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恆大前員工口述:「全員營銷」之下的虛假繁榮

對很多普通購房人來說,恆大危機爆發得有些突然,但在一些恆大員工的眼中,恆大的潰敗並非無跡可尋。我們採訪了一位2017年入職恆大的員工,4年裡,他在公司見證了畸形的「全員營銷」,當過公司的網絡水軍,也意識到了公司的財務危機。今年4月,他選擇了離開。

沒有辦法,為了部門排名,有的部門只好眾籌交房款定金,因為只要交了兩萬元的定金,後台就能顯示已成交,並不需要保證真實成交量。後來這幾乎成了慣例:每一次全員營銷時,部門員工都要眾籌出幾套房子、總計十幾萬的定金,並根據不同人的工資水平來攤派眾籌款。這樣「訂下」的房子,不可能有人真去購買,定金也會打水漂,可是為了整個部門的排名,又不得不如此,因為保證排名才能保證收入。

因此,一到排名季,我們部門每兩三天就要開一個會,討論營銷任務完成度。如果有人一直沒完成目標,領導不光會在開會時點名批評,還會私下裡不停找他,直到他完成了指標為止。也因此,每到這時,這種營銷任務就成為了一種凌駕在大家主業之上的壓力,每人腦中時刻要有一根筋想著這件事,焦慮無比。每到全員營銷的時候,大家都會天天盼著,趕緊把這一個多月熬過去。

從另一個角度來講,這種「內部眾籌」也顯示出恆大在地產營銷量上的水分:雖然每次全員營銷月,恆大的銷售業績都是千億級別,屢創新高。但其實,其業績是系統按照訂房數量的首付款來算的,而非真實成交量。所以,其中多少是真實的數據,多少又是員工迫於壓力眾籌而來的「空房」,不得而知。

離開恆大

今年4月,我離開了恆大。雖然自己一畢業就加入恆大,當時也為能成為這一「宇宙第一房企」「中超八冠王」的一員而驕傲,並且作為校招生,我本有著較大的晉升空間,可是在這裡工作的幾年間,不僅各項銷售指標給我增加了太多時間、金錢和心理上的負擔,而且我對公司的一些做法也開始產生越來較大的牴觸心理。

比如公司會安排員工去做網絡水軍。在恆大,除了專門的品牌部負責企業品牌形象維護,也會發動員工組成網絡輿情小組。具體做法是,定期在每一個部門抽調一些人,按照每班8小時的三班倒次序,輪流值班。

《平凡的榮耀》劇照

當時公司有專門做形象維護的微信群,負責人員會不時地在群里發一個來自「今日頭條」或者「新浪微博」平台上關於恆大的新聞連結。值班人員負責在連結下面做正面評論,刷掉負面評論。評論之後,操作人員還要截圖放到一個文件包里,作為「工作證明」,等專門人員來檢查。

我也被抽調去做過這樣的工作,而且我當時正好抽到夜班,需要從凌晨12點一直刷到早上8點,連續幾天晚上,都暈暈乎乎在各色關於恆大的新聞下評論著諸如「這個產品真的非常好」「相信恆大,恆大加油」這樣的話。

這反而讓我開始警覺——如果這個產品真的好,還用得著費盡力氣做這種並不高明的宣傳嗎?在那幾個夜裡,我越發覺得,恆大已經不是自己入職之前心目中那個令人嚮往的「世界五百強」了,倒像是一個在用華麗外表來遮掩自己空虛內核的稻草人。

促使我做出離職決定的最後一根稻草,是我今年發現公司的財務狀況實在不佳。由於自己的工作性質,我平時可以接觸到一些有關企業資金的財務信息。在這個過程中我發現,近幾年來,恆大在商務往來上並不直接結現款,而是使用公司開出的商票。

商票是指由金融公司或企業開出的短期票據,是一種帶利息的籌款方式。簡而言之,就是交易時不直接付現金,給商家開個票,到期後,商家可以憑票向企業兌換交易金額加利息,或者找銀行兌換,銀行扣對應企業的錢。這種商票一般是由企業信用背書的:只有這家企業有足夠的信用度,其它商家才會接受這種「賒帳」方式。

近兩年,我發現恆大已經連商票都不如期兌付了,比如說2019年採購的一批七千塊錢的設備,拖了幾乎兩年還沒有兌付。這種現象越來越嚴重,以致到了今年年初,我發現公司連一些在圖片社列印合同的錢——總共也就幾百塊錢——都要欠著。這讓我意識到一個問題:恆大可能真的沒有錢了。就這樣,我終於下決心離開了恆大。

後來,我聽2013年入職的前輩講,以前恆大對員工並沒有強制性的售樓指標,至多會將賣房提成作為一種獎勵機制,鼓勵員工向親友推售樓盤。可是到我入職時,很多事情已經變了。我在這裡工作不到四年,越到後期,越有一種浮華、虛空的感覺。作為一名已經離職的員工,回看這種日積月累的焦慮,我會覺得,恆大此次的全面崩潰,或許早有伏筆。

責任編輯: 李韻  來源:三聯生活周刊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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