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工作職業 > 正文

張天一:我法律碩士畢業為什麼賣米粉

作者:

2014年我即將結束在北大的碩士學習生涯,也面臨著畢業的選擇,我選擇了開一家米粉店。

就親友的期待而言,我或者應當去律所,或者應當去機關,或者應當出國。從6歲上小學開始當學生一路過來,評判我個人價值的標準非常簡單,就是考試與得分,所以我思考的問題大多關注在是什麼,即標準答案是怎樣的,而很少放在為什麼上。

現在即將進入社會了,我發現自己的身份不再是學生,我同時也發現過去事事都有標準答案的日子一區不復返,很多人生選擇如果不問個為什麼,你就無法為它找到合理性基礎。

比如有的朋友告訴我,他要留在北京,要通過奮鬥在北京有車有房,我便疑惑,要有車有房而不是當國家主席,為什麼要付出這麼大的機會成本在北京實現這一在任何一個三線城市都很容易實現的目標。這時朋友便會拋出另外一個論點,北京的機會很多。可是在我看來,北京的機會是有門檻的,比如在沒有戶口之前,北京的一切福利都和你無關,所以這裡面還是存在著一個機會成本的問題。

連續著問了無數個為什麼後,我開始畏懼每天擠兩個小時上下班的律師生活,也畏懼循規蹈矩的公務員生活,最後簡直不知道自己去幹什麼好。

持續了大半年後,我想通了,因為這麼幾件事。

第一件事,是我去駕訓班學車,和駕訓班的教練聊天,對話如下:

教練:你們大學生都好找工作吧?

我:嗨,不好找啊,形勢不好啊。

教練:你們一畢業出來工資水平大約是多少?

我:七八千差不多吧。

教練:嘿!那工作還不好找啊。我小學畢業,覺得全國就業形勢好著呢,到處都是工作機會。這也是我圖舒服,當駕訓班教練,原來開出租掙得多。就是我啥也不會,去工地搬磚,還一天300管吃飯呢。怎麼工作就會不好找呢!

這件事情讓我有豁然開朗之感,如果找工作的定位僅僅是謀生手段,那我發現我的謀生手段有一萬條更多,而絕不僅限於這麼兩三條。當然,道理想起來容易,但是做起來並不容易。就像北大的那位賣豬肉的校友,哪怕已經做成企業了,演講詞還是要一個勁地說對不起母校,給母校丟人。人畢竟是社群動物,都得在乎家人、周圍人的期待和目光:是大學生,就得做大學生‌‌「應該‌‌」做的事情。

給我觸動更大的一件事,是我的導師吳志攀先生給我的教導。在我的碩士畢業論文致謝詞裡面,我曾經寫下了這樣的一段話:

‌‌「無論未來如何,能夠做自己喜歡的事情,體驗過程而非結果,生活著而不是生存著。縱使將來去掃大街,若能獲心安,也自認是人生大溫拿。‌‌」

這段話在我看來,是表達了我的關於人生的想法。結果先生看到以後,就批評了我。他告訴我,環衛工人和其它職業一樣沒有任何區別,都是社會不可缺少的部分,所以我的表述有問題。這時我才想起先生經常對我們的一句教誨:‌‌「崗位無高低,只是分工有所不同。‌‌」

通過這件事情,我讀出來了事情根本就沒有‌‌「是大學生做的‌‌」和‌‌「不是大學生做的‌‌」的區別。任何一件事情,只要做好,用心去做,最後都能夠對社會有所貢獻。

我的另外一個顧慮,是學習了六年的法律,卻從事和法律沒有關係的工作,好像有一些浪費。但很快我也就想通了,法律在我看來,除了具體的條文,背後更重要的是它的精神和思維。六年法律學習帶給我的,其實並不是某一個具體的知識點,法條我早已忘記了大半,更主要的是我由此敢腆顏地說自己掌握了一些法律、法學的思維與做事方式。用一種思維去做事情,我覺得行業就不一定那麼限制了,就像網際網路思維,你可以拿它去做網際網路,也可以拿它去做金融、房地產、餐飲。這樣看來,假設世界上有一種法律人思維,那我拿它來做餐飲,似乎也可以。

心理的負擔都七七八八卸下得差不多,我開始認真考慮開餐館的問題。我開始問我自己,我的理想是什麼?

這裡不得不再次提到‌‌「崗位無高低,分工有不同‌‌」這句話,道理每一個人都懂,可是做起來並不是那麼容易。大概這也是小學文化的駕訓班教練覺得工作好找而我這樣的大學畢業生覺得工作不好找的根源所在,不是不好找,而是很多工作看不上。

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們的社會不再以‌‌「北大學生賣豬肉‌‌」、‌‌「清華學生當保全‌‌」這樣的新聞當炒作和噱頭,我們尊重每一種生活方式、尊重每一個職業崗位時,我們的這個社會才算是一個正常的社會,或許我們很多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至少,大學生就業,不會如此困難了。

這就是我的理想,去開一個餐館,堅持自己的選擇和生活方式。就像《壽司之神》裡賣了一輩子壽司的二郎,因為尊重職業,所以獲得他人的尊重,大概我的人生目標,就算是實現。

我最後聯繫了三位朋友,和我一起來做這件事情,這也讓我很受鼓舞與感動。這個團隊裡,有碩士、有MBA、有公務員,我們經營米粉,也經營一種生活方式。

我究竟想開一家什麼樣的餐館?本科時已經經營過兩家小餐館,開小餐館的經驗是有了,這一回能不能做一點不一樣的東西出來?

這裡不得不提的是,雕爺牛腩、黃太吉這樣風頭正勁的用網際網路思維操作的餐廳給了我很大的鼓舞與啟發。但在實地吃過雕爺100元一碗的牛腩飯和黃太吉十幾塊錢的煎餅果子後,我卻發現前兩者運用所謂的網際網路思維只是通過強營銷提高了顧客的期待,卻並沒有在實質上改善顧客體驗,同時顧客還需要為營銷成本付帳單。

網際網路思維做產品本質上是一個快的、爆炸式的東西,而餐飲實際上是一個慢慢積澱的東西。這兩者綜合在一起,快慢之間,便容易脫節。黃太吉的名聲是大了,可是產品卻未必改進得那麼讓人滿意。

在餐飲業和網際網路之間找一個平衡點,我認為關鍵在於賣什麼產品:有沒有一種容易標準化操作、能夠代表相當一部分人的口味、蘊含了我們的文化傳統與內涵的食物?

最後,我想到了常德牛肉米粉。米粉是南方人的一種主食,從某種程度上可以和北方的麵條對應。而我的家鄉常德,正是把米粉當做每天早餐主食。常德的大街小巷都充滿了這樣的米粉店:十幾張桌椅,五六個小燉鍋,鍋中,湯水翻滾,牛肉飄香。煮粉的水、牛頭湯頭、始終保持著小小的沸騰,香料的多層次味道、牛油的醇味、湯頭的鮮味、辣椒的香味、牛肉的肉味,俱在慢火熬製中盤旋蒸騰,糾纏不休。若有客人進店,一碗千呼萬喚的米粉在滾水中沸騰一二,澆上湯頭、牛頭油碼,撒上幾撮香蔥,滴上數滴香油,抹上一二胡椒粉,、紅、白、綠三色交融,實在是人生一大享受。

更重要的是,常德米粉的準備工作主要在前期,牛肉、牛骨湯需要提前約十小時熬製好。而等到真正操作的時候,從煮粉到出餐,全部過程不超過30秒。長時間的熬製,複雜的配料,是中餐的靈魂與哲學,但極快的出餐速度,又使得這種食物在某種程度上具備了標準化操作的可能性。如果說有人可以把煎餅果子、肉夾饃經營成中國的漢堡、熱狗,那我想米粉這種有著巨大的地域代表性的食物最終被經營成中國的義大利麵,也可以展望。

我最終下了決定。從2014年2月份開始籌備,回到常德,走街串巷地吃遍了常德的每一家米粉店,一天吃一碗是享受,一天吃十碗則是噩夢,我的一位合伙人和我開玩笑說,吃米粉已經吃得菊花冒火。

最後,我們選了一家口味最正宗的米粉店,經歷了拜師、學藝一系列的過程,又進行了標準化提煉,買了一把小秤在無數個夜晚裡面一小勺一小勺地稱量每一種中草藥、配料的分量,又通過常德餐飲協會邀請到當地最有名的幾家米粉店的主廚品嘗,最後才製作出這幾張配方。

2月中旬回到北京,開始找門面,走遍了北京城,最終蝸居在了金台夕照的環球金融中心。再把相關手續的時間算上,4月4日正式營業。這個速度應該是神速了,因為為了這件事情,已經搭上了大學所有的積蓄,不儘快營業,吃飯的錢都成問題。在籌備開業的時候,為了掙生活費,還幹著不用坐班的三份兼職,一個意外之喜是體重輕下來了將近15斤。

在辦公大樓裡面開餐館,有的時候忙到半夜,可是心裏面卻充滿愉悅。

‌‌「伏牛堂‌‌」是我一個小小的試驗平台。這家店裡,不設服務員,我們有三個垃圾桶,顧客用完餐,自己收碗,將垃圾按照殘湯、塑料碗、筷子紙屑的順序分類好。作為一起履行環保責任的獎勵,我們則回饋一份水果。這個試驗對我們而言,意義十分重大,我希望探索一種店鋪和顧客雙贏的模式來做這件事情:一方面通過垃圾分類保護了環境,一方面顧客享受了餐後水果,而店鋪則節約了人工。

或者未來這家店能夠像美國的快餐店一樣,本來需要四個人來運轉,最後只需要一個人、兩個人就能搞定。節省出來的成本,用於提高員工待遇,為員工提供培訓、職業發展,如果能夠形成模式,或許餐飲業會慢慢吸引來更多的大學生,做米粉成為一種藝術,餐飲業也會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行業吧。

這是我的一個小小的不靠譜心願。此外,伏牛堂還做了很多我感興趣、有意思的事情,比如和綠色和平的合作,和參差計劃的合作等等,他的未來就像一個作業系統,有著無限可能,可以加載許許多多的APP。我尊重我的米粉,尊重餐飲業,所以我們看了將近十次《壽司之神》,力求每一個環節都做好、做到極致。在尊重的前提下,我們也想做更多有意思的事情。

昨天,有人問我有沒有想過事情失敗了會怎樣。我想了想,從這家餐館開業的第一天起,或許對我自己而言,我就已經成功了吧。我覺得,外在的東西,沒有可以再爭取,不難,難得是打破自己內心的條條框框。

責任編輯: 趙亮軒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tw.aboluowang.com/2014/0416/388772.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