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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 壺: 十五萬國軍困坐廈門海灘記----民國三十八年國共在福建的最後一戰追憶

廈門地理位置圖(圖片為編者加)

    廈門是於民國卅八年十月十七日易手的,這一役,也是福建省最後的一戰。但是這次戰役,到了最緊要關頭時,竟傳奇性的忽然沒有了指揮官,致令十五萬國軍,猶如無頭蒼蠅,眼巴巴的困坐在廈門的一片大沙灘上,等待著共軍來接收!由於海洋之隔,久戰疲憊之師,人馬戰車困於一隅而不能行動,尚有可說,但十餘架戰鬥機也安靜的停在機場上,等待共軍的來臨,確實令人費解。這是國共五年內戰期間,千百次大小戰役中,最為少見而最具傳奇性的一戰。


各部隊紛退福建廈門

    民卅八年的四月中,自長江天嶄失守,共軍的第三野戰軍陳毅、粟裕以及譚震林各部分兵進攻南京、上海和杭州。第二野戰軍劉伯承部則直逼南昌。四月廿三日南京放棄,五月中上海亦告易手,西線上之共軍四野林彪部於五月中攻占了漢口,與二野會合進軍南下。在這種情況下,東南半壁,已處處告急,接近台灣的福建省沿海,頓時形成了重兵屯集之地。當時江西臨川一線有胡璉將軍所部之十三兵團駐紮於黎川、建甌、建陽、邵武、光澤以至福建延平;福州則有七兵團黃伯韜的舊部第廿五軍陳士章部。沿海岸線南向,軍隊雜聚,兵種亦多,諸如:交通警察、傘兵、浙江師管區、江西省保全總隊、青島撤來的海軍陸戰隊、徐州國防醫學院、步兵學校、上海龍華撤來的聯勤總部第八總醫院等等,此外並有十幾個兵站,駐在馬尾的海軍兩棲部隊,以及難以計數的各地方團隊。……以上這些能戰鬥與不能戰鬥的軍事機關,此時都混聚在福建省境的莆田、古田、洛陽橋、南安、同安、惠安以迄漳州。其時國軍的重點則在晉江以及漳州,至於作為主力的部隊尚有第六十七師、一○八師、一四八師,第五軍(非邱清泉原部之新五軍)、第十八軍之十一師的兩個團、河南部隊之劉汝明、劉茂恩等部以及曹福林部等。由各地撤退而來之較重要的機關,原本分駐於福州和廈門兩地,但延至是年七月初,陸軍第一編練司令部在廈門成立,福州的重要機關亦皆隨之調遷廈門,因此,廈門的重要性頓形增高。中央當時對福建的作戰計劃是可進可退。基於閩省沿海距台灣僅一衣帶水,如若反攻,有馬尾、廈門、秀獨、崇武等大小數港口,增援極易;如若撤退,則這些港口亦具有同樣便利的效用。

    但另一方面,共軍進勢太速,浙、贛兩省自滬杭易手,南昌失陷後,沿線雖_有接觸,而不久溫州又復放棄,浙贛已全部變色,立即反攻的可能性已不存在;然國軍仍有意堅守福建及廣東,所以當時由福州南撤的軍事機關,有一部分則調遷漳州、雲霄、招遠以至汕頭。在此等布署下,廈門就形成了國軍在大陸東南方面的軍事中心,並由湯恩伯兼任廈門防衛司令;行政方面則由毛森出任廈門市長。這文武二大員,都是由新放棄不久的上海到來的,中央重視廈門的態度,至此愈益明顯了。


點驗人數大家要借兵

    廈門面積不大,人口僅六十餘萬,地勢略似香港(見次頁附圖)【HGC:原文照片畫質不佳,略。】,由於廈門從前受過英國的影響,故部分民房建築帶點洋派,當然這也多少因了華僑較多的原故。廈門港口的東面,如在晴朗的天候下,可遙見大小金門、大小烈嶼之山影。距廈門東面半里之遙,尚有一彈丸小島,即鼓浪嶼,風景絕佳,上面儘是完全西式的建築,並有明代古蹟鄭成功的水師台。廈門可說是個島,也可說並不是島,因為它的西北方兩里闊的海面,如果在退潮時,可以步行至對面的集美鎮,海水僅只沒膝。集美鎮乃我國著名僑鄉,景色幽美。至於廈門東南隔海約十餘里處,為嶼子尾山,山上有昔年英國所設之要塞,巨炮雖已搬遷,但是堡壘極堅,炮座仍甚完整,可以使用。

    第一編練司令部成立後,駐於廈門一帶的國軍部隊,首先開始須經國防部之點驗組進行點驗;如此一來,致使各部隊終日慌慌張張,因為誠恐人數不足,引起麻煩,遂演出互相借兵聽點的一幕,即使向來與中央嫡系部隊不睦的河南部隊,此時亦與中央部隊有了交往,因各部隊之人數,皆經不起認真點驗也!

    經過官樣文章的點驗之後,訓練即行展開,當時曾有八十餘名佩戴校級軍階的日本籍教官,已到各部隊進行巡閱,萬不料在正式訓練尚未展開之時,第一編練司令部卻突然宣告撤銷,原因固未宣布,但以形勢而論,當與大局有關,因為正於此時(八月中)福州失守了,湖南的程潛與陳明仁又投了共,共方四野正逼緊著白崇禧所僅存的桂軍主力,西北方面蘭州亦告陷落,大局已到了土崩瓦解之勢!

    福州之失,是相當壯烈的一戰,守城的第廿五軍血戰三晝夜,死傷殆盡,共軍三野葉飛所部好不容易始攻入城。至於福州以南的莆田、洛陽橋等小城鎮,國軍第四○師、第一○八師等仍能苦戰達兩個月之久,因此遂使廈門方面能有充分的準備時間。在這些情況下,廈門之不適於繼續練兵,是可想而知的。不久之後始由孫立人於台灣南部開設了新軍訓練營,就是此事的後果。


爭吵打鬥廈門秩序亂

    由於福州的陷落及沿海各城鎮的激戰,廈門市則更顯得畸形的熱鬧,空氣也更感到緊張,從沿海各地撤退而來的大量軍事機關團體以及軍人眷屬和各單位的設管人員及留守人員,如潮湧至,大部分已經無屋可住,街頭巷尾到處都是臨時搭蓋的木屋草寮和帳幕之類,因之市內的秩序,惡劣異常,時時由於爭住房屋的事而致機關與機關打、軍眷與官眷吵,再加上鈔票貶值,更增加了無限的是非!當此時也,銀元券、關金以及中央銀行本票,民間早已不用了,軍人只好強行購買,軍餉之中雖已部分發給銀元、港幣和黃金,但兌換率是不易求得中庸之途的,銀元的種類多,價值亦大有出入;黃金是中央銀行的庫金,每塊重量一兩○五厘,鑿開之後就難求足秤;因此每日為這些事所發生的打鬥事件不下千宗,地方監獄巳失去了效用;軍法管制的效果也不再發生作用。日日以死刑槍決作為鎮壓的手段,但毫不減少案件的發生。「軍警憲聯合稽查隊」、「陸海空三軍執法隊」等,雖然終日在街上巡行,但是街上隨時竟會有歡迎共黨的標語出現。調查戶口以及逮捕嫌疑份子的行動是時時進行著的,在兵慌馬亂的時節,當然不無受冤枉枉的,致而哭聲載道,慘不忍聞!

    有很多軍政人員的住處,為了想減少調查戶口的麻煩,各人就在自己的門口,掛出名銜,如此一來,一家掛、家家掛,到處都是官銜即及機關的名稱了,諸如:「八二八三部隊留守處」、「七○八部隊官長眷屬住宅」、「金華縣政府」、「蘭溪縣黨部」、「金壇縣國大代表寓」、「安徽省參議員寓」、「行政院官長宅」、「江西省保全總隊寓」,……林林總總,多如牛毛,因此,廈門當時流行著一句話是:「街街巷巷設衙門,宅宅戶戶住官長!」然而,儘管門上貼出了官銜,但是戶口仍然要查,遂有些高級官員的眷屬,往往會撕破衣裙與查戶口的人員搏鬧!如此的情況,一直的延續到廈門市的末日。


每人兩塊銀元壯行色

    是年陰曆的八月十二日,戰火終於燒到了廈門周圍三十里附近了,當天下午,防衛司令部下令,將廈門南面對海三里處蓮塘村松嵩碼頭的一座美孚火水公司的十二幢油塔爆炸了,一時之間,海上漂油數寸,頓成火海,足足燒了一整夜。廈門外圍的駐軍接連退敗下來,倉皇回到廈門。共軍顯然此時正在布署,未向市內進攻,廈門防衛司令部指揮的一中隊野馬式戰鬥機,一日出係數十次。雖然如此緊張,而市面上卻無法不仍舊人潮如涌。陰曆八月十三日,情報消息說明嶼子尾山上的海軍要塞,已被共軍控制了,這消息無異是晴天霹靂,因為人人都知道,整個廈門的糧食彈藥全靠海軍由台灣及金門運來,如果一旦間共軍在要塞上架了炮,廈門立即就成了死港。情況之嚴重,不能不令防衛司令部立即有所決策,亦即必須馬上奪回嶼子尾山而守住這座要塞。

    當時奉令出擊的部隊是一個團,這個團本是第廿五軍四十師轄下的一一八團,團長劉萬□,原為調作編練司令部擔任警衛的,後來編練部撤銷,而第廿五軍又於福州之役全軍覆沒,番號已銷,所以一一八團此時已被編入第五軍第一六六師,改為四九六團,但始終是獨立的。由於該團以善戰著名,所以攻擊要塞的任務,就落在它的肩上。

    全團弟兄於陰曆八月十四日凌晨,在廈門碼頭出發,共乘上了四艘內海民用輪船。臨登船時卻有一件笑話,十分有趣:防衛部之軍需處在碼頭上鋪擺了三張大桌子,桌上用銀元堆成了三座小堆,如同金字塔,該團弟兄每人下船時,不論官兵皆發給現大洋兩元,並限定當將銀元接到手後,必須立即放入衣袋中,當時任何人皆不明用意何在,有些新聞記者追問原因,才搞明白,原來軍人們一手執槍,如另一手中拿著兩塊銀幣,則無法與送行的湯恩伯司令長官握手,因為湯恩伯立心要和他們每人握手,以示鼓勵,特在事先為此事作了周詳的準備。自古以來戰士上戰場,幾曾有過這種現象。有人曾問湯恩伯,為什麼一定要如此這般?湯卻淡淡的說:「以壯行色,不好嗎?」


四九六團收復嶼子尾

    四艘輪船直向嶼子尾山駛去,當超越了停在海中間的一艘巡洋艦和三艘驅逐艦時,四艘兵艦上的炮位同時發炮作掩護,連續發射了一刻鐘之久,整個嶼子尾山完全被籠罩在煙霧了,但山上的共軍卻不作絲毫回擊。當四艘輪船將近登陸之時,共軍始開槍向四船掃射,數十挺輕重機關槍、集中火力,射向船上,因該四船無可掩蔽,暴露於外,四九六團的弟兄立即死傷枕藉,而船上的駕駛和舵手都是老百姓,他們何曾經過這種場面,立即轉舵預備回航,但被軍官用手槍指在他們頭上,強令繼續前進,但他們已經癱瘓,倒臥在舵輪旁,再也抓不住舵了!顯然那對著他們的槍口,也不忍心真真開火,如果他們死了,不論是國軍或敵軍打死的,那都是天下最可憐的事;所幸這四條船上的五十多名員工,因為嚇得倒臥艙里,並無死傷,都能平安的回到廈門,否則,不教而戰,那才真是屈死鬼!

    嶼子尾山是沒有灘頭的,四九六團在那些嶙峋的岩石上展開了強攻,此時空軍也飛來助攻,做了掩護,經過五十分鐘的激戰,終於收復了嶼子尾山頭,該團死傷了半敷,但卻捕獲了數十名共軍俘虜,經政工人員的審訊,始知共軍乃是第三野戰軍第十兵團第三十軍。

    要塞方被奪回,共軍即開始反攻,炮火甚為密集,廈門防衛部立即用快艇將國防部特別爆破組送到嶼子尾,著令炸掉炮台後,始全部撤回廈門,不必守下去了。炸罷要塞回航,四九六團已潰不成軍。第二日是陰曆中秋節、廈門市居然一片熱鬧,並擴大舉行勝利大捷慶祝大會,由嶼子尾撤回的四九六團弟兄們頓時成了市民熱烈犒勞的戰鬥英雄,由毛森市長、市黨部書記長、國大代表、商會會長等,押著大量菸酒月餅等物慰勞,好不風光!

選舉模範軍人大笑話  

    國防部忽於此時下了一項新鮮的命令,內容是:著守衛廈門的陸海空三軍之各部各單位,選舉模範軍人和戰鬥英雄。這道命令由防衛司令部交下,並且強調每個連至少要選出一名,此事在國軍中乃是創舉,是無先例可循的,因此,很多單位選來選去總是選不出,士兵們誰也不知究竟誰是模範?誰是英雄?然而選不出是不許可的,結果,到了最後,多半被各部隨意推出一個人來應付,目的只是敷衍了事,而被推出的人物,又多半是些_兵或禿頭、或口齒不清的伙夫馬夫之流,總之皆是士兵們平素開玩笑的對象。當各部隊已經選出了英雄及模範之後,在那一年雙十節的一天,隆重地舉行了「_英大會」,在廈門市政府門前的大廣場上,湯恩伯長官和一位海軍支隊司令、海軍軍官學校的幾位高級教官、空軍的一位上校、各部隊的許多將領、毛市長、紳商等數百人,坐滿了臨時搭蓋的觀禮台,個個英雄和模範皆身披紅布,紅布上用金字寫著「英雄」或「模範」等字樣。授獎典禮開始,各個「英雄」或「模範」須要當眾自行宣布他的英雄或模範事跡,這麼一來,竟鬧出了連篇笑話:原來有些「英雄」或「模範」簡直是在胡說八道,其中竟有人說:他幼時入過白蓮教,學會了槍刀不入之術,所以打仗的時候,他曾經用身體堵著敵人的槍口,使槍彈發射不出,故而被選為英雄等語。這些「英雄」們的事跡,致令聽見的人們汗毛直豎,觀禮台上的湯長官反其他高級官長們,個個都面紅耳赤,忐忑不安,但又不能中途退席,必須維持這個尷尬場面到完場。

    「_英大會」結束了,「英雄」和「模範」們的快樂時候還多的是,除了大酒大肉不算數,夜晚居然還有類似「營妓」的特種招待節目,事實上那些職業女郎們為了怕警察局命令停業,而且慰勞「英雄」又有錢拿,所以皆大歡喜。


蔣先生強調堅決果致

    十月十二日(陽曆)晨七時,防衛部突下令全市戒嚴,至下午三時各部隊、各單位少校以上的軍官全部奉令在廈門大學集合,事前誰也不知是什麼事?迨集合完畢,始見四輛小汽車列隊而來,直到大學的禮堂門口才停車;一聲立正,由車內走出的竟是以總裁身份來視察的蔣先生。是日蔣先生身著灰色中山服,頭戴呢帽,到了禮台上,隨員們皆在台之兩端侍立。全體官員敬禮後,蔣先生著令大家坐下,用「談話」的方式致訓詞。在簡單談話中,卻鄭重強調兩句口號:「發揮無形力量,消滅內在敵人。」並加以解釋謂:無形力量乃是不懼的堅決和果敢;而內在敵人即是搖動不堅的信念。

    蔣先生約講了十分鐘即講完,訓話後,仍由湯恩伯及毛森陪同離開廈門大學,返回兵艦。事後據聞蔣先生是乘了一架水陸兩用飛機由重慶經廣州而來。又據當時傳聞:蔣先生的飛機先降落在海面上,再由兵艦上的起重機吊上兵艦,之後,方由飛機中走下兵艦。此種傳說,不知確否?當飛機走了之後,廈門市的軍民才知道臨時宣布戒嚴是怎麼同事。

    一連數日不聞炮聲,廈門市的居民們都說蔣先生的福份大,他老人家一來過,廈門就平靜了。在這平靜的數日間,不少輜重從廈門運去了金門,當時駐防金門的是由江西新撤來的胡璉兵團、以及新成立的第五軍軍官戰鬥團等。

    是時,金門島上,尚很荒涼,人口極少,共有四個村莊,其他也另有一些散居的民宅,但多數皆甚窮困,村民的服裝破爛,較有錢的人家,多蓋有碉堡式的石頭樓房,大多是二層或三層,家家戶戶都供著一堆堆的大眼睛木偶,其中一個是齊天大聖,另一個叫做太保侯王,至於是什麼神,由於言語不通,他們又多數不識字,問也問不清楚。整個島上甚少樹木,小山岡皆是光禿禿的,田裹不種禾稻,只種番薯和少量的落花生,副食是些釘頭大的小魚,用鹽浸了可以生吃。碼頭在東部,島中有個小飛機場是日本人遺下的,另外一所較為西式的大房院,據說是日本的「督府」。該時駐在島上的第十八軍的工兵們正在掘戰壕、架鐵絲網,島上遍處皆生有一種天然植物,樣子似菠蘿的葉子、有刺、很堅硬,不知何人發覺此種植物有軍用價值,士兵們由各處將它挖出,集中在一起,埋植在島周圍有沙灘的地方,植得密密地,竟形成了一條天然鹿柴陣地。這件事可謂相當有頭腦!


接二連三的來了命令

    十一月十六日,廈門防衛司令部接二連三向部隊送達了數項命令:第一次是早上九時送到,命令各單位燒毀不重要的文件及檔案。第二次是十一時的命令,著各單位破壞殘舊之輜重、車輛和武器。第三次命令是:不論軍官或士兵只限保存一套備用的軍服,放棄氈毯、蚊帳和軍用必需品以外的任何私人物品。並要繳銷火柴及打火機。……這些命令都是很反常的,每個人的心上都有一些不安的預感。

    是日正午,在廈門市內的中山路的十字路口之正中,執行槍決犯人,由車輛運到了三十幾個年輕人,有男有女,大約都在二十至三十歲之間,雖然此等青年人行將被槍斃了,但仍然大喊大唱,喊的是什麼,由於是當地話不易聽得懂,但唱的卻是:「團結就是力量,力量是鐵那樣堅固,是鋼那麼硬,……」然而人們皆不知他們是犯了什麼罪。但是也沒有宣布他們的罪狀。

    下午四時,防衛部的命令又來了,內容是絕對不留任何文件,不論重要與否須一律燒毀。到了下午六時,最後的命令是:限令七時正在碼頭西邊約二里路之處的沙灘上集合,不准用手電筒。

    以上所說的這些命令,是送給島上的駐軍的,自與市民無關,但市民們也許見到軍人的不正常動作,也或許沒有注意,但是五點鐘的時候,晚報出版了,報販們大喊大叫:「中央社消息!廈門固若金湯!」


黑夜集結準備撤台灣

    十月間的下午七時,已是入夜了,我們到了沙灘之後,才發覺駐於廈門的軍人和眷屬原來竟是那麼多,黑壓壓的擠滿了四個平方里的面積,雖然沒有確實的計算,但人們皆猜測約計有三十萬眾,然而,單純軍人,是有確實數目的,數目是接近十六萬人。

    這個時候,這種情形,任何人都知道這是怎樣的一件事了,有些人覺得這情形是「鄧苟克」的翻版,但也有人很感興奮,因為心中都在想著即將前往美麗寶島台灣了。不時的聽到人們低微的談笑聲,那都是極其樂觀的:「台灣地方好,女人也不錯呀!」「老子有大把錢,到了台灣後要玩個痛快!」……。至於不樂觀的人們,他們卻在憂鬱,當然憂鬱不是沒有原因沒有根據的,據當時傳說:在這次大撤退中,中央要藉此機會甩掉一部分雜牌軍,然而誰是雜牌軍呢?當然很難說,因此許多自己感到是雜牌的人就滿心惶惶不安;而另外那些自信是嫡系中央軍的,則理直氣壯,自信必定優先被接往台灣。

    到了晚上十點鐘左右,由廈門碼頭開來了兩艘內航輪,由輪船上走下了一隊傳令軍官,散到各單位中傳布命令:准於十時四十分著令分批上船,某部第一批,某部第二批,皆有次序指定,俾便於十一時兵艦到達梭,轉登兵艦,轉運台灣。至此,才算是正式宜布撤退的命令,顯然這項撤退的計劃,是很有規律的籌備的,並非出於臨時的決定。

    當然,湖南、廣西全部失陷了;遙遠的西北──青海的馬家軍垮台了;新疆省主席鮑爾漢、警備總司令陶峙岳等都投了共了;整個的中國大陸,只有西南一小部分雖還未易幟,但已在混戰中,廈門的作用已不存在了;加上在幾天之前廣州亦易手了,廈門再也沒有保留的價值。這些都是顯而易見的,有計劃的撤退是極符合情況的。

    然而,這個撤退,在實際上真是不堪設想!


大官小兵看誰爬得快

    當深夜十一時整,兵艦果然開到了,停在海面的四里之處。在事先雖已正式宣布了分批上船的命令,僅僅只過了一會兒,就有不少的特殊人物先行開始破壞命令的執行,──這是一_數約百名以上的將領,此輩究竟是誰?天既黑,人又雜亂,不易認得清,但當他們搶先爬上船的時候,曾大聲向押船的一名中校使用壓力,說出了自己軍階和身份,其中有的是國防部的、有陸軍總部的、更有「侍從室」裹的,押船的那名中校,顯然是被他們的身份嚇住了,稍稍的_一猶豫,將軍_們就爭先恐後地搶著爬上了船。

   大官們先上了船,小兵們看在眼中,立即聯想到大官要逃命了,也聯想到自己也有一條命,也該逃了,結果是亂鬨鬨的、一窩蜂的,大家都不守秩序擠上船;起初,還有些大官拔出手槍來企圖指嚇小兵,繼而拔槍已無用了,因為小兵手中也有槍,同樣的子彈上了膛,看誰的命比較值錢?大官們到了此時也只好讓步,黑鬱郁的一船人,可以說人上有人,人們在船上就似牙輝咨闌`筒裹一樣,一個擠一個,但好處是,一經爬上了船的人,再也一聲不響了,暗自在那裹僥倖。

    十月初新換上的棉軍服,在爬船時浸滿了海水後,都濕脹了,一千個人,會有三千個人的重量,大家擠在一起,似乎都忘記了寒冷。只有河南的部隊在船上曾接二連三的大喊著:「老弟兄,讓讓路!」但沒有人回答,也不會有人讓路,因為根本已沒有路可讓了!

    最麻煩的就是那些機關槍和小鋼炮等武器,人們先爬到船舷,再用繩子將槍炮煞費氣力的吊上船。像這樣擠著爬著搶著,其實在沙灘上能夠爬上了船的人,還不到全數的百分之一,上不了船的人們,急得磨拳擦掌、破口大罵,猶如熱鍋上的螞蟻!


湯恩伯毛森先行一步

    人們擠滿了船,等侯了許久許久,終不見船開,因為每個人皆為自己能先爬上船而高興,誰也不想多麻煩,每人只等著別人催促開船。但是等來等去,兩個小時過去了,船終不開,最後,終有官階高的人們首先提出了詢問:「為什麼不開船?」──答案找出了:那就是船上的駕駛人員,早已逃之夭夭。從船長、大副、二副、以及水手等,正當軍隊慌張爭搶爬船之際,全輪上的員已趁那機會逃走得一個不剩,當大家證實了船上的工作人員真已離去之後,這一下可把那些將領們嚇呆了。一個一個只好又從船上爬了下來,坐在沙灘上,面對著大海,望洋興嘆!

    因為軍艦仍停在海中並未離去。在這種有船上不得的情況下,有一小部分人,曾動過飛機的腦筋,顯然也是走不通,飛機場中連人的影子都沒有,十二架野馬戰鬥機,既未飛走,也未破壞而又沒有人管理,到底是何原故?

    正於此時,由廈門島上的主要山峰──鷺峰的頂上槍彈開始射了下來,共軍終於登陸了,這個情況如何是好!士兵們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觸,但任何一個身為軍官的人,立即都開始了恐慌,因為如不抵抗,一會的功夫就要當俘虜了,這將是生活上極大的突變,很多人歇斯的里式的開始不正常了,繼而槍聲越來越近,沙灘上的人堆裹,展開了騷動,團長找師長,主官找部隊,越找越亂,越亂越慌,呼呼喊喊,混亂得有如一堆尋洞的螞蟻!其中較清醒的人們終於想出了兩個辦法:第一是須要立即找到湯司令長官、或其他高級的負責人員;第二是應當展開抵抗,將已登陸的少數共軍,用十倍的力量立即殲滅,並需立即再行成立指揮系統。

  想法固然是很正確的,然而,誰也找不到湯恩伯、毛森等人了,而且也根本沒有人知道他們去了那裹;當然,不用多研究,大家心裹都明白,大家都能想得到湯恩伯等早已先走了!


如此這般廈門陷落了

    大家既都知道需要立即抵抗,還能有拖延的時間,和等待船隻的機會。然而,誰去抵抗呢?就不曾見到任何一個將軍或中級軍官下過這樣的命令,彼此你等待我去打,而我也等待你去抵抗,結果終於沒有人去抵抗,如此拖延到午夜一點半鐘,突然有一_忍無可忍計程車兵們開始由小聲罵,繼而看看無人答話就有人大聲罵,漸漸地發展成了嘩亂,幸而低級軍官還能說服他們,此時竟有一個年輕的女軍人,身份不明,猜想大約是部隊政工人員,或者是野戰醫院的醫生護士之類,──她忽然由人群裹站起,用尖銳的聲音號召人們共同起而抵抗,先有幾個士兵當場站了起來,真的跟從了她,繼之竟有了一些年輕的軍官也跟著站起,當他們只有三五十人的時候,竟提著槍,一面罵,一面昂然越過公路,奔向山的方向,陸陸續續又有了一部分人追了去,無法確知他們到底去了多少人,但不過二十分鐘之後,戰鬥開始了,機關槍、步槍以及迫擊炮都響了,一直到第二日(十月十七日)的上午十一時許,他們還在與共軍戰鬥著,槍聲炮聲還未停止。

    一個一個的共軍士兵,滿身泥漿,顯然是在集美鎮那方面趁退潮的時候進入廈門的,他們登上廈門島的人數,到十七日中午,估計也不過兩個營,換句話說!打進廈門的只不過千多人而已,所以他們都是單個由公路上提槍走過,公路兩旁睡在田間及沙灘的十幾萬國軍,都尚未解除武裝,但共軍們竟長驅直入,視若無睹!

    報販們持著「號外」,在馬路上大喊大叫,躺在田中及沙灘上的國軍,買過一張看看,只見大標題上寫的是:「解放軍勢如破竹,敵軍殘餘正被續殲中!」廈門就是如此這般陷落的。不論如何評論,事實是不會改變的。因為筆者正是坐在沙灘人叢中的一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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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十五萬國軍困坐廈門海灘記──民國三十八年國共在福建的最後一戰追憶》,原題《十五萬國軍困坐廈門海灘記》,是以《春秋》雜誌總第35l期(1972年)同名內容為底本完成數位化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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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 壺: 十五萬國軍困坐廈門海灘記──民國三十八年國共在福建的最後一戰追憶 全文完)

 

責任編輯: 鄭浩中  來源:析世鑒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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