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 > 人物 > 正文

中國官方記者暴查維茲與委內瑞拉真相

查維茲

辛郭冀:深度揭秘查維茲讓中國高官苦等9小時

清晨,北京的天灰濛濛的,陰天,透著一種濕漉漉的陰冷,又是一個霧霾天。接到同事的電話告知查維茲死訊,我腦子一下子就蒙了,第一反應是「這怎麼可能?!」雖然最近他一直在生病、治療、病情反覆,關於他瀕死的消息也一直傳來,但我一直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在我印象里,他那鮮紅色上衣,富有戲劇化表情,永遠充沛的革命激情和怪異卻深刻的個人魅力,尤其是得了癌症後還「與死神頑強搏鬥」的精神,讓我覺得他仿佛就是一個不死之身,一個永遠不會真正消失的領導者,一個連神都要讓他幾分的存在。

但是他,真的死了。當地時間3月5日下午五點多,北京時間3月6日早上快六點,委內瑞拉副總統馬杜羅宣布查維茲已經逝世,希望委內瑞拉人民維持和平。

打電話給新華社駐加拉加斯分社記者徐燁,他正忙著寫稿子,飯都沒時間吃。據他說,事發當晚,加拉加斯市內所有商店全部停業。在位於市中心的玻利瓦爾廣場以及軍事醫院、總統府附近,墮胎將道路擠得水泄不通。匆忙與那邊的一些朋友聯繫,得知首都加拉加斯目前還比較平靜,但對查維茲死後過渡時期的形勢表示擔憂。

「現在的情況是,今天晚上還是挺平靜的,但不知道明天會是什麼樣子」,在委內瑞拉生活了二十多年的華僑阿南接受新華國際記者採訪時說。阿南夫婦在委內瑞拉經營雜貨鋪生意,親身經歷了查維茲執政的14年,他們表示,由於查維茲病情影響,現在生意很不好做,如果委內瑞拉局勢亂起來,只能做回國的打算。

第一印象

2010年5月13日起,我作為新華社駐委內瑞拉記者,在這個南美洲最北端的國家生活了整整兩年半的時間。當時,我在墨西哥總分社工作了半年,直接被派駐委內瑞拉。飛機降落的那一剎那,我從北美洲來到了南美洲,從高原到了平原,從美國的後院到了反美鬥士的國土,從資本主義國家進入了一個「玻利瓦爾社會主義國家」,直到報導完去年的大選才卸任離開。

我至今還記得飛機降落的那一刻:飛機窗口外突然出現一片大海,然後慢慢的盤了一個大彎,然後仿佛墜機一般重重地跌落在跑道上,我們死死抓住座椅扶手,以前傾的姿勢往前沖了一會兒,終於停了下來。後來才知道,委內瑞拉外匯管制已經影響到各行各業,雖然我們坐的是墨西哥航空公司的飛機,但是飛委內瑞拉的航班一星期只有一班,而且不論飛機還是飛行員都是最爛的,機票價格還最貴。

機場出來,就看到漫山遍野的貧民區。綿延不斷的綠色群山上,煞風景的布滿了一片片亂糟糟的平房。委內瑞拉的貧民區面積之大、人數之多,已經超過惡名昭著的巴西,成為這個國家一道標誌性的景象。

破舊的盤山高速公路邊上,突然出現一個顏色鮮艷、頗具普普風格的查維茲海報,巨大的查維茲頭像映襯在碧綠的山野間,下面的口號是「玻利瓦爾社會主義萬歲!」這是我到委內瑞拉的第一天,第一次見到的查維茲形象。

媒體寵兒

後來,在大大小小的活動上,在電視上、廣播裡、報紙上,在我後來接觸到的各行各業的人們的口中,我無數次地見到、聽到、感受到查維茲,現在回想,我在委內瑞拉的兩年半,雖然是一個外國人,作為一名駐外記者,卻一直生活在他的「陰影」下。

查維茲聲音洪亮,永遠充滿激情,經常身穿代表執政黨的鮮艷的大紅色上衣,即使得了癌症依然能做長達九個半小時的破紀錄長時間演講。以至於我曾經一度懷疑,他是否真的得了癌症,或者只是為了提高支持率的「苦肉計」?

查維茲對媒體的態度很好,每次活動後只要有新聞發布會,都會專門面向記者侃侃而談,他也是非常善於利用媒體和自我宣傳的總統之一。查維茲個人微博(twitter)帳號粉絲已經超過300萬,他病重期間甚至經常通過微博來發布消息、政策,被反對黨批評「微博治國」。

查維茲也是一個非常隨性的人,凡是和他有關的活動,時間、地點經常一改再改,記者經常遭遇漫長的等待,而如果遇上他心情好,不論烈日還是暴雨,經常能一講就好幾個小時,不僅採訪過程辛苦,回來整理資料也讓人頭疼,他講的話激情四射,邏輯自然很難捋清。

記得有次陪國內高訪團去總統府報導和查維茲的會談活動,原定下午一點鐘,按照總統府的規定提前兩小時入場,結果一干人苦苦等到晚上七點,粒米未進,又不敢輕易離開,沒想到最後等到的結果是查維茲來不了,讓馬杜羅代為出席。我聽到這個消息已經見怪不怪,收拾東西打算離開,苦的是國內來的代表團,估計從未經歷過這種冷遇,臉上都是不可置信的表情,估計他們以後會慎重考慮到委內瑞拉的訪問活動。

窮人支持

查維茲去年10月再次贏得大選,第三次當選委內瑞拉總統。雖然委內瑞拉的國際形象由於查維茲的極端言論而飽受批評,尤其是西方世界的批評,但委內瑞拉仍然是一個民主國家,他之所以能連續執政14年,三次當選,與廣大的窮人階級的支持密不可分。

委內瑞拉漫山遍野的貧民窟里住的,不僅有委內瑞拉為數眾多的窮人,還有來自海地、玻利維亞、厄瓜多等國的窮人。這些人在本國生存不下去,就流亡到委內瑞拉來,只要給查維茲投票,就能獲得合法身份,從此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

在委內瑞拉的窮人生活可謂是極其幸福的。你沒有錢,可以「占山為王」,隨便找個沒人的山頭,占個地方,蓋個房子就能住下來。如果連蓋房子的錢都沒有,可以向政府申請,只要把房子外牆刷成委內瑞拉國旗三色中的一種就可以獲得全額資助。所以委內瑞拉的山頭上布滿了紅黃藍三色斑駁的小房子。白天看起來非常破敗,但當夜幕降臨,星星點點的燈光匯成一片,居然會給人造成一種繁華的錯覺。印證了那句形容拉美國家的諺語:「白天像磚廠,晚上像香港」。

在委內瑞拉,只要你是窮人,當然也是相對意義上的窮人,可以根據實際收入的多少,獲得政府各種形式、不同程度的資助。汽車加油就不用說,一輛吉普車在委內瑞拉加滿一箱油,算上小費,也只需不到1美元,比礦泉水都便宜。所以委內瑞拉窮人都是開得起車的,就算買不起汽車,也能開個摩托車上高速公路狂飆(查維茲並不限制摩托車上高速,因為開摩托車的大部分都是窮人)。此外,低收入家庭水、電、煤氣等全免,如果收入不能被算為赤貧,也僅需象徵性地交納每個月幾塊錢人民幣的低廉費用。

委內瑞拉的窮人,不僅住房、醫療、教育全部免費,基本生活用品價格極其低廉。查維茲「劫富濟貧」的理念,讓他對富人和中產階級施以重稅,富人區的生活用品不僅價格出奇的昂貴,還經常遭遇政策性的斷水、斷電。分社所在的區域,是委內瑞拉幾十年前的老富人區,現在雖然已經沒落,但是每周五都會遭遇一場政策性停水,直到周一下午才恢復,因此家家備有一個巨大的水箱。我們在那裡生活時,每到周三周四就開始往水箱裡存水,周末不敢洗衣服,有時候連澡都不敢洗,天氣熱的時候實在難熬。

在窮人區的超市,各種食品和生活用品的價格政府是有補貼的,窮人可以買到價格非常低廉的咖啡、糖、嬰兒紙尿布、奶粉等。而富人區或者中產階級居住的區域,超市不僅價格翻了好幾倍,種類也不全,經常會出現缺貨。我們曾經經歷過3個月買不到食用油、還經常買不到牛奶的情況,因此一看到貨品上架,會一次多買點囤著,但窮人區卻一直物資豐富,吃喝不愁。

反美鬥士

查維茲由於他激烈的言辭,和與美國針鋒相對的強硬態度,被譽為「反美鬥士」,甚至成為拉美左翼陣營的帶頭者、領導人。但委內瑞拉這樣一個面積是中國的十分之一、人口只有不到3千萬的小國家,美國為何一直對其只是口頭批評,沒有實際動作,究其原因,其實是委內瑞拉從未越過不給美國輸送石油這條底線。

雖然查維茲嘴上說的熱鬧,多次在各種國際場合與美國叫板,但是只要他一天不停止對美國輸油,就沒有從根本上影響美國的切身利益,美國自然也就不會對他動真格。也許是怕真的與美國鬧翻,不僅自己的執政生涯受影響,整個委內瑞拉都會落入美國手中,所以不敢使出這張底牌,只能搞搞外資公司,動不動就把一個外資的銀行或者超市國有化,讓外國企業落荒而逃。

雖然查維茲的國有化搞的轟轟烈烈,但委內瑞拉國內也有他不敢摸的老虎屁股。委內瑞拉最大的大學、玻利瓦爾大學位於加拉加斯東南郊,占地面積巨大,環境比公園還美,學生都是開著跑車去上課,非富則貴,是一所名副其實的貴族學校。據說查維茲曾想把玻利瓦爾大學收歸國有,讓窮人的孩子也能去上學,但因為學校背後的勢力「太過雄厚」,最終沒有動成。

加拉加斯市中心黃金地段有一個很大的「鄉村俱樂部」高爾夫球場,是會員制,入會費用就要每年10萬美元,還有嚴格的名額限制,不能隨便入會。查維茲曾想把這座高爾夫球場收歸國有,在這裡給窮人蓋房子,但結果也是不了了之,原因無非還是球場背後觸動了大財團的利益,連查維茲都動不了。

查維茲執政的14年,窮人得了實惠,最有錢的富人的利益也無法被撼動,受到打擊最大的就是中產階級。曾經生活十分舒適的中產階級在經濟的畸形發展中嚴重受挫,不僅資產縮水,很多人甚至連工作都丟了。曾經的銀行經理人只能去開出租,中產之家紛紛賣車賣房,減少各種家庭開支。

嚴重依靠石油的委內瑞拉經濟去年雖然還保持增長的勢頭,但國內經濟結構十分不健全,各行各業發展都呈下降的趨勢,這個商品嚴重依靠進口的國家還因為強制的外匯管制政策經常出現物資短缺。

愛恨分明

中產階級的消亡,也是造成委內瑞拉目前兩極化嚴重的重要原因。委內瑞拉人對查維茲的感情「愛憎分明」,不是愛到骨頭裡,就是恨到骨頭裡。朋友因為政見不同而反目,甚至夫妻兩人一人一派在飯桌上激烈爭執起來的情景也是很常見。

我在分社時,共有五個當地雇員,其中兩人是中立偏反對派,一人是反對派,一人是支持派,還有一人曾經是支持派、後來又轉為反對派的。這使得分社的雇員管理工作也非常的複雜。雖然我一再強調,報導要不偏不倚,保持中立,但還是避免不了雇員因個人政治傾向而影響到工作。

有時反對派雇員寫的外文稿偏向太明顯,被總分社編輯斃掉;有時支持者拍攝的視頻材料「厚此薄彼」,拍查維茲的活動能用掉三張64G的卡,反對黨的活動則草草了事,甚至把反對黨領導人卡普里萊斯排的歪歪斜斜,我都對他們曉之以情,重之以理地做了大量的思想工作。

記得有一年元旦,我請所有雇員吃飯,感謝他們一年來的辛勤工作,結果反對派和支持派在飯桌上兩句話不和就吵了起來,支持派氣的拂袖而去,剩下我和其餘的雇員尷尬的面面相覷,匆匆吃了幾口把飯菜打包了事。

不論他們工作中發生什麼爭論,我都是以中立的立場加以調節,但是久而久之,我就發現他們之間的矛盾根本是不可調節的。關鍵是,無論支持還是反對,他們都是發自內心的、真誠的支持和反對,讓我這個局外人、和事佬經常無言以對。

作為一個外國人,我對查維茲的所謂感情並沒有根本上的立場,我只是作為一個旁觀者在委內瑞拉生活了兩年半的時間。從一開始的不理解,到慢慢深入了解,我也發現對他的愛和恨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也不是三言兩語能夠概括,各種滋味,恐怕只有在那裡生活過才能真正體會。

查維茲是一個充滿爭議的人物,但他毋庸置疑是個人物。他如何從一個貧困的家庭走上委內瑞拉政壇,從年紀輕輕就領導軍事政變的「青年才俊」成為一個手握軍政大權執政14年的領導人、讓委內瑞拉這個歷史上沒有什麼新聞的小國家在國際舞台上持續吸引各國媒體的關注,這與他的能力、性格甚至個人魅力息息相關。

關於查維茲,可以說的很多。他死了,卻沒有真正的消失。不論被後人如何評說,他在委內瑞拉歷史上肯定會占據濃墨重彩的一筆,他造成的委內瑞拉兩極化局面何時能夠平息,委內瑞拉人民何時能真正擺脫對他的愛恨情仇,他的繼任者能否穩定大局,委內瑞拉會否在過渡時期出現混亂,我們只能觀望。希望不要亂起來,希望委內瑞拉人和在委內瑞拉的人都能安然度過這一特殊時期。也希望後查維茲時代的委內瑞拉,能越來越好。(xinhua何珊)

責任編輯: 劉詩雨  來源:新世紀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tw.aboluowang.com/2013/0309/28944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