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左是母愛,向右是控制欲,向前才有自由。
我曾經看過一張這樣的新聞圖:一位媽媽蹲在地上看著正在吃飯的兒子,眼神中滿滿都是母愛和期待。
以前看到這種陪讀新聞,我是不屑且警醒的。當時我發誓,絕不要做這樣的父母,要對孩子鬆弛有度,平靜而從容。
但今年隨著女兒上大學後,我卻發現自己真有點不習慣。
看著女兒不按時吃飯,感冒了也不吃藥,我就恨不得立刻衝到學校去,盯著她趕緊把藥吃了,再給她加件衣服。
現在,我真有些理解那些花千萬在海外買房,坐十幾個小時的國際航班,入境時被各種盤問後,還堅持陪讀的父母了。
鳥兒的翅膀硬了,遲早是要離巢的。陪讀媽媽,最終也將退出孩子們的生活。
可依然有那麼一群中國父母,帶著超強的控制欲,遲遲不肯退場。
「把兒子變成酒鬼,我也要陪著他」
在LCBO(加拿大酒類零售商店)門口,我遇到了浩媽,她在一箱一箱從購物車裡往後備箱裡搬紅酒、啤酒和伏特加。
「這又是給浩浩買的,這麼多,得喝多久呀?」
浩媽呵呵笑地回答:「很快就喝完了,他就愛在家喝酒,也不出去玩,我也是沒辦法,只能依著他。」
如今浩媽幸福滿足的模樣,其實是拿兒子變成酒鬼的代價換來的。
浩浩在多倫多大學世嘉堡校區讀計算機專業,今年才二十歲就頂上了啤酒肚,他現在最大的愛好就是請朋友去他家喝酒。
十年前辭去小學教職後,浩浩媽帶著兒子從廣州來到加拿大留學。
登陸後,浩媽一邊在粵菜館當兼職收銀,一邊照顧浩浩的一日三餐,這十年過得很辛苦。
她說,自己是捨棄了對父母盡孝與夫妻和諧來陪讀的,這種付出沒幾個母親能做得到。
兩年前,浩浩考上了大學,浩媽捨不得兒子離家,決定辭職在家照顧孩子日常生活。
這與我認識的其他陪讀媽媽不同,她們是天天盼著孩子早點上大學,早點放鬆下來干自己的事。
為什麼浩媽要反其道而行之?
「我也想過要不要回廣州,但感覺已經回不去了,老公去了香港工作,兩地來回跑總不在家。而我父母在陪讀這十年內也相繼去世,家裡也沒人了。再就是浩浩,沒了我,他可怎麼活呀!」
浩浩現在已經讀大三,浩媽還是每天開車送他去學校。到校後,浩媽才會給他零花錢,每天100塊人民幣。
手上沒有零花錢的浩浩,只能聽媽媽的話,像個提線木偶。
長期壓迫下,浩浩在大一暑假終於反抗了。他拿出菜刀,直接割脈自殺。浩媽當時嚇壞了,沒過多久,她就開始放任浩浩請朋友來家裡喝酒。
每次浩媽又買菜又做飯。「只要浩浩天天回家,喝點酒打打遊戲我都能忍受。」
我女兒去年去過一次他們家,看到他們家有個特別大的酒櫃,至少裝了上百瓶酒,浩浩對每一瓶都如數家珍。他幾乎每天都要喝,有時候還會酩酊大醉。
女兒說,這是浩媽控制孩子的一場「陰謀」——拿好酒好菜勾著兒子,讓他不要出去玩,要喝酒就來家裡喝。但浩浩行動力差,已經成了酒鬼,看起來不太能擺脫母親的軟性控制了。
當空中飛人也要把陪讀進行到底
在熱點留學國的陪讀政策中,只允許父母給18歲以下的未成年人陪讀。
也就是說,父母在海外簽證到期後,需要返回國內待一段時間,再去海外。這種操作理論上是被允許的,但實操卻沒那麼容易。
我的好朋友瀟瀟曾在北京一所高校任職,後來全職陪著兒子在美國讀了四年中學。
兒子去年考上哥倫比亞大學,她因為簽證到期只能暫時回到國內。
陪兒子過完暑假後,她幾乎沒有猶豫,立刻決定陪兒子一起去紐約。
她說,到美國辦理入境時,本來流程挺正常,但她自己卻覺得偷感很重。
瀟瀟不敢正眼看辦理手續的官員,還要兒子分開走,生怕被看出來她是給成年兒子來陪讀的,更怕被入境官員攔下來。
這種場景經常出現在瀟瀟夢裡,她感到自己快魔怔了。即便去美國陪讀後,她也反覆去想自己能為兒子做點什麼?
給兒子做飯嗎?
自從去哥大上學之後,孩子就一直在學校食堂吃。周末參加社交活動時,兒子就跟同學在餐廳吃。瀟瀟來美國之後,幾乎沒給兒子做過一頓飯,因為除洗澡睡覺外,兒子幾乎都不在家。
瀟瀟形容自己就像是個空巢老人,每天看著曼哈頓的日初日落,過著一塵不變的日子。
給兒子輔導功課?
瀟瀟本科專業是英語,碩士是經濟學,和兒子就讀的商科算是一脈相承。她曾嘗試和兒子聊過課業,但她立馬發現自己知識面跟不上。聊天還行,涉及到輔導功課,瀟瀟就不敢瞎指導了。
現在兒子對瀟瀟有了厭煩感,每天都在問她何時回國。因為朋友們都笑他是個媽寶男。現在兒子交了女朋友,更沒空理瀟瀟。
曾經一起陪讀的媽媽們陸續回國,瀟瀟也開始糾結到底還要不要繼續?
瀟瀟有天來找我,抱怨為何過去在職場當牛馬,現在又要削尖腦袋給兒女當牛馬?在紐約待著沒事幹,回北京又不放心,長期陪讀是不是把她對生活的熱情都磨沒了?
她深知自己某天是要退場的,但現在她還沒做好準備。哪怕老公喊她一起回國旅行,都動搖不了她在紐約陪讀的決心。
可能只有哪天入境美國時被徹底拒絕,她才會放棄吧!
「天天看到兒子,心才是踏實的。」
我媽是古希臘掌管控制的神
這「病「需要治
「母愛就是放手,真正的母愛是一場得體的退出,別窮其一生把孩子養成最恨你的人。」
在美國攻讀心理學碩士學位的Alice,每周都要編輯類似的信息發給媽媽。
Alice經常感覺自己在給母親洗腦,告訴她不要想著插手自己的生活。只要不提醒,母親就會犯「病」。
甚至哪件事情沒有讓母親滿意,Alice媽媽會立刻買機票飛到美國來當面對質。
「為了勸母親回國,我花了四年。如果她要再來,我能原地發瘋!」
全職媽媽就是她母親的「工作」。從Alice到波士頓讀大學後,她母親陪讀了四年。而且為了解決簽證問題,母親天天都在研究不用回國就能長期待在美國的辦法。
母親的執著讓Alice非常苦惱。每次看著媽媽旅遊簽證快到期,就跑去加拿大、墨西哥等地轉一圈,緊接著又絲滑入境美國,她都想寫信到入境處舉報媽媽。
Alice認為,媽媽做的飯的確很可口,但總是干涉她的自由,卻讓她十分崩潰。
Alice認為,母親肯定是古希臘掌管控制的神,對此有極端的偏執。控制狂(control freak)在俚語中是backseat driver,也就是形容那些明明坐在後座,卻總指揮司機怎麼開車的人。
在Alice眼中,她媽媽就是這樣的一個backseat driver,什麼事情都要指手畫腳。
沒有安全感,是這類父母的共性。
Alice表示,她母親一看到關於海外留學的負面新聞就會過渡聯想。有次,她看到紐西蘭十年前因為一棟大樓坍塌,死亡了20多個中國留學生,她就立刻覺得女兒住的公寓樓太高了,馬上要求Alice搬到只有兩層的別墅里去。
但在波士頓搬家找房可不是一天就能完成的。「催促我搬家那段時間,我媽正好去加拿大待幾天。她不放心我辦事,每天都要連環奪命Call,一天最多時,能打二十幾通電話。」
朋友都勸Alice不要理她媽媽,等習慣後,母親自然就接受現實了。但作為一名心理學專業的學生,Alice認為自己做不到不理睬母親,也做不到治癒媽媽的控制欲。
唯一的處理方式也只能是來回拉扯,儘量用物理距離來降低母女面對面的相處。
花千萬買房,陪掛科兒子熬到畢業
有人陪讀是不放心孩子安全,有人陪讀是因為擺脫不了自己的控制欲。而對於已過五十歲、放下生意專門來加拿大的Matt媽而言,實屬無奈之舉。
Matt在溫哥華的UBC(英屬哥倫比亞大學)讀三年級,讀的是數學專業。Matt媽去年在溫哥華的列治文給兒子買了一套別墅,專門陪著Matt留學。
這套房子搶在2023年1月加拿大禁止外國人買房政策之前。由於著急買,房價也格外貴——這套150平的半獨立屋,花了她整整一千萬。今年房價還降了一些,從房產投資來看,這其實是虧本的買賣。
Matt媽卻表示:「不虧!只要Matt能夠順利完成學業,拿到大學畢業證,這筆投資就不是虧本的。陪讀這兩年多以來,Matt遠離了壞朋友,也戒掉了大麻,我的頭髮也白得慢一些了。」
曾經Matt是個學霸,從小在浙江國際學校就讀。憑藉超凡的數學能力,五年前成為學校里唯一考入滑鐵盧大學數學專業的學生。
滑鐵盧大學數學專業排名在加拿大數一數二,但進入大學後,Matt開始飄了。逃課、喝酒、吸大麻,留學生三大惡習,Matt一個都沒有落下。
Matt媽說,她也知道留學生圈內那些稀巴爛的事。但她每天都遠程盯著,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
原來,乖孩子、好學生,這些都是Matt裝出來的。當他因為不及格差點被退學時,Matt媽才發現,去圖書館自習實際上是去夜店喝酒唱K,去參加學術活動是躺在出租房裡玩遊戲。
事後Matt甚至交代,那些照片都是他提前拍好的,有些甚至是去社交媒體上偷來的圖,然後再發給媽媽。
這種欺騙感遠比退學對Matt媽的打擊要大,痛定思痛之後她決定開啟陪讀生涯。
遭受退學,Matt也接受了父母提出重新申請大學的建議。但對於母親來陪讀這件事,他卻極為排斥。
「當陪讀媽媽,我其實很累。要和孩子鬥志鬥勇,因為他還是會騙我,和朋友偷約著出去玩。我甚至得跟蹤他,搞得跟貓抓老鼠一樣。」
「我和他一聊到學習,兩人就開始吵架,孩子總覺得我不信任他,嚴重干涉了他的個人隱私。我們幾乎沒有了信任,時常冷戰。最長時,我們一個星期都不說話。」
「海外陪讀真是很難熬,我感覺自己老了不少。但,既然來都來了,到他順利畢業前,我是不會放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