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螞蟻員工豪借500萬高利貸買別墅 IPO被停後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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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事與願違。在距離 IPO只有兩天時,上交所、港交所相繼宣布暫緩螞蟻集團上市的決定。據招股書顯示,螞蟻金服有近40%員工持股——上萬名螞蟻員工從即將一夜致富的狂喜中跌落。

雖然高利貸年利率高達45%,但螞蟻集團高階管理員工陳方還是借了500萬元,為了在杭州近郊購置一套價格上千萬的別墅。

陳方覺得風險完全可控。當時正值螞蟻上市前夕,半年後,陳方就能解鎖價值不菲的期權——按照螞蟻IPO時高達3000億美元的估值,在螞蟻已經工作了十多年的陳方所持有的期權價值至少在1億元以上——還上500萬貸款完全沒有問題。

陳方還打算公司上市後要休息個一年半載,要再買一套別墅,要去自駕旅行……相交十年的好兄弟發來問候,「恭喜你,終於熬出頭了!」陳方興奮地開玩笑,「需要借錢你隨便給個數字,來杭州的話最好的會所你隨便挑!」

但事與願違。在距離 IPO只有兩天時,上交所、港交所相繼宣布暫緩螞蟻集團上市的決定。據招股書顯示,螞蟻金服有近40%員工持股——上萬名螞蟻員工從即將一夜致富的狂喜中跌落。

暫停IPO兩周後的一個晚上,螞蟻安排分散在杭州、上海北京等城市的員工在線下會議室觀看了一個簡短的高管會議視頻,視頻中,螞蟻金服時任CEO胡曉明、董事長井賢棟等高管召開會議並向員工傳達了公司暫停IPO之後的安排,首先公司會尊重國家的決定,遵守國家法律法規,同時安撫員工不要擔心,管理層會認真對待上不了市的情況。

但螞蟻員工依然感到焦慮,「會不會回購員工手裡的期權?金融業務怎麼剝離?部門會不會裁員?公司會不會有風險?這些我們關心的問題都沒人回答。」

螞蟻IPO被叫停並非孤例,接下來的半年時間,更加劇烈的風暴向中國網際網路公司席捲而來。

緊隨其後,業務與螞蟻集團高度相似、估值一度超2000億元的超級獨角獸京東數科從科創板撤回其IPO申請材料,暫停了上市計劃。幾乎同一時間,剛剛迎來公司創立8年以來首位CFO的字節跳動對外表示:無限期擱置IPO計劃。

接下來的幾個月,更多原本計劃赴美上市的網際網路公司暫停了IPO流程。就在原定計劃的上市日期前一天,社交平台Soul突發通知暫停了赴美IPO的定價流程。隨後,健身應用Keep和音頻平台喜馬拉雅宣布取消赴美IPO計劃,內容社區小紅書、貨運平台貨拉拉也傳出暫緩赴美IPO計劃的消息。

這些公司的員工們還能懷抱希望繼續等待。但校外教育培訓機構們已經確定不能上市了——在今年7月底下發的《關於進一步減輕義務教育階段學生作業負擔和校外培訓負擔的意見》(即「雙減」意見)中,國家明令禁止學科類教育培訓機構上市資本化運作。受此影響,不能上市的名單多了作業幫、猿輔導、火花思維、VIPKID等一連串教育機構的名字。

如今看來,螞蟻IPO被監管部門臨時叫停成了一個轉折點,拉開了一個時代的序幕。陳方敢於借高利貸買房的勇氣來源於他對螞蟻上市的篤信,「在螞蟻之前,中國的網際網路大公司是沒有上市失敗這一說的,那個時候我身邊所有人都認為上市才是必然。」

以2000年新浪首次通過VIE架構成功赴美上市為起點,中國網際網路公司經歷了長達20多年的赴美、港兩地上市浪潮。

在這期間,第一批網際網路巨頭公司如阿里、騰訊、百度,新貴如美團、快手,都曾創造財富神話。2005年百度在美國納斯達克交易所上市後,一度造就8位億萬富翁、50位千萬富翁和240位百萬富翁,而百度當時的總員工數才750人。2014年,阿里巴巴赴美上市,「批量生產」了上萬名千萬富翁,創下歷史上造富速度的世界之最。

今天,網際網路公司的上市造富故事的鐘擺正在擺向另一端。中美關係充滿變數,監管重新審視網際網路企業,對於暫停上市的公司而言,遵守監管新政、適應雙邊博弈成了新的必修課;對於身處旋渦中的網際網路人來說,在不能上市的日子裡,職業與人生路徑都面臨重新選擇。職業價值?使命與初心?甚至一個人到底為什麼工作?在不能如期實現財務自由的日子裡,這些最基礎的問題被反覆拷問。

當財富在頃刻間煙消雲散

創業近十年,一家超級獨角獸公司終於迎來屬於它的狂歡時刻。

招股書公布的那天晚上,沸騰的氣息在公司內瀰漫,長期加班、幾乎把生活全部時間奉獻給公司的員工們在此時迎來一陣難得的狂歡。

在場員工張宇告訴36氪,當時他和周圍的同事都激動得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在一個500人的網際網路產品經理群里,那些未能如此幸運跟隨公司獲得財富自由機會的、其他公司的同行們開始祝福、起鬨,他和幾個同事開始發紅包,分享公司上市後自己也能靠著期權變現小賺一筆的喜悅。

「這是我工作幾年以來最開心的時刻。」張宇剛畢業時便加入這家獨角獸公司,經歷了公司發展最快的幾年,參與過最苦最累的打仗項目,「沒有白干!」

然而意外來得就跟驚喜一樣快。

螞蟻集團暫停IPO的消息落地,陳方當時已經付完房子首付、無路可退,一想到手裡還有500萬的高利貸等著他還,陳方只覺得兩眼一黑,當晚就跟上級提了休假。

京東數科面臨的煎熬更加綿長。去年9月,京東數科提交招股書,以超過2000億元估值在科創板上市。但在衝擊上市的關鍵時間點,接二連三的黑天鵝事件卻不斷發生:先是同樣以網際網路金融為主營業務的螞蟻金服在上市前夜被叫停IPO,針對網際網路金融的監管口徑趨嚴,緊接著,京東金融因為觸碰社會道德底線的短視頻廣告陷入輿論風波,陳生強也在去年12月底卸任京東數科CEO。

經過7個月的漫長等待,IPO終止的消息終於落地。從陳生強離開開始,京東數科陷入持續人事震盪,今年3月,數字金融群總裁、京東白條「掌舵人」許凌也調任至京東集團戰略部。據36氪了解,除京東數科兩大核心業務京東白條、金條外,其他業務線大都遭遇過投入削減和人員精簡。

技術員工王偉對監管口徑進行了一番研究之後,「那個時候已經對公司能否順利上市產生了強烈的懷疑,已經在做最壞的打算了。」王偉原本打算等公司上市之後修整一年再找工作,現在他不得不提前換工作的計劃:立刻、馬上,開始求職。

那天他正在求職的公司面試,面試快結束時他打開手機,公司停止IPO的消息不斷從手機屏幕里彈出。即使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仍然覺得這些消息十分刺眼。

此前,王偉在堪稱「海淀最強學區」中關村三小所在的萬柳地段,已經把他認為合適的房子看了個遍——100平以上的大兩居,要夠一家人住。

即使在遠離市中心的北四環到北五環之間,萬柳仍然以每平方米超15萬的均價領跑北京房市。按照王偉的要求,拿下一套滿意的房子,他需要花費千萬元以上的首付,但他並不擔心自己付不起這個價格:自己工作十多年攢下的數百萬元積蓄,加上公司上市後回購自己手裡期權所能獲得的回報,千萬首付的學區房並不會給他帶來巨大壓力。

王偉在這家獨角獸公司工作超過四年,見證自己手裡的期權價格從入職時一路飛漲了十幾倍,四年分批兌現的期權,本來能為他帶來超過千萬元的回報。

看著手機里跳出來、公司停止IPO的消息,王偉「第一反應是買房的計劃得變了,還有要儘快找到合適的新工作。」

IPO暫停那天,群里曾經一起熱鬧起鬨的網際網路同行們,變得緘口不言,事情熱度過去之後,大家又開始在群里興致勃勃地討論起其他網際網路八卦。「聊業務聊合作聊健身聊感情聊貓,就是不聊上市,」張宇形容「那種感覺很詭異,就好像這件事從沒發生過一樣」。

近在咫尺的財富夢想在短短几個月之內化為泡影。

996發動機要熄火嗎?

中國網際網路20年,上市期權變股票的造富故事,堪稱這個行業人人加班、玩命工作的發動機。一旦無法上市,發動機就熄火了嗎?

去年公司傳出上市消息之際,陳方收到老同事的聚會邀約,被問及公司上市後的打算,陳方說到時候一定會休息半年。今年開工後,陳方如約和老同事一聚,只不過這一聚,是訴不盡的苦楚。

陳方回想起起自己曾經的付出,悔不當初,「以前的我就是個傻X!我卷出了什麼呢?我已經比很多同事強了,我不需要那麼努力也能拿好績效,最終結果其實也沒有變化,還把其他同事卷得不行,我覺得很難受,大家還都討厭我,我身體還更不好了。」

「杭州小卷王」是同事給陳方起的綽號。因為工作極為拼命、成績極為出色,工作沒幾年,他從一名應屆畢業的基層技術員工成長為副總監,帶領十幾人的小團隊。

陳方回憶說,這是他工作最拼命的幾年,因為項目要趕進度,他從未休過一個周六周日,「任何一個假期,五一、十一我也沒休過,過年家人在看春晚,我在刷釘釘。」

接下來的日子也並不輕鬆,因為業績好、升得快,同時「認同公司文化,熱愛奮鬥」,再過了幾年,陳方就晉升為總監級別管理者,手下有好幾十人的團隊,他身上的擔子更重了。為了讓團隊發展更好,寫PPT向老闆畫餅、搶資源、盯進度,除了過年,他重複著十年如一日的全年無休、隨時待命。

2020年,陳方因為心臟房顫被送進ICU搶救。

一個熟睡的夏季午夜,陳方突然感覺喘不上來氣,很快兩眼一黑暈倒在床上。當時正在懷孕期間的老婆心急如焚,在撥通120緊急救助的電話後,她很快聯繫了陳方在杭州、上海一帶的兩三個好兄弟。

「一邊哭一邊說話,完全語無倫次,也沒聽清嫂子在講什麼,」電話另一頭的朋友聽到也著急,說被拉走了,以為人已經沒了,趕緊通知兄弟們有個心理準備,「撥回去確認才知道是去醫院了,」朋友舒了一口氣。

心房顫動簡稱房顫,是常見的持續性心律失常疾病。輕度房顫,人會感到心慌、乏力、頭暈、影響日常工作和生活;重則心力衰竭、心臟跳停,最終導致猝死。陳方距離猝死僅有一步之遙,所幸被搶救過來,才從死神手裡撿回了一條命。

醫院也沒檢查出具體原因,陳方認為這是平常工作上巨大壓力積攢下來的結果,他反覆告訴36氪,「關於猝死有一點我一定要糾正,千萬不要覺得你工作時間不長不熬夜就不會猝死,你聽說過清潔工猝死嗎?聽說過工地上搬磚的猝死嗎?猝死的都是那些天天坐在辦公室的,日夜顛倒趕飛機的人。巨大的壓力對人心理產生負面影響,進一步對身體各方面機能產生的負面影響,遠超過體力勞動。」

但即便如此,陳方過去從未懷疑過公司所推崇的奮鬥文化,「996是福報這句話是有前後語境的,老闆的原意是我們應該感謝這個時代。大家都說階級固化,網際網路熱潮的出現,本質上是為我們這種普通人提供了一個階層跨越的機會,這個通道對我打開過,我覺得這番言論很觸動我。」

2019年夏季,公司的一場大型團建活動上,在高管提問環節中,有員工問CTO、CEO一行人公司什麼時候上市,高管回答得很官方「該上的時候就會上了。」

顯然這個回答沒有讓所有員工滿意,隨後又有高管反問,「公司哪方面福利少了一點,你們出去了天天抱怨,期權漲到200多,沒聽到什麼抱怨。」

陳方在下面看著沒有說話,但他那時打心裡認同高管的發言:員工不應該總是因為在業務上吃一點苦而抱怨公司,因為業務做好、公司壯大了,自己的期權、工資也漲了,大家都是受益者。

他從大學畢業加入公司,到如今已邁向四十歲,人生的黃金十年奉獻給了這裡,一如創始人曾經宣稱的那樣,他本可以通過這十年的拼命付出收穫價值不菲的財富,實現一代人的階級躍升。

他卻在攀上狹窄上升通道的最後一步跌下去了。陳方陷入了抑鬱。他對自己原本堅信不疑的信念也產生了深深懷疑,比如,「996真的是福報嗎?」

公司確認暫停上市後,陳方休假和朋友出門自駕。這也是他工作十多年來唯一一次休假。

如果說陳方是「後悔派」的代表,其實「不後悔派」也有很多。

通常來說,年輕一代似乎沒那麼失落。聊到自己那無法變現的兩三百萬期權,28歲的張宇很淡然,「反正我也不曾真正擁有過」——他認為期權是一種激勵工具,但首先是一種管理工具,它對公司的管理性價值大於對個人的回報價值。

張宇甚至認為,通過大公司上市實現財務自由的想法本身就是錯的。他曾招過一個阿里P7技術員工,公司上市前擁有的期權價值不過十幾萬元,當晚依然有很多人過來恭喜他「財務自由了」。他覺得很諷刺,「光明的通道從來都只向極少數人打開。從這個事情就可以看出來,外面有太多人在做夢了。」

[page]一些人不後悔的原因是,多年大廠經歷往往給自己帶來了技能的提升、職場中的身價、不菲的收入、同輩人的羨慕、紮根一線大城市買車買房的安定感以及普通公司更難獲得的「參與改變世界的機會」。而這些,不會因為是否暴富而改變——因為這些已經發生了,就發生在他們自己身上,他們依然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也依然是時代紅利的幸運兒。而這,足以讓很多人覺得「努力了,不後悔」。

越接近高層管理者的員工似乎越「正能量」。一位同樣卡在IPO關口的准上市公司高管告訴36氪,他非常反感「公司不能如期IPO價值觀就崩了」的說法。「還不說很多公司IPO只是推遲,以後還有機會,就算真的不上市了,你說以前自己信仰的為之努力的東西就錯了嗎?」「別總說被人洗腦了,反正我沒被洗腦,我是為自己去努力的」,他反問「你不覺得『拿到一大筆錢就公司價值觀萬歲,沒拿到就是我被PUA了』這樣很low嗎?」

期權回購,公司未必給得起的溫柔

任何一家公司的管理者都不希望無限期擱置上市時間。但針對網際網路行業的政策新規必須遵守,在等待上市的日子裡,管理者需要在業務合規、公司轉型與團隊穩定之間做出艱難的平衡取捨。

期權回購,是公司盡力能給員工的一點「溫柔」。

在宣布無上市計劃後的5月份,字節很快開啟一輪期權回購,以126美元/股、100.8美元/股價格分別回購員工與前員工手裡的部分期權。而這是字節少見的大範圍期權回購行為。

2019年初,字跳期權的換購價格還是44美元/股,這意味著如果在今年5月出手給公司,一年多時間已經能淨賺186%的回報。

但要不要把期權換成錢,這是個信心問題。據36氪了解,由於當時員工對上市預期普遍樂觀,少有人選擇回購。

字跳員工李東東過去連續兩年堅定地選擇將年終獎全部兌換成字跳期權,如今回想起這個決定,李東東覺得血虧,「想當初,all in現金炒美股基金的話,早就賺翻了,你能想到,全球估值最高獨角獸的期權還不如炒基金賺錢?」

李東東覺得既不能賣老股,也不能離職。「我去年120美元/股換購的,如果離職的話,我一份期權還虧了20美元,你品一品,」李東東粗略算過一筆帳,「如果上市的話,扣掉行權稅之後,要在換購價格的基礎上翻倍才算賺到。」和李東東一樣,他周圍的大多數同事都選擇了不參與回購。

李東東還是決定押寶在字節能夠上市上,「快手都漲到過400一股,更何況字節。」——今年2月,快手盤中曾創出417.8港元/股的高點,相比發行價翻了將近四倍。

一字節跳動第三方招聘人士告訴36氪,現在和人選談字節的期權,其實大部分還是信的,雖然現在受到波折,但波折終究會過去。「人選擔心的不是不能上市,是現在的期權估值太高,現在進去的節點不好,三四年下去,在股票上沒有收益。」

螞蟻集團一側,也在今年4月下發內部郵件,表示決定以195元/股價格回購在職員工今年所得成熟期權的75%,這也是螞蟻近些年第一次回購員工手裡的期權。對於擁有價值千萬甚至上億期權的老員工來說,回購所能換得的現金不算多,卻讓仍然堅守在公司的員工們獲得了一點慰藉。

此外,不同於阿里不給低績效員工發放年終獎的做法,螞蟻今年採取了給低績效員工也發放1-3個月年終獎的激勵措施,也露出了這家巨頭的溫情一面。

但期權回購需要強大的現金儲備,螞蟻金服和字節跳動已經是最頂級、實力最雄厚的網際網路公司,但大多數公司並沒有足夠的財力來支撐這份體面。

今年4月,教育行業迎來監管警鐘,北京市市場監管局對高途、學而思、新東方在線、高思四家教育企業處以50萬元的頂格處罰。有在線教育獨角獸也暫停了正在進行的融資。

一位教育獨角獸公司的前HR告訴36氪,公司當時做了兩個厚道的決定:一個是,今年5月底招聘時該公司已經在按新一輪融資後500美元/股的價格和候選人溝通薪資方案,但是融資暫停後,期權不僅調回了上一輪融資370美元/股的價格,對已經按新融資價格溝通好的配期權候選人,一律補償差價;另一個是,通知員工,公司可以回購期權。

但隨著7月底「雙減」政策落地,教培公司上市徹底宣告無望。原本員工在等管理層解釋期權回購和業務轉型等問題,但最近,hr們收到通知,「老闆不會給回應了。」一位參與回購的員工表示他的錢至今尚未到帳,「到底給不給沒人知道,可能管理層想給也拿不出錢了吧。」

重新出發

對很多人來說,似乎還有趕在財富窗口關閉前溜進去的最後機會。

一年之內,京東數科員工吳歌連升兩級。自從陳生強離開,公司自上而下陷入動盪,京東數科原數字金融業務負責人許凌離開後,吳歌所在團隊的領導接替了這個位置,吳歌也順理成章跟著升了上去。離職仿佛是有傳染性的,吳歌所在的團隊每周都會有兩到三個人離職。由於主動或被動離開的同事太多,因為沒有找到合適外部機會而一直留在公司的吳歌,反而成了中流砥柱。

但連續升職原本該有的美妙滋味似乎有了一點折扣,「更多還是因為原來做事的人走了,得找到人頂上。」現在,吳歌依然在看諸如字節跳動和快手這類支付業務正處在起步發展階段的大公司職位,「好的坑少一個就沒一個。」

8月一個雷雨交加的傍晚,一位網際網路大廠戰略崗員工從西二旗騎摩托車趕到朝陽,向36氪傾訴職業上的苦惱,「你知道我們多焦慮嗎?尤其是戰略的同學,相比業務,我們平時接觸的內外部信息更多,做的事情卻更務虛,我看不到在這個行業還有多大的增長,我個人在這裡還能獲得多大的成長。」說完他反問,「除了消費品,你覺得有哪些有意思的創業方向和創業公司?」

大廠員工從未像今天一樣如此懷疑這個行業的未來,也從未像今天這樣深度思考工作的真正意義,以及工作與生活的關係。這些思考當然十年前就應該做了,但現在做也好過沒有思考。

跳槽的人依舊絡繹不絕,但跳槽能帶來的漲薪和職業發展機會都更少了。一位網際網路業資深獵頭告訴36氪,就他熟悉的技術類崗位來說,相比行情更好的三五年前,之前市場是薪資漲幅30%左右,現在很多公司給的漲幅越來越低,好一點的公司甚至平薪或者降薪。

兩個月前,某一線網際網路大廠高管主動發簡歷給該獵頭,該高管的職級相當於阿里P10,年薪+股票接近千萬,希望他能幫忙在發展潛力的創業公司里找合適機會,接受降薪。該獵頭感慨,「以前創業公司、獨角獸多,需要很多種高階的人,現在創業公司都活不下去了,你年薪就是公司一年收入的幾分之一?為啥還要花那麼多錢找這些人?」

一些人選擇改變自己的心理預期。

四十而知天命,陳方轉崗到了集團業務更加成熟穩定、工作內容對他來說更為輕鬆的部門。現在他最大的興趣愛好是騎摩托車旅行,每到周末,他便會約上兩三摩友,或者帶上小孩去跑山,過上了工作以來從未有過的朝九晚五生活。

時隔大半年,杭州迎來了氣候舒適的夏天,當初因為心臟房顫來醫院探視的兄弟來到陳方的別墅看望他。此時陳方已經通過工資、向親朋好友籌款各種方法湊齊了500萬高利貸的還款,在新崗位的工作漸入正軌。

就在陳方住院後不久,他的這位兄弟也因為心臟出問題而一度面臨生命危險,裝上了心臟支架,這次聚會,二人不再像年輕時一樣討論激情地討論工作,所有話題都圍繞著兩人的身體健康,小孩的教育,「練不同部位的肌肉要怎麼發力?怎麼準備小孩的小學入學?」

「我心臟都這樣了,我還能怎麼折騰?」他改換了對「拿命換錢」的態度——之前他的年薪在300萬-400萬區間,但新工作的薪酬是100萬,比之前打了巨大的折扣,可好處是輕鬆、有時間品嘗一下之前幾乎陌生了的「生活」。

何況期權也還是值些錢的。據諮詢機構Sanford C. Bernstein今年6月披露的一份報告顯示,相比去年IPO時高達3,200億美元的估值,螞蟻集團目前的估值降低了60%——不過相比一度跌至10%的最低點,估值已經明顯回升。

以及,即使「財務自由」之夢破滅,就意味著過去十多年、他和同事們為改進普通人金融服務體驗的努力,全數白費了嗎?對陳方來說,這種「意義感」很重要,比過去十多年的任何時間都更重要。

一場過山車之後,生活還要繼續。

思考再三,王偉決定將積攢多年的積蓄用來購置一套面積不到50平的「老破小」學區房,放棄原本購入100平方米大平層的計劃。

原本,過完年後王偉跳槽到了字節跳動——這家估值全球第一的獨角獸公司這完全符合他選工作的標準:公司要處在快速上升期,有賺錢、上升的機會,但又不至於讓自己承受過大風險——如果字節跳動能儘快上市,那麼王偉買學區房的計劃或許就不用改變。奈何今年4月以來,字節跳動多次強調自己暫無上市計劃。

王偉父母是高校教育工作者,他從小成績優異,一路就讀某高校附小、附中,考入清華大學熱門的計算機相關專業,深知好的成長環境對小孩的重要性,是他傾盡畢生積蓄也要購買學區房的原因,「奮鬥了半輩子,至少要讓小孩有得選擇,是我對自己最起碼的一個要求。」

王偉從工作十餘年的外企跳槽,就是為了尋找一個機會、一種可能性,說起期權被套牢,他有一種深深的無奈,「誰能想到這些網際網路公司都上不了市,期權就像是買彩票,這種大公司已經是中獎率最高的了。」年近四十,王偉已經明白,工作晉升、賺錢都是七分靠運氣。

「再奮鬥十年,把小孩送上大學我就可以退休了。」雖然王偉在聊天中也不停追問36氪,「你了解我所在的部門的OKR和KPI考核標準嗎?字節哪些業務需要用到我做的技術?哪些技術和哪些業務是他們接下來要重點發展的?」但他也反覆強調自己不焦慮、不失望。相比上份工作末尾無事可做的狀態,字跳雖然更累,但是他卻更開心,因為「清楚地知道自己做的技術是有用的」。

最近,王偉在字節主導的一個項目上線了,這是他辛苦了幾個月的成果,根據公司的數據統計工具估算,能幫公司某款產品性能提升0.5%。對0.5%的提升,王偉已經很欣慰:0.5%加乘到字跳產品的巨大流量上,就有很大的價值。

回望中國網際網路二十年,盡享了技術進步、人口紅利帶來的時代機遇,就像是全行業中了一張頭彩,身處其間的人享受了遠高於多數行業的平均薪資、乃至造富機會。但中彩票並不是一種常態。

關於彩票的研究依然能給人啟發。

一項著名的心理學實驗中,研究者們訪談了22名中了大額彩票的幸運者、29名因事故癱瘓的不幸者和普通人對照組,研究他們在事件發生前,以及未來一兩年中幸福感的評估。最終結論是:一段時間後,中彩票的幸運兒會習慣這種幸運,幸福感也會回落到一般水平。受訪的普通人往往認為,獲得一大筆錢會讓他們很快樂,但中獎者們卻認為,健康或密切的社會關係等,比飛來橫財更令人開心。

積極心理學家塞里格曼則認為,人的幸福感,除了由基因決定的部分外——有的人天生較容易快樂,有的人天生更憂鬱——人可以自控的部分是「滿足感」,即完成一件喜歡做的事的感覺。期間不一定有愉悅,甚至會有痛苦,可結束後,比起吃一個冰淇淋這種感官愉悅,快感能持續較久。表現在工作中,幸福感按照掙錢餬口的工作(jobs)、彰顯成就的職業(career)和使命召喚的事業(calling)三個層次依次遞增。

還有人選擇了更艱難的道路繼續出發。

認識到公司上市無望後,張宇早早辭職,轉而加入了一家高速發展的創業公司做聯合創始人。聊到創業,張宇則表現出難以抑制的興奮。創業讓張宇的壓力更大了,他需要擔心融資進度,擔心養活團隊,但也更開心。在與36氪的交談中,張宇談到最多的一句話是要「對得起自己」,相比在大公司時,張宇認為現在終於能做一款服務更多客戶、發揮更大商業價值的產品了,這是比大公司的百萬年薪期權更持久的快樂。

如果說過去十年「加入巨頭公司,走上人生巔峰」是數百萬網際網路精英幾乎一致的選擇,現在選擇似乎變得更多了。過去是100萬精英選擇10家超級公司,今天也許就是100萬精英加盟(或創立)500家創業公司,這對中國的創業創新生態顯然是件好事。

說回到職場人的心理學——如果把等待上市、無法兌現預期財富視作一種不幸,那麼類比那些因事故癱瘓的人,在一段時間的顯著痛苦期後,會恢復到昔日的幸福感水平。研究者D Coates認為,痛苦也是人類賴以生存的重要元素,「痛苦降低了你的基準,讓你願意接受原本不願接受的替代選擇。接下來,你就可以開始建立新的關係,尋找新的意義和目標。」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李韻

來源:36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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