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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大學裡的告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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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人曾告訴我們,大學,是知識的殿堂,是百家思想自由交流的天地,是精神成長的淨土。而當懷著這樣的期盼,步入大學校園之時,展現在眼前的,卻是一片貧瘠的土地。在這裡,思想開不出花朵,自由獨立的翅膀被硬生生的扯斷,校園裡一位普通的老師,僅僅在課堂上講述了對政府的幾點不滿,竟會被學生認作反革命,這是誰的悲哀?而放眼世界,華夏之外,在哪一個自由的國度,你能夠看到這種鬧劇?

中國某大學課堂(網絡圖片)

楊師群是一位老師,華東政法大學人文學院的老師。2008年11月底,楊師群先生在博客上透露,因為自己在《古代漢語》課上對當今政府說了幾句批評之言,班上兩位女生竟去向上海市警局和上海市教委告發,稱楊師群為‌‌「反革命‌‌」。

楊先生也因此遭到了有關單位的調查。從網上看到這則報導時,我感到有些荒唐,很是吃驚。我不禁聯想到三年前盧雪松女士被學生告密的事情。盧雪松也是一位老師,吉林藝術學院戲劇文學教研室的老師。

2005年,在一次課上,她向學生講述了林昭——這個在毛澤東時代罕有的清醒且勇敢的女子——的故事。並且,為了使學生們有更真切的認識,她組織班上學生觀看了紀錄片《尋找林昭的靈魂》。然而,令她想不到的是,班上的學生竟去向校方檢舉,稱盧雪松在課堂上講述反動內容。學校官方收到消息後,秘密停掉了盧雪松的課。

事後,知識界人士有個基本共識:這樣的事情之所以發生,可能與吉林藝術學院作為地方院校的封閉性有密切關係,如果此事發生在一個中心城市的全國性高校,結果可能是另一番情況。

可是偏偏三年之後,在作為全國中心城市的上海,再一次真真切切地上演了如此相似的鬧劇。同樣是發生在大學校園裡,告密者同樣是學生,自己班上的學生。這實在是向知識界人士的共識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我無法想像,當這兩位熱心的老師意識到自己的言論竟然被學生視成為‌‌「反動‌‌」、‌‌「反革命‌‌」,甚至被告發到有司之處時,他們的心裡,會是怎樣的感受。盧雪松先生的朋友、網絡知名作家冉雲飛在《大學裡的極品告密者》一文中提到:

幾年前,遇到盧雪松之時,曾問及告密一事,從談話中,可以感到,盧雪松對告密的學生沒有怨恨,而是充滿了深深地悲憫。因為,他們雖然是大學生,卻也只是中國愚民教育下的犧牲品而已。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獨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多少人曾告訴我們,大學,是知識的殿堂,是百家思想自由交流的天地,是精神成長的淨土。而當懷著這樣的期盼,步入大學校園之時,展現在眼前的,卻是一片貧瘠的土地。在這裡,思想開不出花朵,自由獨立的翅膀被硬生生的扯斷,校園裡一位普通的老師,僅僅在課堂上講述了對政府的幾點不滿,竟會被學生認作反革命,這是誰的悲哀?而放眼世界,華夏之外,在哪一個自由的國度,你能夠看到這種鬧劇?也許,這也是一種中國特色。

蔡元培先生曾多次說:‌‌「人言有良社會斯有良大學,吾謂有良大學斯有良社會。‌‌」如果大學校園成為告密者的天堂,學生們沒有獨立的思想和進諫的本能,只知歌功頌德、拍政府的馬屁,甚至不惜出賣自己的老師作為附勢的本錢,那麼蔡先生所說的‌‌「良社會‌‌」又怎麼可能在他們手中形成?

老師是沒有錯的。一位大學教師,有權利也有義務對政府提出任何意義上的批評,這是其作為知識分子所應有的社會責任感的體現,也是言論自由的應有之義。因此,這些老師不僅沒有做錯,反而因了他們的行動,展示為人師者的良心,若不是出於對學子的關愛,對國家的滿腔熱忱,他們又何需煞費苦心向學生揭露被隱藏的歷史,又何需向政府提出批評給自己惹來禍端?試問在當今中國的大學裡,依然擁有這種意識和膽量的知識分子,還剩多少?有這樣的老師,我們難道不應該倍感慶幸嗎?盧雪松女士被停課之後,曾經給告密的學生寫過這樣幾句話:‌‌「你,我的學生之一,我想說,我在課堂上的全部努力,是希望你在一個荒謬的世間逐漸做一個精神健全的人。‌‌」

‌‌「人在社會上立足可以有許多方式,我比較欣賞回歸真實的內心生活。但那就需要退出許多虛假醜陋織網的糾結,這已只能做為個人化的選擇而存在了。‌‌」短短几句,字裡行間透露出對學生的無限關愛,對未來一代成才的殷切期望。她全心全意掏心窩兒地培養學生獨立健全的人格,勇敢地捍衛作為大學之基本的‌‌「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這樣的教學理念,不可謂不珍貴;這樣的老師,不可謂不偉大。然而,他們熱情的投入換來的是告密的回報,他們關愛的擁抱換來的是冷冰冰的匕首。這並非偶然現象,這種告密風潮其來有自。

從49年開始,中國就已經逐漸淪為了告密的土壤。最典型的莫過於每次運動、鬥爭的前前後後,都會興起揭發檢舉的風潮。在文革之中,別說師生之間,就是父母和子女、丈夫和妻子之間都要被迫劃清界限,互相揭發檢舉。從那個年代走過來的知識分子,絕少數沒有充當過告密者的角色。這種毒素已經深入了當代中國畸形的傳統之中,一直延續到今天,延續到原本健康、單純的大學校園之中。近些年來,在中國的高校里,創一流大學的口號喊得震天響,形象活動搞得轟轟烈烈,錢財也砸進不少,但如果連基本的言論自由都保證不了,世界一流大學之夢豈不只是意淫?高等教育又有什麼指望?!而如果一個國度的大學教育都被如此閹割,又能夠指望誰去實現所謂民族的偉大復興,又奢談什麼屹立於世界民族之林?!那麼,誰當為此負責?學生自然有錯,他們成了告密者,成為了扼殺言論自由的幫凶,作為成年人的他們,必須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負責。

但是,有罪的,又豈止是這些學生?如果不是政府的不良引導,如果不是權勢的威逼利誘,天真單純的學生又怎會走向告密者的道路,又怎會‌‌「大義滅親‌‌」,向自己親愛的老師下手?真正需要改良的是環境,真正需要反省的是政府。一個文明的國度,公民永遠是國家的主人,政府只是打理日常事務的管家,絕對不可以凌駕於人民之上。為了保證一個社會的良性健康發展,對於政府的批評和監督是必不可少的。更何況在中國,權力壟斷信息造成消息閉塞已是有史以來的‌‌「傳統‌‌」,由此造成的官方愚昧甚至喪權辱國也是人們不願提起的真實歷史。這樣形勢之下,公民更有義務提出批評,政府也更有義務接受批評。

因此,任何一個公民,對於政府和執政黨的批評權利都是天經地義的,不能受任何形式的束縛。況且,一個自信且勇敢的政府,必須有承受任何批評的胸襟,必須清楚地認識到自己只會因接受公民的批評督促而進步,不會因公民的言論自由而步入危境。

在兩千五百多年前,中國的統治者就已經意識到了這一點。《左傳》中的《子產不毀鄉校》一文中講到,鄭國大夫然明向執政者子產提及毀鄉校(鄉間公共學校,又是議政之所)之時,子產回答道:‌‌「其所善者,吾則行之,其所惡者,吾則改之,是吾師也,奈何毀之?‌‌」並用防川作為比喻:‌‌「大決所犯,傷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決使道,不如吾聞而藥之也‌‌」。

兩千五百年前的中國人就有這樣的思想,這是很難得的,而兩千五百年後,若是還有執政者將言論自由視作危害自身安全的洪水猛獸,甚至將此觀點散布在精神獨立的大學校園裡,毒害單純柔弱的莘莘學子,只能說是難得的混帳不可救藥了。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作者博客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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