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一翻唐書，就能讀到這樣一個故事。公元690年，一個叫傅遊藝的投機官員，率領900餘人的烏合之眾，聚集到長安的皇宮門前上表請願，要求將李唐王朝的國號，從此改稱「周朝」。武則天一面表示拒絕，一面卻拿傅遊藝加官進爵。受此鼓動，上自文武百官、皇室宗親，下至四方百姓、和尚道士6萬餘人，也紛紛效法傅氏表達忠心。更有一大批無恥官員，憑空捏造謊言，奏稱這幾天「鳳凰來翔，棲息梧桐；赤雀數萬，齊集朝堂」。
鳳凰不消說誰都沒有見過，那是古代傳說中的百鳥之王。麻雀卻是古今習見的東西，並不稀罕。問題是人家這麻雀渾身通紅，就稀罕了，而且數量之多，雲霞一般遮蔽天空。料不定飛掠藍天時，憋不住拉些鳥糞，碰巧軟不啦嘰的就灑到誰臉上了——到底與平常時節大不相同。
所以看沒看見並不重要，只要有人說看見了，甚至說我臉上曾經沾過鳥糞若干，那就一定是看見了。
事情鬧到這份兒上，再要說沒看見，不但逆潮流而動，簡直就是心懷仇恨，圖謀不軌。革命群眾激於義憤，怕不待法庭動手，便要群起而攻之，誅殺而後快了。
耳聽如此一派胡言，武則天自然心中有數，說既然天下擁戴，顯露如此祥瑞之兆，我武則天也就不再推辭了。於是拿早已名存實亡的唐帝國，一腳踹翻，自任女皇。但凡領頭的官員，均獲封賞。傅遊藝一年之中，連升四級，讓溜須拍馬尚欠火候的官員，眼睛鼓成金魚。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既然胡言亂語可以升官，不肖之徒便要前赴後繼。有個叫朱前疑的傢伙，索性拿了馬屁狂拍，上書說：「臣夢見陛下壽滿八百。」如此瘋話，武則天居然不以為忤，即刻拿他拜為拾遺。受其鼓勵，朱前疑又說：「臣當時還夢見陛下白髮轉黑，落齒再生。」已經67歲的武則天聞聽更是高興，遂將朱前疑改任駕部郎中，連升兩級。朱前疑後來出使返京，又上書說：「臣於途中聽見嵩山高呼萬歲。」作為回報，武則天賜他緋魚袋以示寵愛。當時朱前疑官階不到五品，就拿它佩帶在綠衫上四處張揚。有不明來歷者，朱前疑就主動解釋說，這是武媽媽賜予我的緋魚袋吔。
如果說，傅遊藝、朱前疑們的醜惡表演，尚來自武氏毫不掩飾的啟發和獎賞，那麼後來的無恥之徒，無須訓練，便已經相當自覺的奴顏媚骨了。
據清代梁紹壬《兩般秋雨庵隨筆》記載：「高廟（乾隆）南巡，淨慈寺明中上人迎駕。上顧問時，偶以手拍其肩，因於紫衣肩上繡金龍一團。人咸非笑之，而不知其有所本。北宋朱勔所衣錦袍，宋徽宗常以手撫之，遂繡御手於肩上。又嘗與內宴，帝以手親握其臂，因以黃帛纏之，與人作揖，此臂竟不動。」
你看風氣所及，竟連佛門中的和尚也是一副奴才嘴臉。乾隆不過在問話時，無意間拍了一下明中和尚的肩膀，他就居然想到要在衣肩部位繡上一條金龍。又其實發明專利不在明中，而在北宋時期的朱勔。朱勔不繡金龍而繡御手，似乎更見親切，甚至被皇帝握過的手臂，也拿黃帛纏裹起來，自以為沾了天子氣。鬧到與人作揖，這手臂竟渾如石柱一般，僵硬不動，失去知覺。
原本應該淡泊名利，一心向佛的和尚，不去好好誦佛念經，偏要學朱勔那廝的臭毛病，你說這和尚念的哪門子經？
像這樣令人噁心的奴性嘴臉，出自成人之口，畢竟還有話可說。惟流毒所及，連兒童也受污染，那才真正恐怖。
明·曹臣《舌華錄》上說：「楊大年（楊億）年十一，太宗皇帝聞其名，召對便殿，授秘書省正字。且謂曰：『卿久離鄉里，得無念父母乎？』（你久離家鄉，難道不想念父母嗎？）對曰：『臣見陛下，一如臣父母。』（我看見皇上，就如同看見我爸爸媽媽。）上嘆賞久之。」
楊億為何許人也？一查史書，此人來頭不小。
《宋史》上說，楊億，北宋文學家。建州浦城人。年少即有才名。「七歲，能屬文，對客談論，有老成風。雍熙初，年十一，太宗聞其名……試詩賦五篇，下筆立成。太宗深加賞異……即授秘書省正字，特賜袍笏」。淳化年間賜進士第，晚年任翰林學士兼史館修撰，曾與劉筠、錢惟演等詩歌唱和，編成《西崑酬唱集》，號西崑體。
像這樣一位讀書人，學有所成，在文學史上也有地位，應該比普通人明白道理多矣。卻居然小小年紀也學會猛拍馬屁，說什麼「我看見陛下，就如同看見父母」。這是哪本書上教的？
2021-02-1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