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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養心殿到曼哈頓,一條朝珠和兩位名媛的傳奇

關於民國外交家顧維鈞黃蕙蘭這對夫婦,有不少細節鮮為人知。

黃蕙蘭嫁給顧維鈞的時候不是頭婚,她的第一任丈夫是駐印尼三寶壟的一個英國領事官員,名叫Beauchamp Forde Gordon Caulfield-Stoker。我在一個印尼網站上找到資料,這位官員是英國-愛爾蘭血統,他們在1909年結婚之後就搬到倫敦居住,黃蕙蘭和他生了一個兒子。1919年,黃蕙蘭提出了離婚訴訟,她強調雙方的理念相差甚遠,男方對她也不夠尊重。

實際上,黃蕙蘭的離婚案被《伯明罕日報》報導("The Chinese Wife", Birmingham Daily Gazette, 22 April 1920),文章說,他們的婚姻如同Joseph Hergesheimer小說里的人物那樣,「來自貴族家庭的美國丈夫和中國妻子之間的疏於溝通,使得他們最終不得不分開。」

言下之意,黃蕙蘭配不上白種人丈夫。

不過,她確實因為這段婚姻獲得了Countess Hoey Stoker(伯爵夫人)的頭銜,雖然有人說,這個爵位是由她的父親花錢給女婿買來的。

儘管她在自傳里完全省略了這段經歷,但那些英文報紙告訴我們,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黃斯托克伯爵夫人是倫敦社交圈的名媛,人們稱呼她為「中國洛克菲勒的女兒」,泰晤士報更是報導,說她常常開著一輛「灰色雙人座的勞斯萊斯在倫敦街道中穿梭」。

我重讀了黃蕙蘭的自傳《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然後發現了另一個關鍵人物——黃蕙蘭的姐姐黃琮蘭。

黃蕙蘭和她的兒子,照片拍攝於1920年

右二為黃琮蘭,右三為黃蕙蘭

如果沒有姐姐,黃蕙蘭是不可能和顧維鈞結婚的。因為,顧維鈞恰恰是在黃琮蘭的家裡看到了黃蕙蘭的照片,他對照片中的女子一見鍾情,立刻要求黃琮蘭代為牽線。

有趣的是,這一對姐妹花的關係,卻並不如我們想像中的那麼緊密。

在我研究完她們的故事之後,立刻想到的是另一對著名姐妹:傑奎琳姐妹。

有關黃蕙蘭,有關顧維鈞,我們還有許多的鱗爪值得一窺,

而今天的推送,我們要從一串朝珠開始說起。

1924年,當末代皇帝溥儀被迫離開故宮時,他只有三小時時間準備行李。最是倉皇辭廟日,不僅沒時間垂淚對宮娥,連吃了幾口的蘋果,都慌張地擱在儲秀宮窗邊。在那之後,清室善後委員會組織清點了宮中物品,在《故宮物品點查報告》裡,養心殿有一個朝珠盒,空的,盒裡原本裝著的是一串價值連城的翡翠朝珠。

《故宮物品點查報告》中出現的空朝珠盒

這串朝珠被它的主人溥儀帶走了,宮外的生活只能靠變賣家當,不久,溥儀將朝珠賣給了北平著名的翡翠商人鐵寶亭。鐵寶亭,人稱翡翠大王,

1948年,他曾經攜帶六箱翡翠精品,坐萬里輪從北平前往上海,途中遇礁,據說「翠玉俱失」。

《申報》關於萬里輪的消息,專門提到了鐵寶亭

溥儀賣出朝珠的時候,他肯定想不到,這串朝珠日後的主人,居然是太平天國的後人。1850年,當福建泉州同安人黃致信因太平天國運動被迫遠走爪哇時,他也絕對想不到,短短几十年之後,

他將憑著扁擔上挑著的瓷器賺取第一桶金在印度尼西亞站穩腳跟,同時成為一代糖王黃仲涵的父親。

黃仲涵和他的妻子

命運之手就這樣翻雲覆雨著,反賊黃致信的兒子黃仲涵購買了愛新覺羅家族的朝珠,儘管他的姬妾給他生了13個兒子和13個女兒,他仍舊非常珍視妻子嫡出的兩個女兒,他讓鐵寶亭將朝珠改成兩條項鍊,一件送給長女黃琮蘭,一件送給幼女黃蕙蘭。

日本人吉原久仁夫所主編的《黃仲涵財團》這本書里,用表格羅列著他的妻妾和子女

黃蕙蘭是出了名的翡翠控,但在她那麼多收藏品里,這串父親贈送的項鍊顯然是摯愛之選,有些是單獨佩戴,有些和其他的翡翠項鍊一起配搭,出鏡率超過了顧維鈞送她的玉鐲。

拋開項鍊本身的價值,這寄予著老父親對她們的拳拳之愛,儘管他有那麼多姨太太和兒子女兒。

黃仲涵在57歲的時候心臟病突發去世,黃蕙蘭在自傳里懷疑是其中一位妻子毒死了他,吉原仁久夫在採訪黃仲涵的兒子黃宗怡時問到了這個問題,黃直接說「垃圾文章」。不過,黃仲涵因心梗去世的可能性確實很大,因為在那之後,他的兒子們也大多因為心梗突然死亡,這也是黃仲涵公司沒落的原因之一。

即便如此,黃仲涵還是給兩個女兒單獨留了遺囑,

他一定特別珍愛這對姐妹花,希望她們的人生之路如同這兩串珠鏈,只有日月光華,只有天地燦爛。

魏明娘想把女兒培養成一個真正的上流社會閨秀,她給兩姐妹請了法語和英語的家庭教師,並且給女兒提供了大量華服珠寶。

長女黃琮蘭和父親的關係不算親密,這也許是因為她在內心更同情母親魏明娘。

但她沒有做出更多的反抗,比起她的妹妹黃蕙蘭,她顯得更為內向,安靜,嚴肅。她表達情緒的方式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不和大家一起吃飯。

她的初戀是一位醫生,黃琮蘭鼓起勇氣向母親表達,非他不嫁。但母親對那個年輕人進行了競調之後,發現那男孩的家庭沒有錢。更誇張的是,男孩的父親表示,如果黃家願意資助他們家開診所,他們就願意娶琮蘭。這讓黃仲涵大發雷霆,認為這簡直是一個恥辱。

如果黃仲涵認識一個叫張衡山的上海醫生,他也許會改變自己的看法。

1905年,張醫生看上了一個叫顧維鈞的小伙子,當他得知顧家打算讓小顧去錢莊工作時,張醫生說,這太浪費了,他可以去讀聖約翰,當時聖約翰的學費每學期高達兩百多塊,張醫生出了這筆錢,條件只有一個,娶他的女兒張潤娥——這是顧維鈞的原配妻子。

黃琮蘭的初戀以失敗告終,她的父親從此對她進行了更嚴密的監視,他們前往歐洲時,老父親甚至每天晚上要檢查黃琮蘭的床鋪,他總是懷疑琮蘭的追求者們會藏在床下——

可憐天下爸爸心。

老父親為她選擇了丈夫,1905年,她嫁給了來自雅加達一位中產富裕家庭的簡崇涵

,簡崇涵也有海外遊學背景,但最後他拒絕了黃仲涵讓他在自己的公司里任職的邀請,而是選擇回中國當一個醫生——和琮蘭的初戀職業一樣,他在上海聖約翰書院有個關係不錯的同學,就是那個拿了老丈人的資助上學的顧維鈞。

黃蕙蘭在自傳里描寫姐姐結婚時的嫁衣,令她艷羨不已

這真是一個奇怪的圓圈,不久之後你還會發現,這對姐妹的故事看起來複雜,但來來去去有關係的就那麼幾個人,幾乎未有突破。

1908年,顧維鈞和張潤娥舉行了婚禮,據說他在婚後希望張潤娥能學習英文。她照做了,就像顧維鈞形容的那樣,張潤娥是「一位舊時代典型的中國女孩子,克制,忍耐,而天真,對環境安之若素。」她的英文進步很快,「不僅能讀報紙或簡易讀物,而且能進行一般會話」,不過,三年之後,顧維鈞還是提出了離婚,他在自傳里說張潤娥「既不表示贊同,也不表示反對,她只是聽著,顯然還沒充分理解我們談話的全部意義」。

當時《申報》上關於顧維鈞始亂終棄的報導

顧維鈞認為自己很體面地解除了婚姻,他沒有說後面的事情。

張潤娥離婚回國之後,她的父親張衡山大受打擊,他為女兒挑選的女婿雖然有出息,卻是個地道的白眼狼,老人家因為過於傷心而很快去世,而作為獨生女的張潤娥,選擇了落髮為尼。

顧維鈞則很快開始追求唐紹儀的女兒唐寶玥,他們在1913年結婚。在唐紹儀的幫助下,顧維鈞開始了自己的外交事業。但這段婚姻也只維持了五年,1918年10月,夫人唐寶玥不幸感染西班牙流感,因肺炎病逝於華盛頓。

1915年8月30日,任墨西哥公使的顧維鈞偕懷孕的第二任夫人唐寶玥及隨行一班人,在舊金山入境

1920年,黃蕙蘭和斯托克離婚了,她住在姐姐家裡。儘管她聲稱自己幫姐姐管家,

但可以想見,黃蕙蘭這段時間的生活並不算愉快,失去了伯爵夫人頭銜之後,她將要何去何從呢?

而也就是在這一年金秋時節,顧維鈞在簡崇涵家中的鋼琴上,見到了黃蕙蘭的小像。他對她一見傾心,當即徵詢是否可以對這位女士進行追求。

黃琮蘭沒有立刻告訴妹妹,而是把這個消息告知了母親:

馬上來,因為代表團很快就要走了。整個晚上他不斷地去看蕙蘭的照片,我深信他愛上她了。如果他能娶她,那是多麼好的機會啊!

母親在得知顧維鈞的情況之後,非常滿意,於是立刻敦促黃蕙蘭和顧維鈞開始約會,後面的故事我們都知道了,一位紳士需要一位淑女,這淑女恰巧家財萬貫,這紳士恰逢生當其時,

他需要她的錢,她需要他的前途,兩人一拍即合。[page]

黃斯托克伯爵夫人不見了,顧夫人的時代來臨了,

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黃蕙蘭將成為一顆真正的遠東珍珠

,唯一的反對者是她的父親黃仲涵,他聽說了顧維鈞和張潤娥的事,他認為張潤娥仍舊在世,黃蕙蘭嫁給顧維鈞,不是合法意義上的正房妻子,他給女兒寫了一封信,信上說:

來新加坡,和我住在一起。

這當然不可能,但不得不說,黃仲涵對於顧維鈞的判斷,也許並沒有錯,

也許從一開始,就是男人更懂男人。

照理說,黃琮蘭促成了這樁婚事,在某種意義上,她是黃蕙蘭的恩人,有點救世主的意味。但黃蕙蘭似乎一點也不感激,性格強勢的她一直認為姐姐嫉妒她,可以獲得父親的寵愛,這一點,她在自傳里不止一次地提到。

黃蕙蘭和顧維鈞結婚之後,姐妹倆的關係甚至更差了,這源自黃蕙蘭的第一次生產。

在生下兒子之後,她分別給父親和母親打了電報,爸爸打來賀電,在我從英國啟程去美國的時候,他已匯給我兩萬美元的零用錢。但媽媽和姐姐那兒連一封信也沒來。我簡直難於相信。我按他們的希望嫁給顧維鈞,在中國他是當時的英雄人物。我頭一胎就生個男孩子,這是每個中國婦女的意願。然而我媽媽和姐姐連一句話也沒有,連問一問孩子的健康——或是我的健康——的話都沒有。

 

又過了一些時候,真相大白了,黃蕙蘭說,母親不寫信是因為姐姐不讓她寫,而姐姐這樣做,是因為她對於妹妹非常不滿:

多年以後我才肯定她為什麼認為我背叛了她:按照她的狡猾的思路(她經常詭計多端),她認為我一旦成了公使夫人,就一定會能為她的丈夫謀到一個職位,這樣她們就能分享外交界的生活。她把這視為當然。我生活中這一篇章令人不愉快之處就在於我原本可以請維鈞留下我姐夫並為他找一份差使,或者向他說如果他能這樣辦的話我會多麼高興,而他也許真的能給姐夫找到一項適合其才能的職務。可是我那時初入外交界生涯,不懂得在這個封閉性的社會圈子裡,許多事常常是如此安排解決的:某某人也許認為我姐夫是維鈞的至親,對維鈞賣個交情而加以安插,以備有朝一日有事要投維鈞時得到他的回報。我後來發現我提出的請託甚至會特別起作用。可是在當時我一點也不懂得這些。為什麼就該這樣?

但是,簡崇涵不是個醫生嗎?

為什麼一個醫生想要做外交官啊?還是說,這個醫生本來就不是一個追求業務的好醫生啊!!

不過,我能理解黃琮蘭的內心。充當救世主的姐姐為妹妹找到了那樣一門好親事,眼見著妹妹成為了外交家夫人,出盡風頭,翡翠朝珠上的一半珠子是那樣耀眼,相比之下,另一半珠子雖然過著令普通人艷羨的生活,卻黯淡了下來。儘管她的兒子在伊頓讀書,但現在,她落在下風了,

她不再是妹妹的救世主,而成了「顧夫人的姐姐」。

但黃琮蘭很快依靠自己的力量解決了這個問題——

她換了一個丈夫,一個真正的外交家丈夫。

嚴恩槱,人稱Dr.U.Y.Yen,字南璋,畢業於聖約翰書院,和顧維鈞同年。

他的第一段婚姻非常出名,娶了人稱朱三小姐的朱啟鈐之女朱淞筠。朱三小姐是北平第一代名媛,當時有一首著名的打油詩:

欲把東亞變西歐,到處聞人說自由。一輛汽車燈市口,朱三小姐出風頭。

嚴恩槱和胡適也相識,1960年10月16日胡適致朱經文的信中提及:

偶檢出照片一張,是去年在我的公寓內照的。那一位是嚴恩槱先生(Dr.U.Y.Yen,字南璋),就是當日的留學生監督。

在該信的小注中,胡適又標註嚴為朱啟鈐的女婿,太太「朱三小姐」後來和他離婚了,他後來與顧少川夫人的妹子結婚——胡適這裡弄錯了,其實黃琮蘭是姐姐,黃蕙蘭才是妹妹。

黃琮蘭和嚴恩槱在1929年結婚,婚禮辦的頗為盛大,完全摩登范兒。

結婚照 圖源:「外灘以西」公眾號

當然,嚴恩槱的官運肯定是沒有顧維鈞好,甚至可以說,嚴恩槱是仰賴顧維鈞的,王正廷辭職外交部長之後,顧維鈞繼任,他就任命嚴恩槱為上海辦事處處長。但不過一個月,顧維鈞辭職,上海辦事處處長也馬上換人,

由此可見,在外交界,嚴恩槱是顧維鈞一黨。

《申報》上關於嚴恩槱上任的新聞

所以,黃蕙蘭在自傳里是這樣介紹自己的新姐夫的,雖然她表揚嚴恩槱有這樣那樣的優點,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她的內心一定充滿了優越感。

也許是兩位連襟的關係不錯,兩姐妹的關係也有所改善。

黃蕙蘭在自傳里說,她喜歡嚴恩槱超過了簡崇涵,但她知道,嚴恩槱對於她的尊敬,僅僅是因為她是「顧維鈞夫人」。

黃琮蘭的前夫簡崇涵後來再娶了,我沒有找到他後來的夫人叫什麼名字,不過,這對夫婦似乎有相同的愛好——高爾夫球。他們參加了後來的王正廷杯,簡崇涵獲得第三名,簡崇涵夫人亞軍,獲得冠軍的是誰呢?——楊光泩,即嚴幼韻的第一任丈夫。

黃蕙蘭也許永遠想不到,這小小的一條新聞里,居然匯集了「前姐夫」和未來情敵的丈夫,

世界就是這么小,如同項鍊上的珠子,一顆顆串聯著,這都是命運的安排。

黃琮蘭為翡翠項鍊找到了新主人。1925年,她與簡崇涵的兒子羅伯特·簡(Robert Kan)在北京迎娶夏詒霆的女兒維吉尼亞·夏(Fougère Hsia),夏詒霆是中國首位駐巴西和秘魯大使,也是顧維鈞的好友。黃琮蘭把傳家項鍊送給了兒媳。

夏詒霆照片,圖源「外灘以西」公眾號

顧維鈞出任國民政府外交部長的時候,知悉前妻張潤娥生活清苦,特地寫了一封信,附送一筆五萬元的款子,派人送到陸家觀音堂。

不久,張潤娥把款子和信原封退還。

在黃蕙蘭的回憶錄里,姐姐一直到老,仍舊和家人相處不來,和女兒吵架,和兒子吵架,還和兒媳婦(就是翡翠項鍊的繼承者)吵架。

不過,在其他人的回憶里,黃蕙蘭也一樣強勢,永遠不肯讓人。

她的同父異母弟弟說,她在英國一見到他,就要求他和家人都更換護照,「做個中國人,當然,我來安排」。弟弟回答,我尊重你是我的姐姐,但除此之外,我們沒有關係。

這一對姐妹,其實性格是相似的,只不過一個外向,一個內向,一個活潑,一個嚴肅。

黃琮蘭和她的兒媳婦,那時她已垂垂老矣,但仍舊看得出保養得宜。

她們晚年都住在紐約,只不過,母親還是和姐姐住在一起。黃蕙蘭生氣的是,這樣強勢的姐姐,居然在年老時候懼怕女僕。

那是一次普通的探訪,黃蕙蘭把一隻貴重的玉鐲丟在了柜子上,玉鐲不見了,黃蕙蘭認為是姐姐的女傭拿走的,但這時,

我姐姐卻告訴我不要聲張。否則,女僕一氣之下會離開的。那隻玉鐲雖說值錢,但這並不關緊要。我惱的是,琮蘭仍像往常一樣,首先想到旁人,為別人的情感擔憂,而不是首先想到我。我並不生氣,只是覺得傷心。

因為手鐲的事,兩姐妹經歷了最後一次爭吵。

再次相見,是黃琮蘭開的口,因為她已經到了生命的盡頭。

黃琮蘭被查出癌症晚期,無法動手術,她讓兒子打電話給妹妹。黃蕙蘭趕去,姐姐用非常小的聲音說:「我可好久沒見到你啦!」

她們就這樣,一個坐著,一個躺著,黃琮蘭時而小睡,時而和妹妹交談,兩個人沒有講什麼重要的事,不過是閒話家常。

她們終於從競爭對手,變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姐妹,

那翡翠項鍊聯繫著的雙生花,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又開在了一起。

儘管那時顧維鈞已經和嚴幼韻在一起,但他仍舊參加了黃琮蘭的葬禮,並且為這位前姐姐致辭,她是他和黃蕙蘭姻緣的媒人,儘管這段姻緣沒能走到最後,但不可否認,在那個歷史節點,黃蕙蘭是最適合顧維鈞的太太。

也是到了那時候,黃蕙蘭才意識到姐姐永遠是姐姐。她在哈茨代爾買了一塊墓地,事先沒有和黃蕙蘭商量,她把母親和丈夫都埋葬在那裡,現在,輪到了她。黃蕙蘭說,

希望自己死後也埋在那裡,但不要在大塊埋著母親、姐姐和姐夫的石板下面,她要在山坡之上,感受微風,俯瞰大地。

不知道她最終是否如願。

人生一瞬,不過幾千個字,一百年的故事就這樣講完了。

故事仍舊在繼續,不是人的,而是那兩串項鍊的。

黃蕙蘭在紐約時經歷了一次盜竊,她的很多珠寶在那次盜竊中不翼而飛,不過,翡翠項鍊和她一向珍視的那個乾隆青椒吊墜被存放在她的保險箱裡得以倖免。

青椒掛墜曾經幫助黃蕙蘭在和沙遜的賭石比賽中勝出,並且獲得了卡地亞的青睞,但現在,它只留下了這張黑白照片。

1993年12月21日,黃蕙蘭在103歲生日當天離開了人世,對於顧維鈞,她的怨言還不如對姐姐的多,只是說:「他是個可敬的人,中國很需要的人,但不是我所要的丈夫。」她連嚴幼韻的名字都沒有提及。

黃蕙蘭的翡翠項鍊在1994年出現在香港佳士得(成交690萬港幣)之後,就再也沒有現身市場,反而是姐姐黃琮蘭傳給後人的另一條,則數次出現在拍賣場,2010年的紐約蘇富比,2011年的保利春拍(2300萬成交),再到2021年的華藝國際(北京)春拍,也許,還會繼續不斷出現,伴隨著珠寶背後的故事,撩撥著我們這些旁觀者的心弦。

《黃仲涵翡翠項鍊特展》現場。

世間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但有時候,比琉璃更脆弱的其實是人,比彩雲更易散的是姻緣,風吹起的瞬間,命運就這樣被註定,愛恨情仇,莫不如是。

2021年,當我有幸見到那串已經被命名為「黃仲涵項鍊」的翡翠項鍊時,我忽然想起百多年前,當它們還躺在養心殿的匣子裡,這些翠玉珠子們一定也沒有想到,

自己將來不僅能走出紫禁城,走出北平,甚至走出了中國,穿越千山萬水,最終兜兜轉轉,又回到故土。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傳奇。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zhongkang

來源:阿舒 山河小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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