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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大的悲劇不是壞人的囂張 而是好人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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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暫時是沉默者的通行證,卻終將是沉默者的墓志銘,當暴力與罪惡大行其道,哪個沉默的旁觀者能夠保證,自己不會是下一個受害者呢。還是馬丁·路德·金的警告:「我們看到真相卻一言不發之時,便是我們走向死亡之日。」

沉默是沉默者的通行證

卻終將是沉默者的墓志銘

 

我們這一代人終將感到悔恨,不僅因為壞人可憎的言行,更因為好人可怕的沉默。」這是馬丁·路德·金的名言,出自《伯明罕監獄來信》(1963年)。此言在中國引用率極高,有時還被改頭換面,以適應中土的氣候,如最常見的這一版:「歷史將會記錄在這個社會轉型期,最大的悲劇不是壞人的囂張,而是好人的沉默。」無論翻譯的版本怎麼變異,批判的方向卻始終不易:好人的沉默。

 

有待追根究底的問題,不是事實,而是事實背後的成因:面對壞人的囂張,好人為什麼沉默,正如面對明目張胆的謊言、慘無人道的暴行、千夫所指的罪惡,國人為什麼旁觀,無動於衷,漠然置之,甚至默默扭過頭去,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流行的答案:因為恐懼。的確,不論是納粹的焚化爐,還是紅衛兵的皮帶扣,不論是獨裁者的槍口,還是暴民的鐵棍和匕首,施暴之時,都會讓觀者感到恐懼,脊背發涼,手腳發軟,面無人色,肝膽俱裂。趨利避害,可謂人類本性。在殘虐的暴行面前,我們往往自顧不暇,自求多福,如何能挺身而出,義助受難者呢;我們暗暗祈禱,施暴者兇惡的目光不要停留在我們身上超過一秒鐘;我們願以旁觀與沉默,換取暴力的豁免,只是,最終能否豁免於暴行,並不取決於我們的意願,這本不是一場平等的博弈,旁觀與沉默,只可能使我們手中的砝碼越來越輕,施暴者手中的權力越來越重。

 

用恐懼的心理為沉默辯護,正如用人性的幽暗為恐懼辯護。然而恐懼與沉默的關係不止於此。如《房間裡的大象:生活中的沉默和否認》一書作者、美國社會學教授伊維塔·澤魯巴維爾所指出的那樣:沉默不僅是恐懼的產物,它還是恐懼的重要來源。質言之,恐懼導致沉默,沉默加劇恐懼,同時,沉默深化沉默,恐懼深化恐懼。這應該不難理解,想像一下,當暴行發生,觀者茫然失措,冷眼相待,沒有人吶喊,沒有人反抗,近乎死寂的沉默,必將使暴行愈發肆無忌憚;暴行的猖獗,必將加速恐懼的彌散與傳播。

 

除了恐懼,沉默如瘟疫一般蔓延,還有一個原因。我們都聽過安徒生的童話《皇帝的新裝》,為什麼最後站出來指出皇帝沒有穿衣服的會是一個孩子呢?澤魯巴維爾認為:「這一點很難被稱之為巧合,因為社會習俗告訴我們不要去關注不該關注的事物,而孩子正是還未曾學會該社會習俗的人。」我們該關注什麼,不該關注什麼,該在什麼時候沉默,什麼時候說謊,什麼時候呼喊口號,什麼時候歌功頌德,早已被權力規訓、洗腦、潛移默化,我們頭腦的形狀,早已由權力統一鍛造,都是方形,抑或都是五角星。在此,沉默,以及支配沉默的思維,都出自權力的指令,與對權力的順從。當然這依舊可以歸結為對權力的恐懼,不過,當恐懼權力成為一種傳統、一種習俗、一種模式,恐懼便不再需要理由,不再需要追問「為什麼恐懼」,唯一值得我們恐懼的是恐懼本身。

 

此間的沉默,則是一種合謀,既是沉默者與權力的合謀,也是沉默者之間的合謀。「說話只要有一個人發聲就可以,沉默卻需要所有人的配合。」(羅伯特·E·皮滕傑)沉默因此成為了一種集體行為。集體沉默不僅會強化個體沉默,還可以庇護個體沉默,個體將從巨大的集體那裡尋找保持沉默的理由,並在問責之時,將所有的罪孽都推向集體,所以出現了那句西諺:「沒有一滴雨會認為自己造成了洪災。」在此情境之下,個體要打破沉默,不止要戰勝自身的恐懼,還要衝決集體的網羅。這註定了吶喊者的命運,不是被視為叛徒,就是被視為瘋子(狂人),他們最大的敵人,有時不是權力者,而是身邊的看客。基於此,沉默者往往被指控為邪惡的幫凶與同盟:不僅默許、縱容、鼓舞暴行,還在解構對暴行的反抗。

 

這正可以解釋,為什麼對「好人的沉默」的批判,要先於「壞人的囂張」。模仿澤魯巴維爾所的語氣:「好人的沉默」不僅是「壞人的囂張」的產物,還是後者的重要來源。

 

第三個原因,當沉默者不甘沉默,試圖發聲,卻無奈發現,自己失語了,他們的喉嚨,被鉗制太久,已經喪失了自由言說的功能,他們所吐出的話語,都是歷經權力過濾與改造的謊言,要描述自由、真相,卻無詞可用,無以名狀,只能感知,無法言說,這不是得意而忘言,而是沉默的代價。此刻的他們,哪怕張大了嘴巴,喊破了嗓子,卻與沉默者無異。

 

除了自由言說,公共言說亦復如是。幾乎所有的強權者,都企圖壓縮公共空間,將民眾孤立為原子,因為一般而言,個體反抗對政權的衝擊和破壞,遠遠小於群體反抗。公共空間的喪失,不但導致公德被敗壞,還導致公共言說被扭曲,縱使經過數十年的重建,公共人的言說方式還嚴重依賴私語體系,混淆公私,無時不在,公共說理,亟需補課。

 

這三點,尤其是前兩點,大抵可以詮釋「好人為什麼沉默」。明乎此,才能更進一步,來探尋怎樣打破沉默。竊以為,只要沉默者擁有最起碼的良知和理性,他們便會不滿於沉默的狀態,他們應該認識到,沉默暫時是沉默者的通行證,卻終將是沉默者的墓志銘,當暴力與罪惡大行其道,哪個沉默的旁觀者能夠保證,自己不會是下一個受害者呢。還是馬丁·路德·金的警告:「我們看到真相卻一言不發之時,便是我們走向死亡之日。」

責任編輯: zhongkang  來源:中國經營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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