於路況差,車輛損耗嚴重,司機每個月要換兩套輪胎,四次剎車片,算上維修保養費用,司機到手的利潤沒有外界想像的那麼高。毛雪剛說,司機收入上繳集體的比例也是經過反覆討論,村集體一度提出收入上繳一半的方案,但正是因為前述原因,最終大家接受了上繳三分之一的方案。
每位乘客收費300元,其中100元上交村集體,200元司機自留,每輛車每天收入800元。此外,司機還可擔任嚮導,每天帶一個徒步團走大環線,就能收入600元。不算車輛養護支出,按照每月實際工作20天,南姐洛的司機嚮導們,每人每月收入可達28000元。
南姐洛徒步路線上,高山植被遭踩踏的場景比比皆是。儘管阿尺打嘎村經濟聯合社對外宣稱每天只開放200個進山名額,但實際進山人數遠不止這個數。攝影/本刊記者王宇
聯合社的司機、嚮導余寸光告訴記者,南姐洛發展旅遊後,原本在香格里拉做導遊的兒子也回到村里做嚮導、司機,在香格里拉每個月收入一萬多元,回來不降反增。放了暑假,余寸光還在讀大學的女兒也回家當起了嚮導。
住宿則帶來另一筆收入。南姐洛施行預約限流,每天開放200個進山名額。但在社交平台上,很多遊客抱怨,名額難約,預約電話打不通。據《中國新聞周刊》了解,名額作為一種「緊俏」資源,事先由聯合社分配至巴迪鄉政府所在地的巴迪村,以及距離南姐洛高山峽谷最近的阿尺打嘎村南姐洛小組。這些條件有限的民宿依靠進山名額鎖定客源。
南姐洛組的民宿,有多少張床就有多少個進山名額。而巴迪村的民宿則不同。上文提到的趙萍的民宿有18張床,只分到4個進山名額。
維西縣文旅局提供的數據顯示,從2024年6月6日起至7月底,實際控制南姐洛徒步觀光經營的阿尺打嘎村經濟聯合社接待遊客14000餘人,集體經濟收益達到208萬元。
「阿尺打嘎村有402戶、1257個村民,可以說是全縣最偏遠、最貧困的行政村,在脫貧之前是維西縣貧窮落後的代名詞。」毛雪剛說,南姐洛發展高山徒步旅遊,除了使村集體收入飆升,還帶動了周邊經濟的發展。「最明顯的是我們的菜市場,以前一天殺兩頭豬都賣不完,現在遊客多了,一天甚至可以賣六七頭,旅遊作為富民產業的輻射帶動真的不得了。」
聯合社的生意看似紅火,但處於灰色地帶的經營、遊客安全的隱患、沒有營運資質的車輛,都是懸在維西縣頭頂的利劍。
維西縣交通局專門研究過年久失修的礦道「43道拐」如何維修的問題。從阿尺打嘎村村委會到海拔1900米左右的南姐洛小組的山路,是達到農村公路工程技術標準的水泥鋪裝路面;從南姐洛小組再往上,直到海拔3800米的3號湖,就是「43道拐」。
楊文武說,水泥鋪裝路面之所以修到南姐洛小組,是因為那裡是自然村,涉農資金可以用於修建村民生產、生活所需的道路。但南姐洛小組再向上,便再無村莊,資金到不了那裡,農村公路也修不到那裡。
「目前,『43道拐』根本達不到農村公路工程技術標準,在這樣的路上行駛、載客,交通運輸部門不可能為聯合社的車輛辦理營運牌照。」楊文武說,維西縣交通局曾特別研究過聯合社車輛營運資質的問題,最後大家達成一致,這些車輛向遊客提供運輸服務,可以解釋為遊客向聯合社租賃車輛並聘請司機,雙方是租賃合同關係,只有這樣,這些車輛才能規避非法營運的風險。
許多遊客都認為,阿尺打嘎村的車隊司機常年在「43道拐」上上下下,已經駕輕就熟,但事實並非如此。
對車隊服務定性後,維西縣交通局曾對聯合社車隊提出兩條要求:第一,司機必須有一年以上的駕齡,且無交通事故記錄;第二,載客當日不許飲酒,聯合社要配備酒精測試儀每天檢測司機有無酒駕。
「以前到巴迪村趕集,其他村的村民摩托車上拉的是麵粉大米、生產工具,阿尺打嘎村很多人拉的是啤酒。」楊文武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過去許多村民都酗酒,所以維西縣交通局從這裡入手,儘量降低事故風險。
在巴迪鄉,為了控制遊客踩踏造成的植被破壞,毛雪剛發動村民以工代賑,在游徑上鋪上石板。這是他從抖音上學到的辦法,大理等地就這麼幹,他覺得可行。但聽說這個消息後,雲南省林草局保護地處副處長盧國炬面露憂慮:「在風景名勝區內進行任何建設活動,都要依據規划進行,當務之急還是先把規劃做出來。」
從2023年夏天至今,維西縣政府不是沒有想過編制規劃。但因缺乏對風景名勝區的了解,維西縣文旅局編制的是南姐洛景區的旅遊規劃,而非風景名勝區詳細規劃。規劃編制的路徑錯了,南姐洛的開發仍未走上正軌。
「現在,我們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盼一場大雪快點降臨。」和麗春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