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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黃春秋總編楊繼繩被辭職背後:取消退休待遇

當局以黨內處分、取消退休待遇等手段向《炎黃春秋》總編楊繼繩施壓,迫使楊辭去總編一職;九十二歲的杜導正無奈再任總編輯。他表示雜誌內部沒有亂,堅持守住辦刊宗旨與八二憲法。

2012年2月8日,杜導正於《炎黃春秋》在北京召開的過年聯誼會上致辭

一位八十五歲高齡的長者坐著輪椅,找到《炎黃春秋》編輯部,給編輯部人員送來一束溫馨的鮮花。她是抗戰時就參加革命的老幹部,叫盧英華,搭乘計程車來的,時政月刊《炎黃春秋》創刊至今二十四年,她始終是不離不棄的讀者。她說:「我什麼要求都沒有,就是對你們表示支持,《炎黃春秋》一定要辦下去。」她欣喜地與幾位編輯合了影。那天是六月五日,是《炎黃春秋》雜誌社最為艱難的時刻。

二十五天後,即七月一日,任職才半年多的總編輯楊繼繩離職了。他是雜誌社創刊人、社長杜導正的「左膀」。之前半年多,杜才失去「右臂」吳思。事緣二零一四年九月,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公文通知,《炎黃春秋》主管單位由原來的中華炎黃文化研究會,改為文化部屬下中國藝術研究院,六十天內,即十一月中下旬完成變更手續,否則便吊銷執照。由於多種原因,總編輯吳思和編輯部三位責編辭職了。《炎黃春秋》為了更有尊嚴地活下去,安排中共前總書記胡耀邦長子胡德平出任社長、編委會主任;前國務院副總理陸定一兒子陸德出任常務社長(法定代表人),風風雨雨中,胡德平最終沒能履新,陸德履新不久也在某上層壓力下無奈離開。此時,七十五歲楊繼繩臨危受命走馬上任總編輯,兼任副社長。從二零一四年十二月號,到二零一五年六月號,他堅守了半年。

楊繼繩是新華社高級記者,從新華社退休的,仍享有新華社的退休福利待遇。據悉,楊繼繩任職半年後,新華社黨組織委派三名局級官員找楊繼繩談話,第一次談話要求楊繼繩立即辭去《炎黃春秋》總編輯職務。楊繼繩頂著;第二次又找楊談話,說如果他不辭職,會給予黨內處分。楊繼繩繼續頂著;最後,黨組織見事情沒能解決,竟然耍那種不正常、不光彩的手段,做楊繼繩夫人的思想工作,讓他夫人逼楊繼繩辭職,他們竟然威脅他夫人,如果他不辭職,他就要受處分,他的待遇、他的退休金、他的醫療待遇都可能會取消。一個家庭面臨這樣大的政治壓力和折騰,日子很不好過,楊繼繩夫人勸說楊,別再去當英雄了,還說狠話:你就當你的英雄吧,再這樣下去我帶著孩子們離開了。面對巨大壓力,編輯部和雜誌顧問們希望他帶領同事們頂住,辦好雜誌,編委會表態:一旦《炎黃春秋》被當局下令停刊,社會上包括不少企業家都表示,將為他準備好數十年新華社揚言要扣除的他的福利收入,為他解決後顧之憂,希望他繼續帶領同事們堅定把《炎黃春秋》辦下去。

北京當局整肅雜誌

六月底,楊繼繩終於還是被迫辭職離開了雜誌社。他先後寫下《致炎黃春秋社委會和全體讀者的告別信》和《向國家新聞出版廣電總局的最後陳述》,講述北京當局如何整肅《炎黃春秋》,在事件中他的經歷、他的思考。

八月九日,現年已九十二歲、無奈中再度出任總編輯的杜導正就《炎黃春秋》近況接受亞洲周刊獨家專訪:

楊繼繩

楊繼繩辭職有一個多月了,《炎黃春秋》總體情況如何?

《炎黃春秋》能夠挺過去的,內部穩定而有序,當然不能絕對排除突然被封殺的可能性。《炎黃春秋》辦了二十四年多了,從來沒有一天太平過,你不要指望哪一天《炎黃春秋》太太平平。這一陣,我們掐指一算,與有關部門已經十九次交鋒,二零一四年九月開始的這一次,十一個月了。這一次的情況,與過去的十八次相比,更嚴峻些,更複雜些,但我們守住了底線,守住了辦刊宗旨,堅持辦下來了。今年第一期到第八期都很正常,還是原來的宗旨,原來的格調。九月號,編輯部已經第二次討論稿子,全都通過了。第九、第十、第十一期稿子文章都已到齊,第十二期的稿子也已經有了,我大體看了,都還不錯,這就是《炎黃春秋》總體情況。

最近上級主管部門對雜誌社有什麼新的動作嗎?有官方媒體,特別是在網絡上,對你們竭力抨擊,有效果嗎?

最近這十一個月,上級有些部門,對《炎黃春秋》採取內外夾擊的辦法。外部以社科院馬克思主義研究院研究員龔雲,在《國防參考》雜誌上發表長文《<炎黃春秋>:歷史虛無主義思潮的主要陣地》,批《炎黃春秋》二零零二年開始「變質」,「集中攻擊共產黨」,此文最初發表於三年前,影響不大,但最近影響頗大而成為話題,引起社會各方注意,緣由是《解放軍報》官方微博兩個月前的六月三日轉發。他的文章給我們列了七條罪狀,對《炎黃春秋》全盤否定,是近年來最完整的一篇反對《炎黃春秋》的大文章,在這篇文章的影響下,接著批評批判我們的文章,一波又一波,這是外部給我們的壓力。看來不是一個個人行為,而似乎有來頭的,我開始還不願意這麼說,現在看來,可以這麼說。因為在輿論衝擊下,他們緊接著採取釜底抽薪辦法,就是中國人的說法「挖牆腳」,給編輯部造成實際困難,讓你辦不下去。當初國家新聞出版署有位署長是我老朋友,他概括了一句話:我們現在是用行政技術手段處理政治問題。去年讓我們雜誌社「改革」,變成國家資源單位的領導體制,這是以行政技術手段來懲罰雜誌,這次採取內部挖牆腳,從內部給你搞亂,讓你辦不下去。據說,炎黃文化研究會把我們推出去後,自己反而又有了一個正式出版刊號,正在辦一本雜誌。

你說的內部挖牆腳是指吳思和楊繼繩等人的辭職嗎?

對。在《炎黃春秋》內部,我的左膀右臂,一個是吳思,一個是楊繼繩。吳思走了以後,胡德平和陸德也沒來多久。楊繼繩上馬。後來他壓力也越來越大,我當時勸過他,說學學李銳,要頂住。為了堅持真理,犧牲什麼都可以的。當時,中央組織部派了三位局級官員到李銳家,和他談話,要李銳辭去《炎黃春秋》顧問職務。李銳聽完就問,你們說完了沒有?三個都說,說完了。李銳就嚴肅回答道:你們回去,向組織上匯報,就說是我李銳說的,《炎黃春秋》這個顧問,我是當定了。你們要想怎麼辦就怎麼辦吧。結果,當局無可奈何,沒一點辦法。楊繼繩一走,我的左膀右臂都沒有了。我很擔心,有人逼我們的編委、顧問和主要作者遠離《炎黃春秋》。有的地方也接到上面的通知,但大都沒有認真傳達和執行,只是新華社這一家,執行最堅決。真讓我失望啊,我是一個老新華,解放戰爭時期就是二十兵團新華分社社長。我兩個左右手辭職,搞得我一下子手忙腳亂,過去我一個月去雜誌社三次,現在每周去兩三次。

外面不少傳言說雜誌社現在內部有些紛亂,老朋友們的支持有變化嗎?

這正是我們最為感動的。支持《炎黃春秋》的力量,半年多來依然出乎我意料,非常感人。《炎黃春秋》的老編委六十多人,只有一個辭了,其他都很堅定,李銳、何方、郭道暉、江平、資中筠、袁鷹、邵燕翔、錢理群、雷頤、張千帆等這一大批老中年幹部和知識分子都非常堅定。有讀者說的有點過分,但表達了一種心情,他們說:《炎黃春秋》是今天大陸唯一一份講點真話、講點老實話、講點真理的雜誌;是千千萬萬人的希望所在;為了這一點期待,你們一定要挺住。這半年,《炎黃春秋》的稿源、稿子質量,都沒受到影響,編輯想要一篇稿子,打個電話,稿子就來了。人心所在。至於雜誌社內部,發行部、辦公室、財務部都很正常,《炎黃春秋》最困難的時候,內部沒有亂。外邊的傳說,希望我們亂,擔心我們亂,但我們都沒有亂。

聽說半年前,雜誌社也邀請了幾位新人參與?

從去年十一月開始,就有新人進編輯部,這三個責編,思維、寫作、編輯、經驗、為人都不錯。我們現在執行主編四人:王彥君、馮立三、丁東、杜明明。王彥君六十四歲,是當年中央統戰部的第一筆;六十二歲丁東是著名老編輯、老作家;馮立三是當今北京著名文藝評論家。楊繼繩走前,叫我女兒明明幫忙編輯工作。現在,徐慶全出任常務副總編輯,過去我們三駕馬車的一駕,過去是吳思、楊繼繩、徐慶全。徐年輕一些,來自山東漁民的孩子。今年五十二歲,來《炎黃春秋》已十八年,大是大非表現堅定而鮮明,站得高,不怕殺頭不怕坐牢,文字功夫又好。

您再度出任總編輯,身體能挺得住嗎?

我當總編輯,完全是被迫的,也是暫時的。去年我讓胡德平當總編輯時,我已經當眾宣布正式退下來,現在出現新的情況,於是把顧問增加到六人,原來是三人,杜潤生、李銳、何方,還有曾彥修,曾彥修走了。現在李銳、何方大家商量,增加了四個顧問,郭道暉、江平、陶斯亮、胡德華,胡和陶代表紅二代這一批,郭和江代表大學老教授,李銳、何方代表老幹部,杜潤生一百零二歲,身體不太行。七個顧問,與過去的顧問性質不同,他們是有實質的工作的,是參加雜誌社社委會的決策的。編輯部工作由徐慶全這個常務副總編輯。編輯工作有四個主編,社務有李晨、竟成等老同志,有這樣一個領導集體就不那麼擔心誰離開誰走了。本來交班給胡德平、陸德,當局「逼退」,實出無奈,我又被逼上梁山,因此就先掛個名吧。真是老天眷顧,大概也是同情《炎黃春秋》吧,給了我一個好時機,我最近幾次檢查身體,血壓等各項指標都正常,會上我發表演說,講了一個小時,竟然沒有累的感覺。

你怎麼評估《炎黃春秋》未來走向?

守住辦刊底線,守住辦刊宗旨,守住八二憲法。具體的有八不碰,「自我審查」:多黨制、六四事件、軍隊國家化、現任國家領導人及其家屬等八個方面內容不涉及。我們要換位思考,《炎黃春秋》是時政刊物,就要掌握分寸,換位思考,雖說官方對我們的一些文章有意見,不高興,但大體上還是能接受的。如果勢頭太猛,把你關閉了,我們也就沒陣地發言了。《炎黃春秋》要守住陣地辦下去,儘量保住陣地,這是二十萬讀者的期待。也是所有顧問和幾十個編委們的集體願望。

當下幾乎所有人都判斷說,中共當局對媒體對網絡的管控繼續強化,你的感覺如何?

我們要全面辯證的看習近平這兩三年的作為,三中全會、四中全會都是不錯的。反貪腐,很得民心。但反貪腐也好,三中四中也好,核心還是推動政治體制改革,這是鄧小平講的,政治體制改革跟不上,現在貪腐如此嚴重,經濟出現那麼多問題,都是政治體制改革沒有趕上去造成的惡果。現在習近平集權,把各方權力集中到自己手裡,樹立自己威信,這樣做要辯正而具體分析,集權後有三個前途,一是朝著市場經濟、民主憲政發展,這是最好的一條路;第二條路,是鄧小平的「經濟反左,政治反右」那條路。第三條最壞,就是回到毛澤東社會主義,我認為不可能。因此,我對十月召開的十八屆五中全會,還是抱有期望的。

當下有不少朋友對政壇趨勢表現失望,你怎麼看?

這兩年來,確實有一批高級知識份子和老幹部,由原先抱著希望,而後是觀望,接著是失望,又進入絕望階段。現在大陸出現了一種很不好現象,中央也已經注意到了,就是相當多的老幹部、高級知識分子,即老教授、文化人、媒體人,心情不好,採取不說話的沉默態度。這是很不正常的現象。更可怕是出現大量地下活動,很多人叫「家庭聚會」,實際是志同道合者到某人家裡議論政治。對於執政黨來說,這是一種危機。鄧小平說過,最怕大家不說話。我始終是樂觀派,我對未來,對習近平為首的中央執政還是擁護的有信心的。我們對黨負責。對中國老百姓負責。本著實事求是精神,憑著良心,該說的還是要說,該做的還是要做。

《炎黃春秋》未來幾期會重點關注哪些大事?

第八期,發表了鄧小平一九八零年關於政治體制改革的長篇講話,鄧小平在政治體制改革上還是想有所作為的,搖擺了幾次,這篇是代表性的好文章,加上發表三十五周年。政治體制改革這旗幟我們舉得很高。第二,我們要高高舉起十一屆三中全會路線的這旗幟,十一屆三中全會是標誌性的、革命性的一次偉大變化,我們準備連續開幾個座談會,紀念十一屆三中全會三十七周年。第三,十一月是胡耀邦誕辰一百周年,我們想大作胡耀邦的文章,中央會怎麼紀念,目前還沒聽到更多消息,我們會做多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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