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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時代于光遠、谷景生的家庭悲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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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光遠:中共資深理論家(屬四大筆桿子之稱)。1937清華大學畢業,赴延安。曾任社科院副院長兼馬列毛研究所所長,1954年和妻孫歷生及長女小紅合影,時任中宣部理論處副處長。

拜讀王友琴《孫歷生和于光遠》一文,兼及金鐘先生的按語,對於中共摧殘人性的罪惡至為憤慨。但愚意以為,已故的于光遠先生作為家庭悲劇的受害者,其一系列舉措包括:反右之後與入了另冊的妻子離婚,一九七八年沒有出席前妻的追悼會,以及晚年出版的《文革中的我》迴避了孫歷生的遭遇,對所有這一切應結合特定的時代背景和社會氛圍作具體分析。

於小紅文章斑斑血淚回憶父母

正好《華夏文摘》發表了《白花丁香樹》一文,作者於小紅(1954─)是于光遠和孫歷生的長女,文中回憶其母一九五七年成為賤民後直到一九六八年七月去世期間的慘痛經歷,並附有多張照片,使讀者得以了解許多有關細節。

該文這樣寫道:

二十三歲的妻子被劃右派(12/1957),父親說他曾寫信申訴,然而「孫歷生」和一大批反右擴大化的被某中央領導大筆一揮「這些人不劃右派,什麼是右派」?無從再議,整批人全被劃成右派。反右補課時(1958),爸爸他自己也遇到了大麻煩。

媽媽被送勞改(1/1958),去紅星農場和「天堂河」農場。媽媽生病回京治療,而且爸爸當時還沒有真正太倒楣,兩個人還能在一起,給我們照照相。

不放心懷孕的妻子勞改,爸爸會甩掉司機,自己騎車百里送去營養品,因此被舉報「不與右派妻子離婚,瞞著組織相會」。被定為「中右」後,爸爸面臨更大的組織壓力:要求離婚不許再見面。苗條的媽媽五月身孕瞞不了,組織上認為「幹部離婚則可挽救」,明知人妻懷孕強逼人夫離異。

不聽勸阻的探望,以爸爸的地位,勞改農場不得不讓相見,但父親走後,媽媽得到的待遇更差。別人讓你隱瞞懷孕事實你偏不瞞,若媽媽堅持不離婚,她勞改犯也沒有自己去醫院墮胎的自由。再不離婚,爸爸可能被劃成右派,孩子們怎麼辦?家人議論後由媽媽提出離婚。大舅舅建議肚中嬰兒以后姓孫,由他收養,但爸爸堅持孩子姓於。姥姥說無論大人下場如何、孩子都由她帶。大環境迫使下,媽媽挺著身孕去了法院,婚姻法「懷孕期間不能離婚」法官視而不見,我和大妹妹判給了姥姥。

媽媽臨盆,全家在院子裡等消息。上氣不接下氣,姥姥收養的女孩跑進來報信,爸爸一手抱起小康,一手拉著我往醫院跑。媽媽勞改期間營養不良,嬰兒不足四斤,從醫院出來,沉思中的爸爸在醫院門口狠狠摔了個跟斗,然而我們都不敢笑,平常時會和我們一起鬧的他,坐地許久才站起來,這件事牢牢地刻在了我的腦子裡。

斑斑血淚,字字驚心,于光遠豈無情無義之人?但「偉光正」殘忍成性,他的家畢竟成不了挪亞方舟。「大環境迫使下」,一家人權衡利害,除於孫勞燕分飛別無選擇。否則,連於也被壓成齏粉,小紅三姊妹與《悲慘世界》中之戈賽特何異?

所以,無論當時或半個多世紀後的今天,皆不宜就此事對已被列入「中右」的于光遠說三道四,以免苛求於人之嫌。

谷開來的父母有類似遭遇

行文至此,想起谷景生少將(1913-2004)的事例。當年其妻范成秀在北京市委黨校為一知識分子同事說話劃右,已有四女且懷孕數月的范怕連累丈夫,提出離婚。谷卻堅拒此議,深信十四歲參加革命的愛妻絕不會反黨反社會主義,結果因此遭降職使用,但他無怨無悔。谷將軍此舉廣受稱許,連「左王」薄一波也不得不表示「實在令人感慨和敬佩」。至於其後范產下之老五成了今日為人不齒的谷開來,純屬中共黨文化毒藤結出的瓜,與谷將軍無涉也!

倘謂均為「一二九」運動同仁,為何于光遠不能效法谷將軍?此乃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蓋一來谷年長兩歲,且資歷較深,一九三五年已是中共北平市臨時市委書記兼共青團市委書記,而於尚就讀於清華大學;二來更重要者谷乃槍林彈雨中流血拼殺出來之將領,曾任志願軍十五軍政委率部參加韓戰(軍長秦基偉,八十年代任國防部長),歸國後任國防部五院即飛彈研究院政委(院長錢學森)。身份如此顯赫,其腰杆當然比一介文士于光遠為硬。

事實上谷將軍對髮妻不離不棄,付出了極大的代價,是把自己的仕途押進去了。在中共高幹中絕無僅有。若要求于光遠步其後塵顯然是強人所難。

再者,其另一半范成秀(1922─)乃范仲淹後人,又是太行山區出名的才女,當過游擊隊長。五七年縱然戴上緊箍咒,身份地位與孫歷生也不可同日而語。孫只是普通中學校長之女、黨校一般學員,無任何政治資本可言,只有被貶到勞改農場的份。于光遠就算不跟她離婚,又能幫上什麼忙呢?

再說於未出席七八年孫的追悼會,此事應可理解。其時「文革」仍未被當局全盤否定,於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豈無難言之隱?但鄧小平在當年中央工作會議的講話稿,即出自於筆下。眾所周知該講話開啟改革開放大門,則於之貢獻有目共睹也。九泉之下若孫英靈有知想必亦感欣慰吧!而於與孫所生三女之親情在小紅文中不是躍然紙上,且有照片為證嗎?

毛暴政製造千千萬萬家庭災難

總之,毛登基以來,灑向人間都是怨。歷次政治運動給千千萬萬個家庭帶來無窮的災難,這筆帳要算在始作俑者毛頭上,鄧也欠帳累累,劉、周以下直至基層各級共干,恍如《紅樓夢》賈府除了兩頭石獅子,沒有乾淨的。「滔滔者,天下皆是也。」不過還是應該區分主犯從犯,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由此想到,神州易幟一甲子,無數知識份子、文化人慘遭整肅,苦不堪言。反右、文革中,一眾大師級人物幾乎都在不同程度上傷害了他人。剃人頭者人亦剃其頭,不旋踵他們自己也罹禍甚至命喪黃泉。最突出的如吳晗,一九五七年揭批所謂「右三帥」,風頭一時無兩。但一九六六年被推出祭旗,慘不忍睹。再如劉芝明,向新鳳霞施壓要其與吳祖光離婚,新鳳霞堅拒而成內定右派,吃盡了苦頭,好不容易熬過了文革,但半身癱瘓,再不能上舞台。相比之下,劉一九六八年死得更慘。

作為劫後倖存者,當然可以憶述吳晗、劉芝明們的醜惡言行,以恢復歷史本來面目,伸張正義;不過,更多的應把矛頭對準毛、鄧以至劉、周,連同陶鑄、柯慶施等輩,併兼及若干死不悔改的幫凶或幫閒的筆桿子,如余秋雨之流。對無權無勢的文人學者就不宜苛責了。「知恥近乎勇」,那些勇於懺悔的思想者及高幹子弟,堪稱回頭是岸,前者如周揚、陸定一,後者如陳小魯,均應予以褒揚,以樹楷模,正人心,挽世道,扭乾坤。

筆者身為百萬五七右派之一員,深知同儕種種辛酸,對當日作惡者固然恨之入骨,對為虎作倀者自食其果亦不禁拍手稱快,至於若干行為看似有悖人情如于光遠先生,則不能不寄以由衷的同情。耿耿此心,讀者諸君當可諒察吧!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開放網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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