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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宇寬:那個使我感動的軍國主義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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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電視連續劇《阿信》我斷斷續續看了很多遍,除了看電視還買了全套碟來收藏,我經常固執地向朋友們推薦《阿信》和《阿甘正傳》是最值得反覆看的影視作品。最初看的時候,也許是太喜歡主人公阿信了,我為她沒有和搞農民運動的知識分子浩太有情人終成眷屬扼腕嘆息,因此潛意識裡就對故事中阿信的丈夫龍三可以說厭惡至極,在我看來阿信嫁給龍三簡直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

    這個龍三身上集中了傳統日本男人最自以為是又可笑的大男子主義習氣。看到阿信工作比自己出色不覺得有福氣,反而覺得沒面子;在自己母親面前又特軟弱,明知道婆婆欺負媳婦,也不替阿信出頭;好高騖遠,實力不濟又偏愛打腫臉充胖子;一遇到挫折就心灰意冷,借酒澆愁;很多時候看到阿信委曲求全,處處包容的樣子,我都恨不得跳進電視裡龍三抽這個老小子。

    而阿信和龍三最大的分歧就在於對戰爭的態度上,阿信從小受日俄戰爭的逃兵俊作哥哥的影響痛恨戰爭,多年以後阿信回憶「那時候農民家庭里,只有長子可以免去參軍的義務,二兒子、三兒子都被軍隊給拉走了。特別是佃農家裡,二兒子、三兒子根本沒有地可種,就算為了省點口糧,家裡人也會高高興興地打發他們去當兵。所以,日俄戰爭的時候,大部分士兵都是貧窮的東北農家出身,所以那裡戰死的人也非常多。可是那時候,慘烈的日俄戰爭剛剛勝利不久,人們都狂熱地相信忠君愛國的思想。逃兵都被罵做是國賊……」而俊作哥哥是她的救命恩人,那個瘋狂年代中原本出生武士家庭的俊作是一個有強烈人道主義情懷的青年,為此而不容於當時的社會,只能躲在深山中和松造老人相依為命,打獵為生,他教會了阿信一首控訴戰爭的詩「啊,弟弟喲,我為你痛哭……你不能這樣死去!你是家中的幼子,是父母心頭的明珠,父母可曾讓你握住刀劍,可曾教你以殺人為榮?父母養你到二十四歲,難道為了讓你殺人又自戕……」這首詩給阿信留下難於磨滅的印象,她後來也教給了自己的孩子。

    當婚後經歷了一番磨難,阿信龍三夫妻倆終於在伊勢定居下來,靠阿信開拓的魚店生意也有了起色,在全家剛剛開始享受安定的幸福時,戰爭的陰雲籠罩了日本。阿信始終沒有忘記俊作告訴她的話:「阿信,假如有一天你要面對戰爭,哪怕只有你一個人,也要站出來反對」,可是戰爭卻不是一個人所能夠抗拒的大勢,但阿信本能的覺得應該遠離戰爭,這種情感如此強烈以至於阿信甚至不想和任何軍人沾邊,她願意守著小本生意,老公和孩子享受平凡的幸福。可是龍三卻懷著強烈的忠君愛國思想,也就是那個時代的正統思想,而且他的哥哥就是軍人,所以他希望自己的兒子「聽從國家的召喚,為國效力」,為此夫妻倆產生了激烈的爭執,龍三覺得阿信不愛國,吵到激烈處甚至動手打了阿信。更讓阿信痛心的是,社會狂熱氛圍的影響,連自己的兒子都覺得她的反戰態度是「危險的思想」,最後無力阻止大兒子阿雄被徵召去了菲律賓,二兒子阿仁也參加了少年航空隊。

    在那個時候龍三大概符合最狂熱的軍國主義分子的標準,不僅毅然把兒子送進軍隊,鼓勵他們「報效國家」,還放棄了魚店的買賣,專門當上了軍隊的供應商。自己一家被徹底卷入了戰爭機器還不夠,而且業餘時間成了街道的「居委會主任」,投入地發動鄰居們把男孩送進軍隊,發動大家購買國債,支持「聖戰」。他是如此認真,以至於戰爭末期日本已是節節敗退,他也沒有考慮理由自己在軍隊的關係兌換些硬通貨作兩手準備,當軍方傳來阿雄陣亡的消息,阿信悲痛欲絕的時候,龍三還對阿雄的靈位發誓,準備參加後備役去和美國人決一死戰。

    直到1945年8月15日中午,廣播裡播送天皇裕仁的《停戰詔書》,龍三徹底崩潰了,他原以為自己的全部奉獻乃至犧牲了兒子是為了效忠天皇的崇高事業,為了天皇他可以九死無悔,而現在天皇自己居然都投降了,他好像被哄上雲端後突然抽掉梯子一樣茫然。原先對於戰爭正當性的堅定信念一下子被摧毀了,在第二天就告辭家人選擇了自殺來終結自己的生命,給阿信留下一封信講述自己的痛苦。

    在《停戰詔書》宣讀後的日本,沉浸在一種後悔的情緒中,人們一夜之間轉變了態度作為長期壓抑後的反彈開始在街談巷議中抱怨「愚蠢的戰爭」。而龍三儘管犧牲了兒子,被燒掉了工廠,卻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個簡單的受害者,作為一個沒有顯赫地位也沒有參與過國家決策的普通人,他卻覺得自己對這場戰爭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是他支持把自己的兒子送進軍隊和並勸說鄰居們也這麼做,是他帶頭鼓動街坊們都去購買現在成了一堆廢紙的國債,他無法像一個旁觀者那樣來批評「愚蠢的戰爭」,覺得自己無臉見人,只有一死謝罪。

    影片中,阿信的婆婆趕來看望,滿懷歉疚地在龍三靈位前痛罵兒子沒有出息,飽受打擊的阿信卻平靜地說自己能夠理解並且尊重丈夫的選擇,那一刻我對阿信欣賞得五體投地,也明白了為什麼龍三是值得阿信愛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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