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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記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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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小學2年級開始記日記。家裡有《雷鋒日記》、《王傑日記》,很自然的就以為日記就是那個樣子的,於是就拿了一本只有練習本一半大的小本子學著記。

父母知道我在記日記,很著急的把我那小本子翻出來,仔細看了一遍,才鬆了口氣。母親沒有說什麼,父親很認真的對我說:「不寫最好,你這樣寫也就算了。」

後來才知道,父母在我出生的那年審干運動中雙雙落網,第一次被抄家,陸續寫過的一些日記文字都被翻來倒去的挖線索。從此日記就成了我家的禁區問題。

我很真誠的記日記。有時為了有日記的資料,還特意到橋頭上為拉車的工人「推橋頭」,放學後拿了家裡的榔頭釘子到學校修理桌椅,然後就模仿著雷鋒日記的口吻寫上體會。

很快就到了1966年,轟轟烈烈爆發了。母親因為歷史問題,第一個被單位領導拋出檔案,號召群眾批鬥。家裡被抄了家,樓梯里貼上了標語和大字報。這樣的情形要不要寫到日記里去?自己拿不準,日記也就斷斷續續。一直到小學畢業,也只有3本小小的日記本。

中學開始的時候仍然是這樣,日記是不連貫的,總是記載能夠在雷鋒日記里找到原型的事情,自己的真實思想、真實的經歷都不敢記下來。除非是完全技術性的,比如學游泳時的訓練記錄。

1972年初,林彪事件的文件開始傳達下來。特別是暑假的時候,有一大批文件,我們幾個普通話好點、成績好點的學生幹部比普通同學提前閱讀,準備開學後幫助傳達、朗讀給同學聽。特別是給江青同志的一封信,使人如夢初醒,整個偉大的形象在我的心底里轟然倒塌。原來這一切是那麼的簡單,只是在弄權術。公開號召的與底下運行的,完全是兩回事。

好像就是這一年的夏天開始,寫日記頻繁起來,幾乎是每天都寫了。不再是模仿雷鋒日記,開始記錄一些自己真實的生活,讀過的書,開過的會;以及想過的一些念頭。但仍然不記錄真實的思想,因為自己也覺得如果記錄真實的思想,恐怕就要被上綱上線算做「反動日記」。

中學記日記都是記在最便宜的工作手冊上,一個學期就會記滿一本。到了中學畢業的那年暑假,看著小學以來的十幾本日記,想想自己終於要去做工人階級了,這種小資產階級的東西還需要嗎?看到太多的因為反動日記被揪鬥、被判刑的事例,畢業以後就不是「可以教育好的、受蒙蔽的」了,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了,這麼多日記難保不成為罪證。於是狠了狠心,把所有的日記燒成了灰。

工人階級就不再需要記日記了。學徒、滿師的那幾年裡,是自己記憶力最強的時候,可是實在是沒有什麼好記,甚至沒有什麼是要傷腦筋的事情。

1977高考僥倖考上了。第二年年初告別單位,有個要好的小夥伴,送了一本緞面的硬封日記本、一支鋼筆給我。自己也覺得開始了新的生活,應該有個記錄。於是就用這本本子,重新開始記起日記來。

大學的日記學的是魯迅日記了,只是記流水帳。為了學習日語,有一陣子還試著用剛學了些詞彙和文法的日語記日記。一個學期過去,就厭倦了,那個本子只用了三分之一不到。我用膠水紙把日記部分封掉,餘下部分就用做讀書筆記了。

10多年過去,我研究生畢業後沒有能夠如期的晉升講師,據說是我沒有把上過的課程、幹過的工作講清楚,給職稱評委們留下的印象是我一直在休病假。這很有點刺激我,原來記憶力已經下降到這個程度了?正好這時搞到了那種印好日期、一年一本的日記本,自己就恢復了記流水帳的日記。每月還做一個小結,上過多少課、寫了多少文字、做了哪些工作、讀了幾本書。逐漸形成習慣,哪一年正好有那種本子,就記一年。

人到中年,生活猶如單軌滑車,一圈一圈的迅速循環。日記也是一年一本的增加。後來有了電腦,第一次在辦公室用電腦打一個通知,居然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為了學習打字、習慣在電腦上寫東西,日記也就搬到了電腦里。這樣做的好處是,檢索起來很方便;壞處是一旦中了病毒,往往日記也就報銷了。

閱讀葛劍雄寫的《悠悠長水》,知道了譚先生一直到生命的最後階段都是每天記日記的,而且把每天每件事情的時間地點都一一記錄在案,實在是非常珍貴的歷史記錄。我的日記沒有這樣的精確性。記流水帳是為了幫助記憶,大多數情況下寫過一遍的東西會留下更深刻的印象。每次搬家,把日記本翻出來裝箱,順手會翻閱一下,有時會有點發現。電腦里的日記有時也會翻出來檢索一些事情。但是記日記好像並沒有辦法防止記憶力的衰退,母親在晚年曾經恢復年輕時記日記的習慣,但並沒有能夠制止老年痴呆症狀的來臨。那麼這也將是我將來的宿命嗎?我不知道。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民間歷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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