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匪劉玄
八個月前,莽新政權滅亡,各路反王莽軍的領袖們也都先後去拜見更始帝,歸順玄漢政權。對劉玄而言,沒費半分力氣就可以君臨天下,這等於天上掉下個金元寶,無奈,他不是真命天子,不僅無福消受,而且被砸「暈」了。
王莽敗亡時,只有未央宮被火焚毀,其他的宮殿都是完好的,宮中的鐘鼓、帷帳、器具,包括國家的糧倉、兵器庫,都是完好的,連長安的街道都保持原樣。劉玄於更始二年二月,從洛陽再次遷都至長安後,直接住進了長樂宮。
上殿時,劉玄不敢看大臣們,腦袋都快挨到椅子了,後來,有幾個將軍遲到,劉玄卻突然精神了,沒想到,一句話出口,把眾人嚇了一跳,他問遲到的人:「你們搶來多少東西啊?」——「諸將後至者,更始問虜掠得幾何」(《後漢書‧劉玄列傳》)。殿上的侍衛都是宮裡的「資深人士」了,聽了這話,面面相覷,什麼情況?這是皇帝還是土匪啊?啥素質啊?
既然當初是綠林眾將把劉玄推上了寶座,他當然要投桃報李。他也不管什麼德行能力,把一幫草莽出身的前綠林軍首領都封了高官。中國自古被稱為「衣冠上國,禮儀之邦」,可劉玄的部下哪懂這些,他們穿著的亂七八糟,其中不少甚至穿女式上衣,在長安大街上旁若無人的高聲叫罵。長安城裡的百姓編了一段順口溜:「灶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後漢書‧劉玄列傳》),意思是,阿貓阿狗竟然都當官了。
幾個月的功夫,本以為漢室復興的豪傑和天下百姓,都失望了。此刻的天下形勢,確實像鄧禹分析的那樣,「四方分崩離析」。一時間,「梁王劉永擅命睢陽,公孫述稱王巴蜀,李憲自立為淮南王,秦豐自號楚黎王,張步起琅邪,董憲起東海,延岑起漢中,田戎起夷陵,並置將帥,侵略郡縣」(《後漢書‧光武帝紀》)。
「銅馬帝」劉秀
各地成伙的盜匪就更多了,其中,在河北一帶聲勢最大的,號為「銅馬軍」。劉秀派苗漢北上調來幽州騎兵,一個月之間,大敗銅馬軍、高湖軍和重連軍,並把他們中來投降的將帥都封為列侯,這些人心裡還是惴惴不安,總覺的劉秀對他們有戒心。於是,劉秀讓這些降將回營,各自統領自己的部隊,然後,他獨自一人騎馬去降軍的兵營巡視。這份膽氣和胸懷使眾人無不折服,降將們互相感嘆:「蕭王待人如此推心置腹,我們怎麼能不為他賣命啊!」此一舉,使劉秀兵馬驟達數十萬,關西稱劉秀為「銅馬帝」——「眾遂數十萬,故關西號光武為『銅馬帝』」(《後漢書‧光武帝紀》)。
建武元年(公元25年)春,劉秀擊敗了尤來、大搶、五幡三支亂兵,河北、遼東等地已經都在劉秀治下了。眾將開始議論,應該讓劉秀登基稱帝了。
其實,一年多之前,身為護軍的朱佑就曾提過此事,他當時正陪劉秀吃飯,說了一句:「長安政亂,公有日角之相,此天命也」(《後漢書‧朱佑列傳》),意思是更始政權政治混亂,而劉秀有帝王之相,這是天命啊。劉秀卻回應道:「召刺奸收護軍!」(《後漢書‧朱佑列傳》)——「軍法處長來把朱佑抓起來」。朱佑這才不敢再說了。
而今,天下形勢又有了很大變化,於是,馬武被推為代表,來找劉秀抱怨:「您應該先稱帝,然後再討論打仗的事。現在天下無主,誰是反賊啊?現在我們馳騁疆場又是為誰討賊啊?」劉秀一驚:「這話是誰說的?這是要殺頭的啊!」馬武說:「大夥都這麼說。」劉秀沒接這話茬兒,他只讓馬武出去通知眾人,全軍返回薊城。
劉秀為什麼不肯稱帝呢?提起這件事,有些現代人會說,這是韜光養晦,時機不成熟,等等,其實不然。在中國傳統社會裡,有些見識的人都知道,不少人敢為一鎮諸侯,可是,君臨萬方,登天子之位,那不是有「槍桿子」就可以的,正如前文提到的,如果沒有天命,即使一時耍手段、或靠武力篡奪天子之位,最後的下場都會很慘,王莽便是明證。眾將此時力勸劉秀登基,確實使劉秀為難。
公孫述的夢
和劉秀面臨相似處境的還有一個人,就是在巴蜀稱王的公孫述。
公孫述自莽新末年起兵割據,更始二年(公元24年),他在「秘書長」李熊的參謀下,自立為蜀王,如今,「蜀地肥饒,兵力精強,遠方士庶多往歸之」(《後漢書‧公孫述列傳》)。
「秘書長」李熊又來勸公孫述稱帝了,他把蜀地的資源、地理優勢詳細的陳述了一遍,結束語是,公孫述「宜即大位」(《後漢書‧公孫述列傳》)。公孫述有著和劉秀同樣的疑惑:「皇帝都是有天命的,我能隨便當嗎?」——「述曰:『帝王有命,吾何足以當之?』」(《後漢書‧公孫述列傳》)。李熊說:「天命無常,大王不要猶豫了。」
這個回答說服不了公孫述,他讓李熊先回去,此事須從長計議。
過了幾天,公孫述做了個夢,「述夢有人語之曰:『八厶子系,十二為期。』」(《後漢書‧公孫述列傳》)。他醒來想了想,「八厶」就是「公」字,「子系」就是「孫(孫)」字,這是不是說我可以做十二年的皇帝啊?他把這個夢告訴自己的太太:「雖然地位尊貴,但是時間很短,咋處理呢?」太太回答他:「當一天皇帝也值了,何況十二年呢!」
偏巧,那幾天又有人看到公孫述家的大廳里,有龍出沒,夜裡還放著光。公孫述認為這是「符瑞」,因此造了個玉璽,上刻「公孫帝」三字——「會有龍出其府殿中,夜有光耀,述以為符瑞,因刻其掌,文曰『公孫帝』」(《後漢書‧公孫述列傳》)。並於建武元年(公元25年)四月,自立為天子,國號「成家」,年號龍興。
(四)興復江山又久長
光武稱帝
這個消息傳出,劉秀的將軍們更急了,那傢伙都能稱帝,我們的頭兒怎麼總是往回縮啊。在大軍北歸的路上,眾將又兩次勸劉秀稱帝,劉秀依然不答應,最後耿純急了:「大家拋家離鄉的跟著您,是希望能成就一番功業。現在,大功即將告成,您卻遲遲不肯稱帝,大夥希望落空,可就不想繼續幹了。眾人一旦散夥兒,就很難再聚合了。時間拖不起,眾人的意願也不能違背啊。」耿純說的非常誠懇,劉秀被打動了,答道:「我會考慮這件事。」——「光武深感,曰:『吾將思之』」(《後漢書‧光武帝紀》)。
耿純說的都是大實話,如果繼續拖延下去,大家恐怕真的要散夥了,剩下劉秀一個「光杆兒司令」,還如何「興復江山又久長」啊。正在此時,劉秀的另一個「老同學」彊華出現了,他是劉秀在長安太學時的「室友」。彊華從關中給劉秀帶來了「正版」的讖語《赤伏符》,「曰『劉秀髮兵捕不道,四夷雲集龍鬥野,四七之際火為主』」——(《後漢書‧光武帝紀》)。
這條讖語,有些人早有耳聞,今天終於看到「正版」的了。眾將都很高興,對劉秀說:「這回可是天命了,如今天下混亂,上天降下這個符瑞的徵兆,您應該回應上天,不要讓眾人失望。」這次劉秀不再推辭,他讓官員們設立天壇,祭祀上蒼。公元二十五年六月己未日,劉秀在鄗城(今河北省柏鄉縣北)南郊,即天子位,年號建武,繼承漢統,是為漢光武帝。後因劉秀定都洛陽,故史稱東漢。
赤眉亂長安
與此同時,赤眉軍也立了一個皇帝。原來從樊崇反出長安後,有人勸他,都怪更始無道,才讓你流落到這個地步。赤眉有百萬之眾,可是,沒有如果稱號,始終被稱為賊,為什麼不立一個漢室宗親為帝,打正旗號,誰敢不服啊?
樊崇一聽,有道理啊,我們怎麼沒想過呢?那就快在赤眉軍里找吧,最後用抓鬮的方式,選中了一個十五歲的小朋友,名字也很好玩,叫劉盆子。大夥一看,這孩子抓到鬮了,「乎啦」一下全跪下了,劉盆子嚇壞了,眼淚含在眼裡也不敢流——「見眾拜,恐畏欲啼」(《後漢書‧劉盆子列傳》)。
命運之神有時候很搞笑,劉盆子小朋友在赤眉軍里,本來是負責放牛的,抓了鬮之後,各種「待遇」一下子上升到全軍最高等級,不過他還是和以前一樣,每天只願意和牧童一起玩兒。
雖然如此,赤眉軍好歹有了塊漢室宗親的牌子,底氣也足了,便加緊進攻關中。更始君臣在關中本來就快立不住腳了,如今加上外患,戰場上也節節敗退,很迅速的就獻上傳國玉璽投降了。起初,在劉恭(劉盆子的哥哥)的堅持下,劉玄被赤眉軍封為長沙王,但是沒多久,劉玄還是被赤眉將領謝祿殺死在郊外。不知他在臨死前是否後悔——當初如果沒害死劉伯升,他此刻也許還坐在長安的皇宮裡,而不會有這樣悲催的結局。當夜,劉恭瞞著赤眉眾將,悄悄的運回劉玄的屍體,藏了起來。
劉玄是劉秀兒時就相識的一位遠房堂哥,雖然兄長劉伯升被更始君臣所害,但是,聽到劉玄的死訊,劉秀心裡還是有幾分難過,他命鄧禹把劉玄的屍體葬在了霸陵——「光武聞而傷焉。詔大司徒鄧禹葬之於霸陵」(《後漢書‧劉玄列傳》)。第二年夏天,劉玄的三個兒子到洛陽投奔劉秀,都被封侯——「明年夏,求兄弟與母東詣洛陽,帝封求為襄邑侯,奉更始祀;歆為谷孰侯,鯉為壽光侯」(《後漢書‧劉玄列傳》)。
赤眉軍和綠林軍的「起點」和「素質」都差不多,占領長安後,也是胡作非為。劉盆子住進了長樂宮,赤眉軍的大小首領們也不管什麼國計民生,只顧天天在大殿上爭吵,比誰的功勞大,有人被惹急了,拔出寶劍砍大殿的柱子撒氣,比菜市場都熱鬧。赤眉軍士兵則四處搶劫,百姓們只好修建堡壘自衛。
更離譜的是,赤眉軍原本是打著漢家旗號進的關中,沒想到進了長安城後,不僅繼續搶活人的財物,還去偷盜死人的東西,西漢歷代皇陵,除了漢孝文帝的霸陵,其餘的都被挖了。
劉秀收「赤眉」
在短短几個月之後,赤眉軍就重蹈了更始帝的覆轍,在關中無法立足了,只得逃離長安東去。逃到宜陽時,被劉秀親自率大軍堵了個正著。此時的赤眉軍惶惶如喪家之犬,士卒們好幾天沒吃飯了,哪裡還有心思打仗,眾將不知所措,只好讓劉恭去乞降。
見到劉秀,劉恭問道:「如果劉盆子率百萬之眾來投降,陛下會給我們什麼待遇?」劉秀回答:「可以免你們的死罪。」樊崇等人得到這個答覆,毫不猶豫的獻上傳國玉璽投降了,因為如果再沒人來「接收」他們,赤眉軍上下都快餓死了。
赤眉降兵餓了幾天,如今終於飽餐一頓。休息一夜之後,第二天一早,漢軍在洛水邊閱兵,讓劉盆子君臣來觀禮。劉秀發現樊崇臉上一副不服氣的樣子,問樊崇:「你們是不是後悔投降了?現在你們可以回營整頓兵馬,我們打一仗來決定勝負,我不想強迫你們服從我。」
劉秀這麼喜歡打仗嗎?若干年後,當天下完全安定下來,劉秀再不提征戰之事。皇太子向他問起行軍打仗的事,他答道:「當年衛靈公問孔子如何列陣用兵,孔子沒回答他。這些事不是你該接觸的。」——「皇太子嘗問攻戰之事,帝曰:『昔衛靈公問陳,孔子不對,此非爾所及』」(《後漢書‧光武帝紀》)。正如老子所言「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道德經‧三十一章》)。兵爭天下時,是無可奈何,除此之外,中國傳統社會的正常人絕不會以鬥爭為樂。
劉秀此舉,是為了讓赤眉軍心服,以免日後出現反覆。赤眉眾將連忙叩頭:「我們今天能投降明主,猶如脫離虎口回到母親身邊,確實很高興,絕不後悔。」——「今日得降,猶去虎口歸慈母,誠歡誠喜,無所恨也」(《後漢書‧劉盆子列傳》)。
劉秀聞言道:「你們做了很多壞事,罪過不小。不過你們還有三點可取之處:第一,你們攻破的城池遍及全國,但是沒有拋棄糟糠之妻;第二,你們立君主用的還是漢室宗親;第三,其他盜匪投降時,常常殺了舊主,向新主邀功,可你們毫髮無傷的把劉盆子交給了我。」
於是,赤眉眾將和家眷被安置在洛陽,每家得到一所住宅、兩頃田地,從此有了安定的生活——「乃令各與妻子居洛陽,賜宅人一區,田二頃」(《後漢書‧劉盆子列傳》)。唯有樊崇、逄安二人,幾個月後又想造反,結果事泄被誅。劉盆子後來因病雙眼失明,劉秀很可憐他,就把滎陽一處市場上繳的稅賜給他,讓他終身有靠——「後病失明,賜滎陽均輸官地,以為列肆,使食其稅終身」(《後漢書‧劉盆子列傳》)。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