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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勍:孫大午事件背景―――獨家專訪出獄後的孫大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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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為什麼不能學呢?

孫:我,孫大午就在這兒擺著的,就是事實,但是你不能讓別人也這麼做,這麼做,是行不通的。我剛才說過我這是能人經濟,比如說我孫大午學過三年法律,學過四年語言文學,我能打官司,我有口才,我能和你辯。但你不能要求別人都能這梓,這做不到。所以說,做這件事情,走這條正路,非常難。並不是人們不願意走這條道,而是在現實社會中你走不通。所以我理解其他的企業家。企業家的心是相通的,即使說企業家的財富積累有原罪,那也是市場原罪,也不單是企業家的原罪。那麼為什麼我說和他們的心是相通的呢?我相信他們也有一把心酸淚,他們也有難言之隱,他們也不願意走紅道或者黑道,他們也願意如我一樣走正道。所以我相信他們也支持我、同情我,我們的心是相通的,他們的心也一樣是向善的,是向正義的,這是無可置疑的。我這次從獄中出來,看到的是方方面面的企業家對我的支持,不管是官商勾結的、弄虛作假的、(製造)假冒偽劣的企業家都有一把心酸淚,他們後來對我講,你孫大午是對的,我們也沒有錯,我們走你這條路走不通。

周:但是這個事情,我還是堅持責任不可推卸。只要你在經營中向惡的非法勢力妥協,你就必須會出代價的,這不是道德高調,因為只要你妥協了,你就要付出代價,如果全社會都大面積地妥協,那麼這個社會就沒有進步了可言了。現在你公司的股權和產權結構是什麼形式?

孫:產權是獨資的、私有企業,曾經搞過股份制,象那種保息分紅的、入股自願,退股自由的股份,但是銀行查處過。我出事後,山東一家銀行說讓我搞股分制、合作制,那它的概念是什麼?讓不讓農民承擔風險,不讓農民承擔風險,真正的股分制搞得了嗎?我要評估資產,老百姓認可不認可你的資產是真實的,再說你的資產那麼大,老百姓一家拿出3、5萬來,在這裡給起個什麼作用?行不通。那麼你要搞合作制,保息分紅,那才叫巧立名目,變換手法,才叫真正的犯罪。

周:作為一個普通人,你對自己怎樣評價?

孫:作為普通人,覺得生活得很幸福,家庭很幸福,孩子學業有成,兩個都是大學畢業,我還是很滿意的。父母都80多歲了,還很健康,還能給我做飯吃,我有一個天倫之樂的、非常祥和的家庭。

周:我覺得你一直在強調一個孝道。你的父母那麼大年紀了,還在拾破爛,還在勞動。真實的東西會讓人感覺到很有力量。你跟父母在這方面溝通嗎?

孫:溝通啊。我勸他們不要幹活了,要注意衛生。可是賣破爛得了6、7百塊錢,他們那種勞動價值實現後的幸福感,你實在不忍心剝奪。

我也在想,我雙親活得非常真實、非常實在、非常幸福。你看我們哥仨個兒都抓進去了,我雙親都能挺過來,他們有一個信念,相信他們的三個兒子沒有做壞事,他們的精神垮不了,他們不害怕,這是他們心理的支撐。

關在單身小號房的囚犯,就成了拉磨的驢子!

周:你還記不記得這件事情發生時的那個情況嗎?

孫:那天原來的政協副主席給我打電話,我正在開會,他說新來的縣委書記要請我吃飯,我感到很高興,甚至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我就趕快安排好工作,趕到鴻燕大酒店,在那兒並沒有見到縣委書記,只有便衣和警察,他們一擁而上,我便失去自由了。當時我沒有驚慌失措,我覺得自己沒什麼事兒,自己也不是被壞人綁架了,因為我知道他們是警局和檢察院的。我當時以為是審查審查,就會放了我,沒有想到一逮就逮了我5個月,最後還要開庭審判我。

周:在監獄裡,你都幹了些什麼?

孫:在裡面大部分時間都是看書,一開始關小號時不讓我看書,(監獄)裡面也沒啥,我也呆得住,就是最早關單人小號時有點難受。人為什麼要有思想呢?有思想是多麼的難受!關在單身小號房的囚犯,就成了拉磨的驢子!後來我就讓他們給我一本初中英語,15天後到了大號,就能借到書了,看了幾十本書,主要是文史哲方面的,《中國通史》,還有《孫中山》。

周:在你被關的這5個月中,你過去的一些想法是否有所改變?監獄是個很特別的地方,它既會讓人思考、反省,又會令人走向反面。有很多人的人性是比較善良的,但被關後,他會變得很狠,如那些二進宮,三進宮的人,而一些人會有很大的反省,對自己的行為作出修正,甚至改變了性情。

孫:我沒有。我很從容,也很鎮定,它來源於信念和信仰,我也猶豫過,反省過,我做錯了沒有?最後否定了,我沒做錯。在裡面時,我不相信會開庭審判我,這出乎我的意外,因為我沒有做錯,如果真要審判,就像陽春時節下暴風雨一樣,不合適宜。因為十六屆三中全會召開在即,十六大也確定了改革開放的方向,國家正處於轉型期,改革開放的春天,在這個時候抓我,就好象春天下冰雹,不合時宜。我相信我沒有做錯。現在審判我的結局,我也看到了,就是審判我的也受到全社會的審判,乃到全世界的審判。我很從容,很鎮定,在裡邊我看了很多書,我覺得時間過得特別快,好象一晃就過去了。在監獄的時候,說判我10年,最少也得6年,我真的沒往心裡去。不管生與死,你就面對吧。

周:在監獄裡你對你的企業未來發展有什麼思考?

孫:警局長找我談話,說大午集團1300多人,有你不多,沒你不少,當時給我很震驚的感覺,真弄垮了你又怎麼樣?後來知道影響不大,縣長、副縣長、書記他們一去公司,知道集團沒受多大傷害,都很奇怪,連檢察長也說,要是別的企業早就垮了,何況還抓了你的兩個弟弟和財務處長。所以我不擔心。

周:在監獄裡,你對農村金融、農村發展又有什麼樣的思考?

孫:農村的金融現在處在一種真空狀態或一種半真空狀態,農村沒有金融可言,也就沒有管理可言,沒有金融,也就是沒有流通。現在農村借貸都是違法,借款超過150戶,就能立案。顯然,現在的金融制度過度壟斷,是倒退了,很不適合農村的發展。在監獄的時候,新華社的黃全權採訪過我,說抓我進來的罪名是「非法集資」,這我不同意。首先要問一句,對我們這樣的農村私營企業,有「合法」集資渠道嗎?我們分析過,正常的渠道我們確實走不通,風險也太大,比如說(我們的)千畝葡萄園,市縣都立了項,也給批了600萬元貸款額度,但是,辦了三年,就是辦不下來,用了上萬塊錢公關,就是到不了位,後來一些知道底細的市領導給我點透了,這件事不可能辦下來,因為必須要有10%-15%的回扣,我不是堅決不給,但得有個適量,可是如果不這樣做,就貸不到款,我不敢這麼做,而且做這些事非得我自己出面,可我又做不來。眼下只有兩類企業能貸出款,一是領導樹立的樣板工程;另一類就是「用錢借貸」、「送禮回扣」所以有的企業拿出甚至50%的回扣去貸款。這類貸款一旦貸出來,還可能再還嗎?中央應當看到為什麼下面貸款損失這麼大,無法追究。根子在管理體制。因為有部門壟斷,就不可能從根子上解決這個問題。

我現在既後悔,又不後悔。後悔就是太自信、太自負,以為摳對了法律字眼。不後悔就是我幹了一件正事,我沒貪、沒占,沒有挪用一分錢。

周:在一個很集中的時間階段里,你較頻繁地到大學去演講、發文章,當時是什麼樣的情況讓你和一些著名的知識分子相識,並把你的觀念推到公眾面前的?

孫:5、6年以前,我與農業部、農協會聯繫,希望建一個農村培訓基地,由我出錢,不讓國家出錢,這樣中國農協會搞了一個全國科教興村培訓基地,這樣,每期都有部長、司長,專家學者來講課,我就用車接來,給他們講課費,我就做了8期,這就打下基礎了,這不,去年又在我這兒開了「儒家文化與鄉村建設研討會」,這麼一來就認識了一大批專家學者,他們就覺得我講的是實踐的,殊途同歸,這樣就有了共同語言。

茅于軾的「孫大午做了件違法的好事」是對我最大的安慰

周:你對「非法」兩字是不是感到深受傷害?

孫:以前認為是非法的、有傷害的,但現在我認為是沒有傷害的。因為大家理解我這樣做的事。尤其是茅于軾說「孫大午做了件違法的好事」。但有時我也想,這非法與合法之間也沒有明顯的界限。這些問題也沒有理順,也說不清楚。這個問題,從法律上就沒有理順,一是從程序上沒有理順,二是從法理上沒有說清楚。從程序上沒有理順,比如說,這種違法行為是不是與銀行有關,就由銀行來管,我們是不是可以和銀行打行政官司。銀行來查、來罰款,說你違規了,人民銀行是個金融監管部門。如果認為我們沒有違規,我們完全有訴訟權利。好象從法律程序上銀行並沒有給我處罰,馬上就進入刑事訴訟。而這種情況不僅在金融部門,在其他部門都有這種現狀存在。比如在土地、工商都有這種現象。事實上他們完全隨時可以行政處罰和刑事處罰你。如果他們不願與你打行政官司,比如偷稅,即使你從來沒有偷稅,他們也可以把你抓起來,這樣行政訴訟法就沒用了。這些問題的解決方式,我想今後是不是先從行政訴訟開始,然後發現了什麼重大問題再遞交到刑事上去,即先解決民事和經濟問題,給企業一個較平等的申辯機會。

第二個問題,(民間借貸)從法理上沒有界定清楚,就是說,借一戶是合法,借10戶是合法的,借100戶就是違法了。比如我的企業有4000多人,和我孫大午沾親的,比如借孫二午的錢是合法的,那麼借二午的親戚家的錢,比如他岳母的錢,由二午去借,那是不是就違法了?這就說不清楚了,就是,你不能認為和董事長沾親的,就是合法的,不沾親的就是違法的,這些問題也說不清楚。那麼我想,這個借款只要是熟人和朋友,你能借出來,他也願意借給你,只要能真正地確實表達,那麼就符合民法,是自願的。可是現在說符合民法,但又不符合金融法,不符合刑法,所以說在法理上也有問題的。

周:在開庭時你放聲大哭,當時是一種什麼感覺?

孫:很複雜,說不出來,有一種很壓抑的感覺。起訴我的人、審判我的人都表示能理解我,肯定我的為人和企業,這些錢(集資)我也沒往自己身上化一分,可是我又要接受審判,我自己覺得無罪,公訴人也說孫大午是一個道德高尚的人,為人正派,但是不能不接受法律的審判,我自己百感交集,覺得不可思議、不可理喻,我又想十六屆三中全會決定要深化改革,要完善市場經濟,一種不合時易,就象春天下冰雹一樣的不合時易。

周:你想沒想到你被關押後各界有這麼多的人支持你、聲援你?

孫:當時在裡面我還不知道,後來出來我知道這些學者公眾,包括我周圍的鄉親們能對我那麼好,我沒想到。我覺得我沒有做什麼,周圍的鄉親和學者們給了我這麼多的支持肯定和同情。我真的很感動(孫低頭良久)。我出來後覺得自己要努力工作,回報社會和這些有良知的人。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獨立中文筆會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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