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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邊的西塞羅:正黃旗大媽:千古草民帝王夢

是的,底層人民非但不恨階層分化體系,相反,他們愛死這套體系了,恨不得讓它再精細化點。

你看那位「正黃旗大媽」的眼中,「臭外地的」都是「跑北京來要飯來了」,跟她這個本地戶口當然不可同日而語——她此時無比感謝戶籍制度把她和「臭外地的」分了出來,因為她在這種精細的階層區分中,總算找到了自己的優越感。

當然,若你實在混的比「正黃旗大媽」還慘,連北京戶口也沒得,這套體系底下也可以找優越感——去看看「美國嚇尿了」的戰狼文麼,靠鄙視一下活在水深火熱中的外國人民也能平衡一下心態,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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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還有一個非常有意思的點,就是大媽特別執著於她臉上那道「帝王相」:看見沒,我眉間有通天紋哩!

帝王相這個事兒,在中國真的是個特別神奇的存在,從漢高祖劉邦「隆準龍顏」,到明太祖朱重八「奇骨貫頂」,中國人好像特別痴迷於相信「生有異相」是當皇帝、做貴族的一個必要條件。

不僅有像大媽這樣說著玩兒,還有人真為此霍上過性命。

我非常喜歡的歷史作者張宏傑先生,在他的《坐天下》一書中寫過這樣一個故事:

說1990年的時候,河南省南陽市南召縣土崗鄉毛村出過中國迄今為止最後一個「皇帝」李成福,此公在村裡面公然在村裡面舉行登基大典,「大封群臣」14人,開後宮、選嬪妃,建立「萬順天國」,號稱要「用農村包圍城市」的方式恢復李唐王朝。

因為地理位置實在太偏,李皇帝「萬順天國」的夢足足做了兩年,才被當地公安機關偵知,一舉推翻了這個最後的「帝國」。

把「李皇帝」抓起來後,民警同志一問:你為啥要當皇帝啊?

「李皇帝」頓時來了精神,頭頭是道的解答:第一,我姓李,所以我是李唐王朝的後裔。第二,我手紋特殊,:一隻手的紋是命子旗,另一隻手紋是烏紗帽,這都是天子相哩,合該皇帝由我做。

你看,從李唐後裔講到特殊手相,跟大媽從正黃旗扯到通天紋,這倆邏輯很神似吧。

捎帶說一句,大媽說的那個通天紋,其實手相里也有……通天,古代草民們永遠的夢。

我在《老實人宋江》一文中曾經談過,「古典時代」的中國人無論混的有多麼悲慘,心中大抵都有帝王夢,「明主敲詩曾詠菊,漢皇置酒尚歌風。」這兩個從最底層逆天改命混到最頂層的皇帝,是中國老百姓的超級偶像。日子實在太苦的時候想想他們,再配以「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的妄念服用,使用效果極佳,日子頓時感覺有奔頭了。

在這種環境下,「帝王夢」就好像是發給所有窮人的一張彩票,是他們苦難生活中賴以振奮精神的生存指望。就如同越窮的人越指望靠彩票一夜暴富一樣,越是生活在下層的人,對「帝王夢」也就越痴迷。一旦有機會,他們對他人「明尊卑」的衝動爆發的也就越劇烈。

可是當皇帝這種事麼,你懂得,概率比中彩票、甚至玩FGO出貨的概率都低多了。

你想當皇上比在FGO里抽皇上都難多了。

於是,如同老彩民喜歡研究本就不存在「博彩規律」一樣,迷於此道的人也發明了各種「玄學」,所謂「帝王相」就是這麼被發明出來的。

你不知道每天有多少老彩民信心滿滿的拿著自己「研究」出的「高概率號碼」下注,同樣的,我們並不確知這個國家有多少人頂著自以為必能「大富大貴」的「帝王相」信心滿滿的過他們苦日子。

這幫人中,有極少數如李萬福一般真的「自己動手」,親身實踐了一把「帝王夢」。更多則如那位大媽一般,逢人就扯「正黃旗」和「通天紋」,暗示自己祖上當年曾經爬上過這個體系的頂端,所以有某種特權。

阿Q逢人打不過,就罵一句「老子先前比你闊多了」,其實也是這個道理。

這個社會中,總有人停留在「明尊卑、比大小」的撲克牌式鄙視鏈中,在「勝己者」那裡被鄙視,再到「不如己者」那裡發泄。明明自己拿著一把4、5、6、7的小牌,卻還指望對面是個單3,讓他當回大爺,走得順。

人人自由而平等的理念,在這些人腦中是不存在的,但在他們腦中,人人倒是都有壓迫、奴役不如己者的「自由」和「平等」。

這是何其野蠻而前現代的人格觀啊,但很遺憾,它在我們的社會裡無處不在。

尤其在本來最應該反對它的底層社會,卻反而中毒最深。

皇族血脈一在手,公共交通座位盡我有。——正黃旗大媽們的千古草民帝王夢,該醒醒了。

責任編輯: 李韻  來源:海邊的西塞羅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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