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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大學亂發文憑的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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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美國北達科他州迪克森州立大學因為給數百位未達到規定最低成績線的海外留學生發畢業文憑,引起了世界廣泛關注。而這數百位海外留學生中,中國留學生又占了絕大多數,因而這件事情在國內激起了更大的反應,從教育部到民間,特別是那些正打算去美國留學的學生及其家長,開始對赴美留學產生了一定的懷疑。在這個世界一體化日益成形的時代,留學成為時尚,不少中國家長以孩子在海外留學為榮,加之國內對海歸的盲目追求,使得留學美、英、法、德自改革開改以來,一直成為無數學子的夢想。在留學生眼中,洋文憑比之國內的土文憑就是吃香,而不少國內名牌大學儼然成了留學輸出地,以北大清華為首。這些學校的學生在念完本科後直接去美、英等國著名學府深造,雖然不可考察這些學生的具體留學動機,但至少可以猜到,他們出國的原因之一,肯定是因為他們認可國外一流大學的教育水平,對國內的大學並不是那麼看好。

    正因為很多中國的學生都希望去美國等高等教育發達的國家去留學,使得留學成為了一種產業,特別是留學仲介日益增多。一方面留學可以為那些國家帶來大量的資金,據估算,一個中國留學生足以養活一個美國人;同時留學仲介也可以從中賺取大量利潤,面對雙贏的結果,那些高等教育發達的國家當然十分歡迎中國學生去留學,不管是公派還是自費。對這些國家來說,他們既獲得了市場上的利潤,同時又接納了不少中國優秀的學子,對他們的學術水平也是一個很大的提高。但是正如事物都有兩面,從現在世界高等教育發展的總體狀況來看,至少在法律上還有待對高等教育系統特別是對大學進行規範與認證。以美國為例,雖然它的高等教育水平被公認居於世界首位,但我們並不能只看到它好的一面,美國的野雞大學數量也是居於世界首位。這些野雞大學的存在,正說明了美國高等教育系統自身存在著大量的漏洞與不足。2010年唐駿被方舟子質疑學歷造假,後來唐駿拿出美國西太平洋大學的學歷,更是引得社會一片譁然,因為這所大學就是一所野雞大學,只要出錢就可以買到文憑。但為什麼在高等教育高度發達的美國,野雞大學反而那麼多呢?我想無非有以下幾個原因:

    一是由美國大學自身發展的歷史決定。美國從最早的哈佛學院發展至今,有萬餘所大學,但真正被美國六大認證機構及教育部認可的正規大學只有三千六百多所,也就是說,剩下的大學全是非正規的大學。你不能說那些大學都是騙人的,因為很多非正規的大學也提供了學習課程,許多人都願意出錢進入這些大學學習,但是他們的學位並不被認可。但為什麼即使這樣,這些大學還依然有存在的市場呢?一方面,美國並不是學歷社會,在社會上尋求工作機會,並不太看重學歷,而更多的是看能力。很多美國學生在社區學院就讀,他們也可以找到很好的工作,而進名校一是困難,二是學費不便宜。對大多數美國中產階級來說,如果不能進入哈佛、耶魯等一流名校的話,進入一所普通院校也是不錯的選擇。另一方面,由於美國政府對大學的管理方式十分靈活,並不像我國政府把大學的辦學權緊緊握在手中。美國大學的註冊與成立全部採用申請的方式,只要你願意成立一所大學,你就可以成立,但你的大學要取得認證機構的認可,那就需要有良好的實打實的辦學條件與資格。因此,很多唯利是圖的商人看到美國大學有利可圖,就以低價去註冊一所野雞大學,然後公然叫賣文憑。這在美國並不算違法,但是它的一個直接惡果,是導致民眾對大學的公信力開始下降,特別是除去美國那一百多所一流大學之外,其他大學的質量如何去保證?因此,現在美國政府與教育部也開始重新對美國大學進行評估與認證,特別是對那些野雞大學進行整頓。在美國之外,特別是在中國這樣一個高度重視學歷的社會,因為對美國的很多大學並不是很了解,以為存在著就是合理的,因為不少學生與家長都落入野雞大學的陷阱之中。儘管中國教育部已經在官方文件上規定了美國正規大學的名單,但對於那對急於送孩子出去鍍金的家長來說,他們並不會考慮太多,他們只想讓孩子去拿到一個學位,然後找到一份好的工作。這種急於求成的心理,使得美國不少野雞大學有機可乘。這些野雞大學充分利用現有的發達網絡,在網際網路上投入大量廣告,使得名聲在中國打響。這樣,不少中國學生就被仲介公司與野雞大學稀里糊塗忽悠進去了。野雞大學無非是為了營利,他們辦學的唯一目的就是獲得最大利潤。

    另外一類大學同樣值得我們警惕,就是在美國處於末流的正規大學,如前面所說的迪克森州立大學,他們面臨著資金短缺的問題,為了在短時間內解決這一問題,他們也想到通過販賣文憑獲取高額利潤。這使得這些大學在民眾中的口碑也開始下降,他們冒著被取消辦學資格的危險來獲利,可見他們更多的是從學校營利的角度來辦學。大學存在的目的是為了培養人材,傳承文化,因而大學辦學最忌求快,最忌以賺錢為目的,雖然現在大學不可避免地被捲入市場之中,與金錢的關係更為緊密,但是大學最為本質的特點還是在於它的育人功能。我們可以想像迪克森大學之所以給那些學業成績並不合格的中國留學生發放學位,無非是他們想以此吸引更多的留學生來報考,從而獲取高額利潤。從學生的角度講,可能有一部分留學生確實也是為了混文憑,他們對學校的這種饋贈應該是感到十分滿意的,自己也可以體面地回國,向父母交代。但絕大多數理性的中國留學生,應該會對大學的這種做法表示質疑。如果金錢真的可以買到大學的學位,那麼憑什麼我們還要拼命地學習?我們不用上學,直接等到工作的年紀,然後去花錢買一個大學文憑去找工作,這不是很省事嗎?既然美國正規大學的學歷都可以用錢買得到,我們為何還要在國內參加高考呢?但是理性地想一想,我們就應該對迪克森大學的這種做法進行譴責,因為這所大學利用的是它最為可貴的東西來換取短期利潤,而最後的結果可想而之,這所大學會被取締,失去它的辦學資格。因為市場經濟也需要競爭與淘汰,大學要生存下去,你的辦學質量、辦學條件必須上去。如果你利用你是正規大學這一點去行野雞大學之目的,可想而知,正規大學與野雞大學並無本質區別了。

    美國大學發展的轉折點是1862年的《莫里爾法案》,法案規定,每州都可以利用自己的條件去辦大學,以使全民獲得更高水平的教育。因為這一法案的出台,使得美國大學的數量空前增長,達到前所未有的地步。而1944年的《退伍軍人法》,又進一步刺激了美國大學數量的增加,但是美國政府的這種冒進做法,一個很不好的地方就在於它為諸多非正規大學提供了生存的空間。因為美國的教育部對全國的大學並沒有管理權,美國的私立大學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而州立大學的權力則掌握在州政府手中,聯邦政府與教育部並沒有管理權及所有權。美國大學的這種管理狀況,一個好的方面就是可以讓大學自由發展,促進學術自由、學術爭鳴,也可以讓大學在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中獲得生存的空間與動力。但一個不好的方面,就是難以保證美國大學的整體質量,特別處行中下游水平大學的教育質量。由於美國的教育認證採用的是自由申報的方式,這使得不少野雞大學可以逃避認證,他們並不看重官方機構對自身的看法,而是在意他們是否可以獲得更多金錢。而對普通百姓來說,雖然進入名牌大學對他們來說有強烈的吸引力,但畢竟並不是人人都可以進入哈佛、耶魯,不少學生只是為了進入一所他們可以學習的大學。而在海外市場,像中國及馬來西亞這種留學十分發達的國家來說,他們美國的大學總體狀況並不是十分了解,除去對少數名牌大學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之外,對多數一般大學並不熟悉。不少中國留學生因為高考成績不佳,考不上國內的大學,而很多外國的大學並不需要高考成績,他們只需要交學費就可以獲得入學資格,這樣一來,這一批學生就成為不少國外野雞大學的主要生源。

    二是受市場化的強烈影響。隨著營利性大學的發展,不少大學都將賺錢作為自己辦學的目的之一,因為大學在辦學中需要大學的資金啟動,以維持學校的正常運轉。對於像迪克森大學這樣的州立大學來說,顯然獲取的財政撥款有限,為了獲得更高的收入,他們不得不放低入學門檻,吸引本土及大量的外國留學生。面對中國這樣一個龐大的留學生市場,他們當然不能錯過,於是這所大學與國內諸多大學建立了合作,如聯合培養,最後學生可以獲得兩所大學的文憑。這對於中國學生來說無疑是一個莫大的吸引力。儘管在國外的學費一年近十萬人民幣,但是為了洋文憑,中國的家長們應該不會在乎錢的多少。我們知道,哈佛、耶魯之所以有錢,並不是因為他們收的學費有多高,而是主要在於他們的教育基金充足,而基金則主要來自於校友捐贈,這種捐贈文化也是美國一流大學的傳統文化。據統計,哈佛的教育基金可抵的上一個非洲國家的國民生產總值,由此可見其資金雄厚。但一般普通的大學,由於校友的資金有限,他們不可能為大學帶來多大捐款,於是這一類大學就開始想盡其他一切辦法為自己謀財路。而擴招就是最為明顯的生財之道,通過擴招,特別是招收大學的海外留學生,可以為自己的學校帶來豐厚的收入。迪克森之所以敢這麼做,一是因為它是正規的大學,得到美國及中共政府的認可;二是因為門檻降低之後,生源就會越來越多。殊不知,這種短視的做法,最後將會使得這所大學失去社會的信任,大學的質量會嚴重下降,最後淪落為一所與美國西太洋大學一樣的野雞大學,或者如錢鍾書圍城裡所說的克萊登大學一樣。

    既然在中國有這種龐大的學歷需求,那麼美國等國的野雞大學或是那些合法的末流大學就利用這點,向中國學生販賣大學的文憑,野雞大學的文憑註定不能得到認可,但是那些正規的大學文憑還是可以得到認可,這使得越來越多的美國大學將自己本來的優勢變成圈錢的工具。但面對現在中國這樣一個學歷又越來越不值錢的尷尬境地,我們要去追問,洋文憑還有多少吸引力?據報導,有些中國的家庭花費數十萬讓孩子去國外留學,好不容易取得學位之外,回國後竟然找不到工作,或者工資遠遠沒有預期的那麼高,從而使得更多的學生與家長開始對留學進行反思甚至失望。反思是很有必要的,我們不應該把洋學位看得那麼重。中國國內的大多數大學都是正規辦學,在政府的督促之下,他們的教育質量應該有保證,與其花費大量的時間與金錢在外飄泊,為什麼不能充分利用國內的優質教育資源呢?而且最主要是節約了大量成本。筆者並不是對留學有某種敵意,而是面對中國在日益發展的高等教育,我們應該有更多的信心。

    從迪克森大學事件可以看到,市場與大學的關係變得越來越微妙,市場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大學的發展方向與辦學目的。資本市場正在逐漸侵蝕傳統的大學理念,紐曼與洪堡等學者的經典大學觀雖然還在起作用,但是現今主導大學的更多的是德里克·博克的「走出象牙塔」的思想,讓大學與社會發生緊密關聯,這其中資本市場就是影響大學的最重要因素。中國的大學與其他國家大學相比,國有化是它最主要的特徵,重點大學基本上靠國家與地方政府撥款來維持。這種國家辦大學雖然可以保證大學儘量不被市場所吞沒,但是最主要的問題在於,無法培養大學的自信力。如果在市場經濟大潮中一直靠國家的支持來辦大學,那大學就沒有自主說話的權力,那最終的結果就是大學成為國家思想的代言人,這在西方看來是不可思議的。其實,中國的許多國立大學也不是沒有參與到市場經濟之中來,很多大學都與企業進行密切合作,但畢竟大學融入資本市場的程度太低,無法像美國的大學那麼強烈地依賴市場。

    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國政府對民辦大學持懷疑態度,認為民辦大學的出現,是對國家教育權力的一種挑戰。因為這些民辦大學並不依靠政府投資,他們只需要政府點頭,自己來籌資辦學,加強與資本市場的密切結合。在公辦大學一統天下的情況之下,民辦大學的出現,無疑對辦學多元化產生了巨大影響。事實上,從二十多年的發展來看,民辦大學為我們培養了數萬優秀的人才,也刺激了我國教育產業與相關產業的發展,同時也為我們辦學質量的提高提供了很好的參考。潘懋元先生早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就提出要大力發展民辦高等教育,特別是辦學多元化,這也使得國家對大學辦學權力的下放產生了一定影響。民國時期為什麼存在數量不多的大學為當時培養了大批優秀的人才?就在於當時的大學有強大的辦學自主權,教授治校,這符合大學辦學規律。民辦大學的發展勢頭,讓我們對中國大學的發展開始抱有信心。我們不能盲目地迷信西方大學,更不能有洋文憑崇拜心理。胡適先生曾明智地指出,我們之所以要留學,恰恰是為了不留學,我們應該相信我們的大學同樣可以培養出傑出的人才。

    同時,迪克森事件也讓我們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就是該如何去對大學進行評估與認證?在美國這樣一個高等教育評估相對完善的國度,竟然也存在著大量的野雞大學,而中國的大學評估卻還處於初步發展階段,我們該如何借鑑有益經驗、吸取教訓,來推動中國的大學評估呢?美國政府並不負責對大學的認證,而是將認證的權力賦予了社會承認的認證機構,通過認證機構來對大學進行認證與評估,這有一個好處,就是避免了政府對大學的專斷行為,而更顯得開放與靈活。這些認證機構必須是得到社會廣泛承認的,目前美國有三千多所大學都得到了認證機構的認證,這也就意味著,這些大學是得到社會所承認與認可的。通過認證機構定期對大學進行認證,既可以有效地促進大學辦學,又可以為政府減輕負擔,讓大學的發展更加透明,淘汰那些不合格的大學。但是正如我前面所說,並不是每一所大學都會願意去認證機構認證,因為認證也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有一套很嚴格的程序,這對鑽漏洞的野雞大學來說並不是好消息。因為很多野雞大學並不會去參與認證,這也是美國大學管理存在的一個最主要的問題,就是如何將這些野雞大學分離出去。但是我想美國政府其實並不希望這類大學消失,因為這類大學所帶來的巨額收入,也是美國國民生產總值的一部分,從美國的私心來看,他們肯定願意這些大學招收外國的留學生,從而為美國創造財富。

    與美國大學的認證與評估不同,中國的大學評估完全是官方組織,由教育部組織專家學者,對大學的辦學、教學條件進行評估,從九八五、二一一大學到省屬地方大學,這種評估的好處在於可以督促大學更好地辦學,但更多的是帶來了巨大的問題。一方面是中國大學的本科教學評估往往因為利益的爭鬥而淪為形式,不少大學為了評得優秀,喜歡造假,而那些評估專家明知是假,卻因為利益方面的關係,往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另一方面,由於是政府評估而不是第三方評估,這樣一樣,同樣易造成腐敗現象,缺乏第三方監督。特別是地方本科院校,為了爭奪稀缺的教育資源,明爭暗鬥。因為他們是爭奪被九八五、二一一大學剩下的資源,一千多所大學爭取有限的資源,如何進行分配,這當然加劇了對資源的競爭。

    如何改善中國大學目前的評估方式?我認為應該借鑑美國大學的評估,在政府與教育部的支持下,利用第三方教育評估機構來對中國大學進行評估,但現在最為主要的問題是,如何選擇好的、可信的第三方教育評估機構?目前中國的教育評估機構紛繁複雜,尤其是中國比較喜歡大學排行榜,一切以大學排名為標準。像上海交大以及武書連的排名,對中國大學影響尤深。筆者認為,上海交大的學術排名太過注重學術,而武書連的排名又太過以市場為導向,並不十分可取。我們應該從中國大學的實際出發,不應該盲目地追求排名的靠前,讓所有大學都向研究型大學發展,大學因為水平的差異,絕對不能趨同化,否則對整個高等教育系統會造成極大的破壞。我們的大學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確定自己的辦學方向,利用現有的條件,努力提高辦學質量,為社會培養多更多的優秀人才,為社會創造更多的精神財富,最終促進社會和諧發展。這也是大學的「止於至善」的最高境界。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書屋二〇一二年第五期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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