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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錄片《烏魯木齊中路》全球放映 聲援被捕導演陳品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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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已在多個場合播放或觀看紀錄片《烏魯木齊中路》,但Johann和很多人一樣,是在2024年5月,相關的起訴書被披露後,才第一次在網上看到導演陳品霖的長相的。即便失去了自由,面對著「尋釁滋事罪」的起訴,他仍然面帶笑容,而且笑容是如此平靜和安詳。

被關押在看守所的陳品霖,可能想不到他冒著巨大風險製作並發布的紀錄片《烏魯木齊中路》,已在全世界掀起一場放映風暴:從2024年2月至今,一場由年輕人發起的「全球接力放映」行動,正讓這部關於中國「白紙抗議」的歷史性記錄,傳播到更多的地方。立足歐洲的獨立雜誌《莽莽》就宣稱:「把我們的腳下都變成烏魯木齊中路。」

那些焦急尋找」網絡幽靈Plato」的日子

《烏魯木齊中路》導演陳品霖遭當局起訴。(網絡圖片)

五月中旬的一天,在阿姆斯特丹的「《烏魯木齊中路》(英文名: Not the Foreign Force)放映會」結束後不久,作為組織者之一的Johann收到一位參與者發來的後台消息:「非常感謝你組織這場放映,這對我來說有很重要的意義,如果未來組織活動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地方,我也很願意參與!」

這不是一個人的心聲。約80多分鐘的記錄片《烏魯木齊中路》,在一年後再現「白紙抗議」中那些珍貴的鏡頭,讓很多觀看影片的人感動甚至熱淚長流。

2023年9月,「白紙抗議」發生一周年之前,一些曾經的參與者,收到了一條相同的信息。信息內容如下:「我也曾參與去年烏魯木齊中路抗議活動,我目前仍在中國,看到區域網內對白紙革命和烏魯木齊路所進行的抹黑和詆毀。作為一名紀錄片導演,我正在收集當天參與者拍攝的視頻素材,準備製作關於烏魯木齊路最初兩天,以及白紙革命成因的紀錄片,做歷史留念,以正視聽。如方便,可否提供現場你曾拍攝過的素材?」

後來大家知道,這條化名Plato發出的信息就來自陳品霖。當時,27歲的黃意誠也接到了這條信息。白紙抗議發生時,他在上海並遭遇抓捕。2023年初他到德國後,開始向全世界講述自己的經歷。當時,收到來自Plato的這條消息後,他一度十分擔憂對方的安全。後來,他也曾接受媒體的採訪講述當時的情況。

當時,面對擔憂以及關於他身份的詢問,Plato只回覆說:「可能一直到我肉身離開後才會公開身份,在此之前,我只是網絡上的幽靈Plato。」

2023年11月27日凌晨,白紙運動一周年到來之際,「Plato如是說」的帳號在Youtube/Twitter等平台上出現並發布了記錄這場運動的紀錄片《烏魯木齊中路》,英文名稱:「Not the Foreign Force」(並非境外勢力)。

此時,白紙抗議已經過去一年之後,這部片子再現了那些激盪的日日夜夜。一段段鏡頭,記錄下了街頭振聾發聵的吶喊,也記錄下了抗議聲如何從小到大,人們如何走上街頭,慢慢匯聚成河的過程。不僅是北京、上海,也收錄了全國各個地方的珍貴影像。

和其他人一樣,看到片子的Johann,再次被鏡頭裡勇敢的人們觸動,潮濕了眼睛。

但是,僅僅兩三天以後,這部紀錄片就被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劫持」。「Plato如是說」的帳號在各個平台上消失了。看起來,製作這部紀錄片的導演,沒能如願只做一個網絡上的幽靈Plato。Ta是主動銷號了?還是被註銷了?只是被喝茶?還是更糟糕的情形?和Johann很多人一樣,不敢細想。

Tracy是紐約熱風沙龍的活躍成員之一。她說,當時,大家都非常關注Plato的安全。「在那個時刻,很多人很希望繼續傳播這部紀錄片,但是在沒有更多信息之前,為了製作者的安全考慮,我們還是堅決地呼籲大家先暫緩傳播。」

雖然一些關心Plato安全的人擔心大規模的傳播會讓Plato的處境更為不利,但紀錄片還是以最快的速度傳播了開來。新近披露的起訴書證實了這部作品的傳播力量。起訴書中稱:「從發布影片到被抓不過48小時,『紀錄片』在境外網際網路擴散傳播,其中『推特』瀏覽點擊量達21萬次……造成公共秩序嚴重混亂。」

在關注與擔憂中,有人創建了陳品霖的豆瓣頁面。通過分享連結,口口相傳,更多人知道了這位年輕導演的名字——陳品霖就是神秘的Plato。

全球聲援開始一場去中心化的「四月之聲」

【圖略】《四月之聲》視頻截圖

2024年2月份,隨著一份逮捕通知書在網上流傳,陳品霖的遭遇被確認——他已於2024年1月5日被正式批准逮捕,並且保釋申請被拒絕。

此時,那些身在海外,一直關注著陳品霖的年輕人開始迅速地行動起來。人們知道,這份難得的記錄製作不易,需要讓更多人知道真相,看到影片,支持影片,也支持身陷囹圄的導演。

「告訴老大哥,不僅你看著我們,我們也在看著你。」Tracy對歪腦說。在發起這場聲援之前,她已準備了很久。「知道了陳品霖最新的情況,既然是被起訴了,我們要盡力給這個系統一點壓力。」

「最早的時候是我們同議和熱風,想探索全球的聲援的可能性,準備一些物料,方便各個地方的參與者加入這個放映和聲援活動。」來自南加州的社群「同議」的Daisy這樣描述這次全球放映活動的發源。

大家迅速地聯絡起來,並且很快就製作出了統一的海報。「一開始,準備時間很緊張,需要志願者製作英文字幕,也需要人參與校對,推動各社群敲定第一批放映的時間,也需要製作統一的宣傳海報,趕在4月之前發布出來。」Tracy告訴歪腦,選在四月推出全球對《烏魯木齊中路》的接力放映和聲援活動,也是對上海2022年四月開始全面封城,以及隨後大家接力轉發《四月之聲》的一種紀念。

「其實這種方式我們在前幾次Me Too的聲援中已經都嘗試過,比如在蔡崇國事件中,我們就通過共享一些海報和文案的方式,讓全球各地想發聲的社群,可以迅速參與進來。」Tracy告訴歪腦,這種「去中心化」的聲援方式「效率更高、門檻更低,而且可以找到理念上更接近的夥伴」。

【圖略】紀錄片《烏魯木齊中路》全球放映的海報之一。(受訪者提供)

在這個宣傳海報上,列數了第一批放映的組織者:「同議」、「德國民主牆」、「螢火蟲行動者」、「Unicome溫哥華」、「擦星星事務所」以及「熱風」(按照海報順序)。很快,越來越多的社群加入進來,前人整理的放映資料包降低了參與放映的門檻,後加入的人們又會「反哺」,擴充資料包的材料,並且分享。這也讓加入放映變得更容易。

根據獨立雜誌《莽莽》的統計,「截至2024年4月30日,共有28場公開放映已經舉辦或即將舉辦,涵蓋3大洲、9國、27個城市,包括了倫敦、紐約、柏林、巴黎、台北等主要城市,這其中許多放映活動是由『白紙運動』後新成立的離散行動者團體負責籌辦的。」4月之後,大規模的響應有所減少,但是多倫多、海牙、洛杉磯……更多的城市都在加入放映的行列。

一起對抗遺忘三年疫情後的一次集體療愈

【圖略】2023年11月25日,在美國首府華盛頓紀念白紙運動現場。(RFA)

「封城期間,我是住在上海的,可能是人的自我保護吧,我很少去回想那段回憶,但是今天剛進到這個場地,放映(紀錄片)前在放四月之聲,我那段時間的回憶就全都回來了,一下子眼淚就流下來了。」一位觀眾在荷蘭的映後討論環節這樣分享自己的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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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準備紙巾。」這是一條來自組織者的建議。Johann說:「在阿姆斯特丹放映的前20分鐘,我就聽到有人哭得止不住,本來列在準備清單上的紙巾還是給漏了。」事實上,在白紙抗議發生一年半後,這種觀影,更像是一場療愈——這也是很多人在觀影后提到的關鍵詞。

但即使是身在海外參加這樣一場活動,人們仍然有一些安全上的顧慮。很多社群在活動通知中,都提到可以戴口罩前來觀影。也有組織者發現,人們出於安全考慮不願意提前登記觀影意願,而無法準確估計出席人數。但是,隨著放映的進展,大家也變得鬆弛下來。

來自「擦星星事務所」的Ginger分享了一個放映過程中的例子:「有一個觀眾入場的時候,不願意簽到,也不跟任何人說話,套頭衫的帽子豎起來,還戴著口罩。但是最後,他不僅摘掉了帽子和口罩,還在我們現場發披薩的時候,和大家一起吃了,能感受到他的心防也漸漸放下了吧。」

事實上,這個織放映的過程,本身也是很多第一次參加活動的「新人」慢慢克服恐懼的過程。在溫哥華的放映中,就沒有提醒大家「戴口罩」什麼的,希望不要給大家一種緊張的氛圍。組織者說,確實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參加這種活動,或許是關於疫情的記憶,讓大家內心有更多的共鳴。

對一些放映的組織者來說,過去其實也很少有這種公開活動的經驗。但去中心化的模式,以及大家共享資料包,都很方便參與者「上手」。一位參與者說,每次放映後,他們也會把現場的一些元素,例如海報、休息時「投屏」的素材,以及一些聲援素材,都再放到資料包里,也方便其它組織做活動借鑑。「一回生二回熟,不斷克服恐懼,這也是一個循環、增長的過程吧。「一位參與者如是說。

放映的過程不僅是療愈,也讓組織者和參與者獲得了一些力量。就如在鹿特丹的映後反饋中,有一位觀眾這麼描述自己的感受:「跟大家一起哭到頭疼,但放映結束我還是想說:人還是應該不顧一切去愛。」

冒著風險他們在中國的客廳里做了一場放映

【圖略】2024年4月10日,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香港事務組織和舊金山華語離散社群擦星星事務所共同舉辦了《烏魯木齊中路》的放映活動。(VOA

這部記錄下人們所經歷的荒誕,以及最終爆發勇敢抗議的紀錄片,需要被更多人看到,尤其是對於依然居住在這片土地上的人來說——因為面對來自政府的系統性屏蔽,遺忘也可能變得更容易。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在中國內地組織放映的T和X,在受訪的時候,多次提到,他們放映的目的,就是為了「鞏固記憶、記住當下、記住歷史」。

在中國,要放映這樣一部片子,讓組織者面臨更大的危險。但是T和X認為,即使危險重重,哪怕只能做小規模的客廳放映,也是他們必須要做的事情。「三月份看到這個全球放映的活動,我們就很想加入,這件事發生在中國,全球放映不應該缺少了中國。」他們說,正如《烏魯木齊中路》紀錄片裡所說,如果這場運動註定在中國大陸要被污名化,那就更應該努力還原和傳遞它真實的樣子。

在放映過程中,T和X還有意外的收穫。「我們的活動雖然必須保持在小規模,只有十個人左右參與,但是其中有三位,是當時在上海或者其它地方參與了抗議活動的,甚至有兩個人還在影片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如果不是這次放映,我們彼此之間可能也不會談起這段經歷,大家在一起觀影,重回對自己整個人生都很有衝擊力的那幾個日日夜夜,又一次彼此確認了價值觀。」

無獨有偶,在放映現場、通過影片的片段,人們重新回到那個令人難忘甚至改變生命軌跡的場景中。運動發生一年半以後,有些通過「走線」來到美國的人在放映現場,在觀影過程中,竟然意味地發現了自己的身影。

這些在全球各地的放映中,重回自己生命現場的人,不僅有來自上海「白紙之夜」的參與者,還有來自很容易被忽略的其它城市的抗爭者。一位來自貴陽的參與者嵐,在鹿特丹的映後討論中講述了自己的經歷:「當時在網絡上看到上海的情況,我身處家鄉,也很想呼應他們,但是身邊實在沒有什麼人知道這件事,消息都很快得被審查、被刪除。我只能和另一個朋友約好,兩個人帶上白紙去市中心鬧市區的一個商場抗議,但人數太少了。而且只持續了40分鐘,我們就被趕來的警察帶走。」

對身在海外的一些行動者來說,也有很多驚喜。例如「擦星星事務所」的成員們,在組織放映的階段,回顧起當時在舊金山的聲援「白紙抗議」的活動,才驚訝地發現,當時很多人其實已經在抗議現場彼此見過,大家打卡拍照的「烏魯木齊中路路牌」就是其中一位成員製作的。只不過那個時候,因為恐懼和對安全的擔憂,大家嚴密防護,「包到親密的朋友都不一定認得出來的程度。活動結束後又退出了群組,沒能留下聯繫方式。」而放映活動,讓大家又再次連接了起來。

「我們都是維吾爾人」

【圖略】2022年12月2日,在波士頓唐人街舉行的燭光守夜活動,紀念烏魯木齊火災中的遇難者。(網絡圖片)

這次全球《烏魯木齊中路》的接力放映活動,除了聲援被捕的《烏魯木齊中路》導演陳品霖以外,也包括對另外兩位涉及白紙抗議而被捕的維吾爾青年的聲援。他們分別是因轉發白紙運動的視頻而在2022年12月被捕、後獲刑三年的維吾爾大學生卡米萊·瓦依提(KAMILE WAYIT),以及因在成都參與白紙運動、二次被捕至今仍身陷囹圄的維吾爾歌手亞夏爾·肖合拉提(Yashar Shohret,藝名:Uigga)。組織者通過放映向公眾傳達信息,鼓勵觀眾通過寫明信片的形式,對三人提供支持。

「要讓老大哥知道,不僅你在看著我們,我們也在看著你的一舉一動。」Tracy介紹道,熱風在寄明信片聲援政治犯、與紐約的維吾爾人組織溝通合作,以獲得聲援信息等方面,已積累了經驗。通過這次全球接力放映和聲援,也將「寄明信片」這種形式,向各地華人社群推廣,增加他們對公共事務的參與感。

在德國和荷蘭的放映活動中,烏魯木齊火災的遇難者家屬,也通過網絡連線的方式加入到映後的討論當中,現場設置了維吾爾語翻譯,以傳達他們的聲音。遇難者家屬在活動中表示,他們非常感動,沒想到在時隔一年半以後,仍然有這麼多人還記得這件事,還願意傾聽他們的聲音。

在荷蘭,為遇難者家屬提供維語翻譯的維吾爾活動家Abdul在映後環節向現場觀眾做了個快速調查:「有多少人雖然知道白紙運動,但是通過這部影片才知道烏魯木齊的火災?」他表示對他個人而言,在放映、討論和聲援的環節,也可以納入維吾爾人的聲音,讓參與者用維語而不是其他語言表達,是非常重要的。隨後,他也在現場分享了他的家庭遭遇。

或許這一場活動不可能馬上消弭人們之間的隔閡和不信任,但是影片中發生在抗議現場的那一聲:「我們都是維吾爾人!」還是振聾發聵。也許正如維吾爾人權活動家拉希瑪.馬赫穆特(Rahima Mahmut)希望的那樣,「白紙運動」可以成為漢人和維吾爾人和解的契機,讓中國年輕人開始了解新疆的真實情況,並連接維吾爾人遭受的苦難。

參與過白紙運動並被捕的夏巢川,在她參與的多場放映活動中所提到過,2022年伊朗的阿米尼示威對她和其他白紙運動的參與者有著重要的啟發作用。在一場放映活動的現場,一位伊朗的參與者在了解了明信片的意義後,寫下了他對陳品霖的支持。即使語言無法相通,但是我們仍然能夠體會到背後的情感,詩歌可以穿過語言的隔閡。

一位伊朗人在放映會後,寫下寄給導演陳品霖的明信片。(受訪者提供)

或許,歷史上的相同處境也可以讓人相互理解,一位德國觀眾在觀影后表示:「你們非常勇敢,這讓我想起了東德史塔西秘密警察時期的處境。」

中文語境下其它地方的一些行動者,例如台灣、香港社群也積極參與進來,他們願意了解事情的背景,也為各地的放映活動提供了很多幫助,包括「擦星星事務所」在內的多個組織者,都談到與港台社群合作的感受:「也許是經過了2019年以來的抗爭,大流散後的港人在社群組織過程中,展現出了豐富的經驗和組織能力,與他們合作讓我們受益良多。」

回到中國大陸內,除了語言,還有審查、封鎖等其他障礙,但正如紐約的放映後有觀眾在反饋中寫下的:「自我教育是一個漫長的過程,這個過程如果會發生在我們身上,自然也會發生在中專生、富士康工人、不會科學上網的人、上海人、四五線城市、城鄉結合部的人,我們所有人身上。」

而這樣的放映和討論活動,也正是在努力促進這個漫長的過程。「讓這個過程多些進步、少些回退,雖然回退也許難以避免,但只要我們在思考和行動,就有希望。」

如今,隨著越來越多地方的華人社群加入放映的行列,這場全球放映聲援活動的影響力,已經遠遠超出了熱風和同議這兩個社群的預期。

放映活動的組織者們也在思考,在未來的華人社群中,如何讓這種有幾分「破圈」的活動延續下去。正如影片中說的那樣:「如果把那一夜在上海烏魯木齊中路上喊出過的口號匯總起來,可能不下百種。」這百種口號在每個人、每個群體身上的意義都可能是不同的。全世界各地華人面對的境況也不盡相同,如何在他們自己的故事背景中,繼續把這百種訴求延續下去,也許是個問題,但是通過回答這個問題,必然會催生出各種各樣的社群、活動與未來。

阿波羅網責任編輯:李廣松

來源:歪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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