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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大批律師一起被抓的副部級實習律師黃力群

—張耀傑:我認識的副部級實習律師黃力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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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7月11日深夜,人民日報、新華社發布了《公安部揭開「維權」事件黑幕》一文,稱在公安部的部署指揮下,北京、天津等多地公安集中行動,摧毀以北京鋒銳律師事務所為平台,組織策劃炒作40餘起敏感案事件、嚴重擾亂社會秩序的涉嫌重大犯罪團伙。抓捕了周世鋒、王宇、吳淦(屠夫)、黃力群等多名律師,稱這一「犯罪團伙」與推手、訪民相互勾連,組織嚴密、人數眾多、分工精細,嚴重擾亂社會秩序。黃力群,這位前中辦信訪局副局長、副部級高官如今淪為「罪犯」,讓人跌碎眼鏡。

黃力群在閱讀《民國紅粉》

2015年7月11日深夜,官方發布了《公安部揭開「維權」事件黑幕》一文,文中稱:

黃力群、翟岩民、吳淦、劉星等人對自己的涉嫌嚴重犯罪行為進行了深刻反思,並認識到了所謂「維權」活動對社會的嚴重危害——「我被周世鋒給騙了,他利用了我曾在國家機關工作的身份,為他自己抬高身價、招攬生意。我成了他的招牌和工具。」黃力群供述,周世鋒不但慫恿他提前退休,而且幾次設套,不告知案情卻讓他去代理敏感案件,並安排記者採訪他,「把我當成槍使」。

北京市司法局公布的信息顯示,黃力群於2015年5月4日首次執業(文末附黃力群律師基本信息)

本文僅提供一個觀察的素材,一如既往,文章不代表法客帝國(Empirelawyers)的任何立場。

我認識的副部級實習律師黃力群

作者l張耀傑

2013年10月24日,北京鋒銳律師事務所通過官方微博發布說:「全國人大信訪局副局長黃力群,辭去職務,正式加入北京鋒銳律師所,成為鋒銳一員!」一石激起千層浪,消息傳出,各種媒體紛紛追蹤報導,一時間成為新聞熱點。因緣巧合,正在鋒銳律師所從事社會實踐的我本人,恰好成為這一新聞事件的見證人。

第一次邂逅時任全國人大信訪局常務副局長的黃力群,是2013年6月6日的事情。這天下午,我如約來到位於東城區北河沿大街的北京鋒銳律師所,就河南同鄉袁冬被刑事拘留一事,陪同其妻子朱女士進行法律諮詢。同為河南老鄉的該所主任周世鋒律師給出的意見是:遇到這種事情一定要保持理性,一定要限定在法律框架內尋求解決途徑,一定要相信已經聘請的代理律師,一定不要再像袁冬那樣頭腦發熱採取過激言行。

諮詢過程中,黃力群恰好來到鋒銳所。他看到我們在談論案情,很謙和地打過招呼,便一個人坐到會客室翻看報刊。

諮詢結束,周世鋒律師送走袁冬妻子,鄭重其事地介紹黃力群與我認識。我坦誠地告訴黃力群說:2004年的信訪大討論,是我和于建嶸、黃鐘等學術界朋友率先發起的,我自己對於法外信訪的反對態度比于建嶸等人還要堅定。我一直堅持認為,無論信訪制度最初的政策動機是什麼,對於廣大底層冤民來說都是一種事實上的制度陷阱,它把不太嚴重的個人冤情,通過貌似免費的消耗戰術拉長放大,最終只能是不了了之甚至是一死了之。底層冤民當初遭受侵權傷害時,只要當地政府及司法機關依據以人為本、權為民所賦、權由權所定(應為「權由法所定」-編注)的文明法理正當作為,事情是不難得到解決的。是最高權力機構不願意把自己連同由其領導下的各級政府,實實在在、不折不扣地關進以人為本、權為民所賦、權由權所定的制度框架之中,才直接導致這種權大於法的法外信訪愈演愈烈、騎虎難下。

在過去幾年裡,我和于建嶸等學術界朋友,一直是信訪部門指責敵視的對象。關於這一點,我在相關網絡文章中曾經有所涉及。在此之前的2013年5月19日,我應邀參加鳳凰網視頻節目「全民相對論」的現場討論,公開標榜自己與國家信訪局保持合作關係的中央黨校女教授林喆,同樣表示出對於我和于建嶸的公然仇視。令我感到驚奇的是,黃力群局長對於我的相關陳述,不僅一直保持著低調謙和的理性態度,而且還不時點頭表示認同。更令我感到驚奇的是,這位副部級高官到訪鋒銳所的目的,竟然是與他的老同學周世鋒律師商談如何提前退休,以便到鋒銳所充當實習律師的操作程序。

2013年10月23日,我應周世鋒律師約請到鋒銳所編輯整理相關的宣傳材料。將近中午,我得知黃力群一直是一個人呆在會客室里,連忙去和他打招呼,然後打電話詢問周律師什麼時候回辦公室。周律師說正在朝陽區律師協會辦事,中午趕不回來。建議我立即陪同黃局長打計程車趕到朝陽律協,說是黃局長已經辦理提前退休手續,現在是所里的實習律師,需要介紹他與律協領導認識一下。

我陪同黃局長下樓,他告訴我今天開的是私家車,用不著打計程車。坐進一輛黑色國產馬自達,黃局長熟練地發動汽車上了路。由於是尖峰時間期,一路上只好走走停停,我們兩個人便圍繞當時的社會形勢交換看法。黃局長說即將召開的中共十八屆三中全會,很有可能會在司法獨立方面有所突破,大概情況是把司法機關的人事權、財政權從地方政府剝離出來,歸中央政府垂直管理。他對此表示謹慎樂觀。

由於彼此並不十分熟悉,我不好意思把話說得過於尖銳直白,只是說假如能夠在人事權、財政權方面實現司法機關的有限獨立,假如鄉鎮司法所能夠降低收費門檻,並且真正承擔起公正執法的公權職能,基層社會的許多民間糾紛及官民糾紛,尤其是暴力拆遷征地之類的惡性事件,基本上是可以就地化解的。政府機構應該明確告知基層民眾,天上是永遠不會掉餡餅的,像免費信訪之類法律框架之外的維權渠道,事實上是不具備化解冤情的社會功能的;想要維護自己的正當權利,就必須對現行法律程序表現出最低限度的敬畏和信仰······

趕到朝陽律協已經是下午一點,律協領導熱情招待我們吃工作餐。午餐後我和周世鋒律師同車返回鋒銳所,經周律師提醒我才體驗到黃局長極其平穩的駕車技術:「黃局長在西藏工作過,連西藏的無人區他都開車穿越過。」

十多年來我一直有記日記的習慣。回到家裡,我根據周世鋒律師的介紹,上網簡單搜索了一下相關信息,然後在當天日記中記錄整理了這樣一段文字:全國人大信訪局副局長黃力群,56歲提前退休,今天到鋒銳所辦理實習律師相關手續,堪稱是副部級實習律師第一人。他與1986年以北京政法學院院長身份報名參加第一次全國律師資格考試的江平先生一樣,擁有自己的一份法治夢和律師夢。黃力群,男,1957年生。祖籍上海,生於北京,早年在北京第二中級法院工作,1993年考入北京大學法律系研究生班,與周世鋒等20多人為同班同學。1996年獲得北大法律系碩士學位。碩士畢業後供職於全國人大內務司法委員會,時任人大副委員長兼內務司法主任的是習仲勛(法客帝國按:此處似乎有誤,公開資料顯示,習仲勛於1988年4月被選為第七屆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兼任內務司法委員會主任委員。1993年後,不再擔任黨和國家領導職務。而黃力群是在1996年後供職於全國人大內務司法委員會。因此,二者在工作關係上應無交集。)。2001年10月12日,黃力群作為中央援藏幹部,被西藏自治區第七屆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二十二次會議任命為法制委員會副主任委員。2004年10月1日,黃力群三年援藏期滿,被免去西藏自治區人大法制委員會副主任委員職務,回到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廳擔任信訪局副局長,在副部級位置上堅守了整整八年時間。黃力群出生於法律世家,他的父親黃杰,於1988年6月被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任命為最高法院行政審判庭庭長、審判委員會委員,是最高法院的副部級法官。《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俗稱「民告官」的法律,黃杰是負責受理民告官案件的第一任最高法院行政審判庭庭長。黃力群的母親是從事法學研究的一名學者。

2013年10月25日上午,周世鋒律師發簡訊說有媒體記者採訪黃力群,要我和劉曉原律師協助接待。我趕到鋒銳所,得知周律師於10月24日晚上通過該所官方微博發布的信息,不僅在網絡上產生轟動效應,而且得到多家媒體積極響應。只是由於黃力群的父親生病住院,實在不能到場接受採訪,只好由周律師代為介紹情況。在到場的幾位記者中間,《新京報》女記者盧美慧表現得最為敬業也最有耐心。她一再表示報社已經預留一個整版的版面,必須採訪到黃力群本人才能完成任務。由於黃力群晚上才有可能接受電話採訪,我一度勸她取消版面另約時間。沒有想到的是,第二天的《新京報》如期刊登一個整版的新聞報導《人大信訪局原副局長辭職當律師稱不是棄暗投明》。一向低調謙和的黃力群在接受盧美慧電話採訪時,竟然把經過深思熟慮的真實意見第一次系統完整地全盤說出。他的這些真實意見,與我長期從事信訪調查和法政研究的學術結論高度一致,摘錄如下:

其一,冀中星的案子之前我就有關注,這是一個和信訪關係比較緊密的案子。冀中星受到法律制裁無可厚非,但這一切似乎可以避免。整整8年,如果他的問題能夠妥善地解決,可能不至於釀成爆炸案。······希望信訪人員、地方公檢法人員提前面對冀中星們,而不是等悲劇發生再處置。解決這個問題,根本還是在地方、在基層,如果能把矛盾解決在萌芽狀態,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鎮,老百姓也沒有那麼大怨言,政府和社會所花費的代價也要小很多。······(上訪戶)既然有道理為什麼不能在當地解決?為什麼耗費大量人力物力到北京?問題拖到北京更好解決了嗎?我覺得不是。很多上訪戶開始上訪時是很小的事,但問題得不到解決、精神受到刺激,然後變得偏執,如果再遭遇勞教之類的,問題就跟滾雪球似的越搞越大了。另外,上訪人員的問題不是信訪人員造成的,但是許多壓力都給了信訪人員。

其二,律師要敢于堅持自己的觀點,敢於說真話,有時候真理掌握在少數人手裡。另外,我們國家現在正處於社會矛盾凸顯期,部分領域的立法工作相對滯後。律師能率先發現一些問題,通過律師的「死磕」,通過他們過硬的專業素養,達到推動某一領域某條法律完善進步。從這些角度講,我支持死磕。但是我並不同意為「死磕」而「死磕」,為了迎合社會情緒而「死磕」,「死磕」必須建立在全面認知案件的基礎上,以偏概全、刻意對立是不對的。

2013年10月30日,黃力群開車帶我和閆松松律師外出辦事。中午我們三個人在大屯路附近的老北京飯館就餐,黃力群一再表白他中度脂肪肝,不吃油膩,並且主動點了蔬菜拼盤「大豐收」和番茄疙瘩湯。等疙瘩湯端上來,才知道是滿滿一大盆。我和閆律師各自努力喝下幾小碗後宣布休戰,黃力群一個人竟然堅持不懈地把湯喝完,而且把有些油膩的半盤香芹牛柳打掃乾淨,嘴裡還念念有辭說:「我是光碟行動的支持者。」

回到鋒銳所樓下,由於停車場沒有空車位,黃力群把汽車停在路邊的臨時車位。走出車門,他隨手把一張牌子擺放在擋風玻璃後面的顯眼處,上面寫著一行字「挪車請電話」,後面寫著他的手機號碼。他笑著解釋說:「這樣做,免得妨礙旁邊車主。」

在隨後幾個月時間裡,我與黃力群有過多次合作共事的經歷,從他身上沒有看到一絲一毫的官腔官氣。他的一言一行總是表現得謙和自然,從中透露出的卻是精神的充實和人性的善良。借用黃力群自己的話來說:「當你有權力的時候,要把別人當作人;當你沒權力的時候,要把自己當作人。」

行文至此,在對黃力群律師表示敬意的同時,我也要對樂於助人的河南同鄉周世鋒律師以及鋒銳律師所全體同人表示敬意。有為期五個月的短暫合作過程,周世鋒律師和他的同事們,讓我更加真切地體會到了中國律師的艱辛和執著。在今後不太長的一段時間內,中國律師將會遭遇最大限度的磨難和考驗,我為他們由衷地感到驕傲並且真摯地表示祝福!

初稿於2013年12月31日

改稿於2014年6月7日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張耀傑法客帝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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