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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玥:白紙抗議集結的三股力量:理解中國2022社運抗爭局限與革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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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將白紙抗議拆分為三個"平行"的運動——工人階級的抗爭、城市居民和受教育知識分子/大學生的抗爭以及海外離散新生代中國社群的團結運動,同時提出當下中國海內外社會運動面臨的三個困境:本土民間社會長期缺乏基礎建設、海外運動如何與本土議題聯結和社會運動缺乏對工人階級抗爭力量的重視和聯合。

此為針對2022年底白紙運動的反思長文,簡略版本由報導者由刊發,題為"白紙抗議集結的三股力量:理解中國2022社運抗爭局限與革命性"。因簡略版本刪減了針對整個封控抗議潮發生的背景分析,獲作者左玥授權,故在此分享原文供讀者討論。

隨著各地政府開始悄無聲息地大規模傳喚/羈押白紙運動抗議者,不可否認,因三年嚴苛封控而激發的"白紙運動"已經迅速走入了尾聲。這一波被稱為"八九"後絕無僅有的全國封控抗議潮,在工人、市民和學生間短期內跨區域地自發地迅速聯動,政治化的口號在跨階層群體中甚至得到一定程度的接納。這場運動浪潮無疑在當下的中國社會是具有革命性的,或者說是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社會問題蓄積而發生質變的直接呈現,完全刷新了我們對於國內群體抗爭的想像。

即便如今在解封的大趨勢下,民眾的訴求似乎已經得到一定的滿足(儘管陷入了另一種政府極端躺平的"混亂"),但這並不意味著這波抗議的政治積累將如以往的群體運動般再次煙消雲散。可是為什麼這波抗議潮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內迅速地褪去?除了政治打壓的常態困境外,我們該如何理解和反思這場運動浪潮的革命性和局限性?作為一個長期在國內從事NGO和基層組織工作的行動者,我試圖拆解白紙抗議潮中出現的三個"平行"運動,釐清彼此的互動和張力,提供一些實踐性的運動反思。

1.封控抗議潮為什麼會發生?

白紙抗議縱然是由新疆烏魯木齊大火悲劇而激發,但若回溯這場運動的本質,我們必然無法忽略三年"清零政策"造成的系統性的人道災難和政治經濟性危機。正如網民所評論,"清零政策"幾乎成了新時代的"基本國策",民眾的經濟、生活、醫療、文化、心理等民生需求都毫無協商餘地、被迫地讓步於這一政治任務。因應新冠變種omicron極高的傳播性和難控性,僅2022年上半年,全國就有超過4億人口都處於被封控的停滯狀態,尤其以上海和新疆、西藏、雲南等邊境地區為甚。封控下衍生的次生災害、經濟民生和政治危機成了這場抗議浪潮中最為核心的激發因素。

封控下的疫情次生災害。11月24日新疆烏魯木齊吉祥苑大火因封控措施而造成的至少十人死亡(均為維吾爾人)和當晚新聞發布會官方指責遇難者的言辭——"部分居民自防自救能力弱"——是點燃群眾憤怒最後一把火。但事實上,這把火從武漢封城後一直就沒停過,經歷2021年南京揚州等地封城、再到2022年上海封城期間絕望自殺的居民不計其事,亦有數不清突發疾病卻得不到任何及時救治而死亡的悲劇;2022年更是全國集體創傷的一年:9月18日貴州轉運巴士側翻27人遇難,11月1日蘭州三歲小孩一氧化碳中毒卻因疫情防控遭阻而耽誤搶救,11月11日深圳大學封控1個月無合理安置致後勤女工跳樓自殺,11月18日廣州外來工感染新冠後在方艙集中隔離期間自縊,再到11月21日湖南安陽一廠房大火致38人死亡(多為女工)……我們幾乎無法全面記錄封控下發生的每一件人道悲劇,因為每天各地類似的悲劇都層出不窮——這是全體民眾共同的疫情創傷,每個人都是其中的親歷者。正如西北政法大學一男生背著的抗議紙板所書,"大巴車翻車的是我,生病拒診的是我,崩潰跳樓的是我,火災被困的是我。如果這些不是我,那麼接下來就是我"。

封控下的經濟民生危機。在官方看來,封控三年似乎很好地減少了新冠對經濟生活的中斷,但事實顯然並非如此,2022年全年期間大量的失業、裁員、金融糾紛等事件,甚至整體消費力的疲軟,無不預兆民生危機正在急劇積累。一方面,疫情期間政府的紓困方案主要聚焦在為企業提供社保補助和減稅,而勞動者幾乎沒享受到政府的任何經濟性支援,完全靠自力更生[1];另一方面,長期的隨機性、突發性封控措施令服務業、製造業等勞動者收入變得極不穩定,失業人數驟增,部分勞動者加入非正規就業行列,如外賣行業[2],但長時間間隔性封控和資本不斷進化的算法剝削,並沒有令勞動者獲得穩定的經濟收入。遺憾的是,我們難以獲得最真實的失業數據,但從2022年兩個公開數據足以窺見封控下民眾處境的急迫性。一個是,年輕人和受教育群體失業率/待業比例驟增。2022年7月份政府的官方數據顯示16-24歲城鎮青年人失業率為19.9%;另有民間商業報告的數據顯示,截至2022年4月,全國應屆高校畢業生去向落實率僅為23.61%。另一個是,全國GDP增長目標的不可及。政府原定全年全國GDP增長目標為5.5%,但實際上前三個季度增長僅3%,當下第四季度疫情大爆發亦使GDP增長完全不可能實現。大量的勞動者失業或收入中斷是封控政治下必然的經濟代價。

因此,在11月26-27日白紙抗議浪潮發生之前,整個11月甚至過去的半年裡,全國各地的城中村或流動人口聚集的社群都零星不斷地爆發反對封控、自發拆圍欄的以"生計訴求"為驅動力的抗爭,尤其是以11月14日數百上千廣州海珠區康樂村外來務工者[3]和11月22/23日上萬鄭州富士康工人大規模抗議為代表。這一波城中村社區的抗爭甚至在白紙運動被打壓之後仍在持續。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Matters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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