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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指控劉強東強姦 竟成了中國網際網路的靶子

27次敬酒

Liu Jingyao在北京長大,性格內向且嚴肅,是一個富裕家庭的獨生女。Liu Jingyao說,她父親是商人,母親嚴厲並且愛責罵或體罰她。她只允許Liu Jingyao留短髮。如今,Liu Jingyao的及腰長發是一種反叛。

2016年,她去了明尼蘇達的一所文理學院學習文學,同時每天練習兩個半小時的鋼琴。她夢想成為一名外交官或語言學教授,但她也對商業感興趣。她於2018年8月轉入明尼蘇達大學卡爾森管理學院,在那裡,一位教授招募她來做國際高管訪問項目的志願者。劉強東就是參與該項目的高管之一。

每天早上,Liu Jingyao起的很早,並帶來訪高管慢跑。在第五天,她被邀請去一家日料餐館參加集體晚宴。當Liu Jingyao到達時,發現桌子入座了十幾個中國男性,她是唯一一個志願者,也是唯一的女性。監控視頻顯示,其中一名男子指示她坐在最有成就及最富有的劉強東身邊。在中式的商務晚宴上,通常漂亮的年輕女性會被安排在有權有勢的男性身邊,以笑回應他們的黃段子。

據警方稱,在接下來的兩小時內,聚會的成員至少27次舉起紅酒杯敬酒。Liu Jingyao喝了19次。坐在她對面的男子暈倒在桌子上,不得不被抬走。

晚餐後,Liu Jingyao和劉強東還有他的兩個女助手乘坐豪華轎車離開。他們開車去了其中一名高管租下的房子,但Liu Jingyao不想進去。司機(名字在警方報告中已被隱去)後來告訴警官,他看到Liu Jingyao和劉強東在他車前方談話。「然後他抓住了她的胳膊,有點強迫的樣子,並把她帶到我車的後座上,」根據錄音抄本,司機這樣說。「我從鏡子裡看,這個男的對這個女孩上下其手。」然後,他說,劉強東的助理之一把鏡子推了上去,以掩蓋司機的視線。司機告訴警察他沒有聽到有人說「停」或「不」,或大聲求助。

劉強東和Liu Jingyao去了她的公寓。幾小時後,她的一個朋友報警說Liu Jingyao通過一個即時通訊應用告訴他,她遭到了強姦。

劉強東的發言人否認了這一說法,他說:「明尼阿波利斯警察局發布的證據,包括書面的警察報告和監控錄影,均不支持所提出的指控。」

當我見到Liu Jingyao時,她說她現在很少離開公寓,大部分時間在做飯、畫畫、彈琴、看日本肥皂劇,以及糾結是否要查看一下中國大陸的社交媒體。每晚睡前,她都要仔細檢查門鎖。她的床頭放著一罐胡椒噴霧和一把電擊槍,這是在那天晚上之後買的。

Liu Jingyao說,她經常做同一個噩夢:一個男人把她推倒並坐在她身上。她的心理醫生告訴她,這是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常見症狀。

她說,在失眠的夜晚,她會在腦海中想像當初應該如何用不同的方式應對。她會儘量不被劉強東的強大勢力所嚇倒。她肯定會少喝一點酒。她絕對不會在警察來的時候告訴他們:「是的,我被強姦了,但不是那種強姦。」或者等了兩天才告訴她的父母,她就是那周中國大陸最大新聞的女主角。或者等了五天才找律師。或者在告訴劉強東律師她的訴求時,除了道歉外,還用了「錢」這個字,當時她本想說的英文單詞是更中性的「補償」。

「可以說我做的很差,」她說。「我太懦弱了,我沒有做好。」

一個女人對抗整個中國網際網路

Liu Jingyao的經歷體現了中國社會對待敢於直言性侵犯女性的態度。受害者必須被視為完美,才能贏得公眾的同情,否則將受到無數蕩婦羞辱。與有權勢的年長男性上過床的年輕女性,無論是否自願,尤為眾人所不齒。

2018年12月,因為沒有找到足夠的證據,明尼阿波利斯檢方決定不以性侵罪起訴劉強東。他們沒有與Liu Jingyao會面就宣布了這一消息。她說得知這個消息後,感覺「天都要塌下來了」。但接下來發生在中國網際網路上的事情,要糟糕得多。

中國一家主流新聞網站刊登了一篇題為《劉強東律師:房間裡發生的一切都是自願,女方曾反覆索要錢財》的文章。報導中有劉強東律師發表的長篇聲明,但沒有任何來自Liu Jingyao的聲音。此文得到了1.4萬條評論。中國最具自由主義傾向的報紙《南方周末》一位頗受尊敬的前撰稿人在微博上分享了這篇文章,並評論,「劉法律無罪,道德有虧;女人賤爛,自取其辱。」

2019年4月,在Liu Jingyao提起訴訟幾天後,一段經過大量剪輯的視頻出現在中國網際網路上。它的標題是《仙人跳實錘?》,剪輯給人留下Liu Jingyao邀請劉強東去她公寓發生關係的印象。發布視頻的微博帳戶此前沒有發過任何內容。劉強東的一名中國律師在網上稱視頻內容是「真實的」,它的觀看次數超過5400萬。多家中國網站都發表文章稱,Liu Jingyao陪同劉強東進入自己的房間。

另外,中國最具影響力的報紙之一還刊登了一段經過剪輯的音頻片段,裡面可以聽到Liu Jingyao向劉強東的律師要求道歉和錢。關於錄音的報導被大量轉發。合起來,視頻和音頻片段似乎讓整個中國網際網路都站在了Liu Jingyao的對立面。

在明尼阿波利斯,我問她覺得中國大陸有多少新聞用戶相信自己。起初她說30%。想了一會兒後,Liu Jingyao說可能只有三種人會站在她這邊:被性侵過的女性、女權主義者和認識她的人。「肯定沒有30%,」她有點沮喪地說,「最多10%。」

隨後她激動起來。「我開頭不想報警就是因為知道很可能會這樣。大家會戴著有色眼鏡看人,說:『這人的供詞漏洞太多了。她跟警察說她已經醉了,但在視頻里她的走路狀態根本就沒有顯示出來。』可是我沒說我醉到躺屍了,根本就走不動了。」

她繼續說:「他們硬說我裝蒜,假裝找不到自己的房間,但我要真是仙人跳,為什麼要帶著一個男人在樓里轉來轉去找了15分鐘?他們質疑我為什麼大晚上跟一個陌生男子回家?我回我自己家,有什麼不對的嗎?而且他是劉強東,誰能知道他會做出這種事情?」

Liu Jingyao在她的床頭柜上放了胡椒噴霧和電擊槍。

「羞辱的代價」

Liu Jingyao說她感到無能為力,因為她無法讓公眾看到一個21歲的女人坐在一群有權有勢中年男人中間有多麼害怕,而她無法讓其中最有權勢的那個放過自己。Liu Jingyao也無法讓他們明白,一個與達沃斯精英們談笑風生的45歲億萬富翁,跟在一個年輕女子身後,在一棟大部分住戶都是學生的公寓樓里轉來轉去,是多麼不正常。她對劉強東的兩名助手和參加晚宴的其他高管感到憤怒:她認為他們是同謀,但幾乎沒有多少針對他們的公憤。

她繼續和兩隻約克夏犬躲在公寓裡,等待劉強東一案的進展。她的父母在中國大陸工作。男友的簽證出了問題,無法來探望。Liu Jingyao點外賣和優步搭計程車都用假名,因為害怕遇到聽說過她名字的中國人。

在我們的長談中,我問Liu Jingyao是否覺得自己的經歷與莫尼卡·萊溫斯基(Monica Lewinsky)相似。「當然不一樣,」她很快否認。「我絕對不會主動跟已婚男人上床。」一周後,我給她發了一個萊溫斯基TED演講的連結,標題為「羞辱的代價」(The Price of Shame),她在演講中主張營造一個更富同情心的社交媒體環境。「公眾羞辱作為一項嗜血運動必須停止,」萊溫斯基說。

「十分感同身受……」一天後她告訴我。「感覺她還可以很積極地活著,我還是很敬佩的。很了不起。」她接著又說:「不像我這個慫貨,警察報告都不敢看。」

但Liu Jingyao說,事實證明自己還是比一開始想像得更堅強。沒錯,她說自己患上了創後應激障礙,有時有自殺的傾向。但她仍決心繼續訴訟。她說不會接受和解,因為她永遠不會同意簽保密協議。

她坐飛機去紐約找律師是自己花的錢。而且她說,希望賠償被弄壞的衣服和床單。

「如果當時知道自己可以忍受這麼多,」她說,「肯定不會猶豫報警的。」

責任編輯: 時方  來源:紐約時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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