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 史海鉤沉 > 正文

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

作者:

王任重為了游水做了充分的準備。我們仍住在東湖招待所。王抽了一條渡江的「東方紅號」輪船專用來搭乘人員。甲板寬闊,船艙里有床,可以睡臥休息。一個小盥洗室可以洗澡。毛、其他領導、毛的衛士及當地警衛一起在一座工廠內登上輪船。廠內原有的工人全被驅離,裡面滿滿都是警衛。輪船拖帶了八條木船,另有四艘小汽艇往來巡邏。

船到江心,也就是武漢長江大橋正在修建的地方,毛從舷梯走下水去。大家紛紛下水。一中隊隊員有四十多名,在毛周圍游成一個圓圈。

我走下舷梯,兩手剛鬆開梯欄,水流立刻將我下沖,瞬息下漂有四五十米,根本不需要劃游,只要保持身體平衡,自然就迅猛順流而下,既沒有波浪,也沒有旋渦。在水中感覺水很寧靜,熾烈的太陽正在頭頂。身上似乎融合在水裡,感到無限輕鬆。

我在游水的人群中,聽到輪船上許多人大聲喊叫。我抬起頭,看到許多小木船紛紛劃近距輪船大約一百米處,一些水手從船上跳下水去。當時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我游在毛的旁邊,毛問我船上有什麼事,我又問身邊的人,大家都莫名奇妙。

等到游完回到輪船,才知道是武漢軍區司令陳再道,大家下水時,他躊躇不決,等大家游遠,他才決心下水。他入水後,水急下沖,他慌了,喝了幾口水,等到木船上的人們將他拉到船上,他已經是筋疲力竭了。

這次游水向下漂流一個小時後,羅瑞卿汪東興在輪船上叫我,招呼我說:「你同主席講一下,已經遊了一個小時了。」我游到毛身旁告訴了他,毛說:「長江並不可怕吧!」我說:「這樣游法,是不可怕。」毛說:「看起來,再困難再危險的事,只要做好準備,就不可怕。不準備好,容易做的事,也會出問題。」

我想他不只在指游水一事,也在影射政治。兩小時過去了,羅、汪又叫我向毛打招呼,並且又說:「王任重書記說再下去就是血吸蟲疫水區。」毛閃閃眼說:「什麼疫水區,還不是想讓我上去。」我說:「兩個小時也差不多了。有的人來以前沒有吃飯,游這麼久,餓得也夠受了。」毛說:「那好,上去吃飯。」

輪船緩慢駛入人叢,毛由舷梯向上攀去。我問了當地的水手遊了多遠,他說足有四、五十里,還說:「像這樣在水上漂著游法,還是第一次,越游越冷。」楊尚昆游近舷梯,對我說:「這不是游水,是在水上飄流,倒是不用費力氣。」

毛上船後領導們都鬆了口氣。汪東興先前特別緊張。他後來同我說:「這次游江是沒有出什麼事,如果像陳再道那樣,喝幾口水,我豈不是成了十惡不赦的大罪人了?」

孫勇也同我講:「我說可以游長江,真是捏一把汗。如果主席游水有個三長兩短,我這命不還是要送進去。」

在輪船上,毛十分高興,菜擺上來了,毛說大家一起吃。王任重給毛斟一杯酒說:「主席喝一杯驅驅寒氣。」毛哈哈大笑說:「這麼熱的天,有什麼寒氣。酒可以喝一點。大家都喝一點吧。」說完,他喝了一口酒,又說:「陳再道同志,你倒是應該驅驅寒氣。人應該順潮流而動,你怎麼逆潮流而動呢?」陳咧嘴,吃吃半天,說不出話來。

王任重得意地說:「主席啊!我們跟你這麼多年,就是不知道主席游水游得這麼好。像主席這樣有魄力,我想到主席年輕時說過『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真是這樣,今天一游,其樂無窮。同主席在一起,真是受到教益,主席今後多批評教育我們。」

羅瑞卿說:「我們跟主席這麼久,在主席教育下,仍舊是教而不化。我可不像主席說的,有些人是花崗石腦筋,一定改。」

汪東興說:「主席,我們該檢討,只想到安全,不想到游長江給全國的影響多大,全國會從這事上,想前人不敢想的事,做前人不敢做的事。」

毛真是高興極了,說:「你們不要給我戴高帽子。事情就怕認真對待。你們要記住,任何你們不熟悉的事,不要一上來就反對,反對不成又猶疑,就是不認真準備。王任重同志由不贊成,轉變到積極準備行動,這才是正確的態度。」

江青是最後說話的。江青開始也一再反對江中游水。後來看毛為了游水發脾氣,江青才冷冷地說:「游水有什麼可怕,這些人嚇得似乎天塌地陷。在廣州你們不贊成游水的時候,我就同你們不一樣,我是游水上的促進派。」

以後毛常講:「只有江青完全贊成我。」

我側眼旁觀這些共黨領導同志。我想起有一天毛同我談論時說:「他們是向我爭寵。他們對我是好的。我有用他們的地方。」我很難想像在這麼偉大人物的身旁,竟都是些阿諛奉承的人。毛究竟要他們有什麼用處?

這些人不只是在奉承毛的游水功夫,也在阿諛毛的政治能力。毛為中國畫下的未來藍圖,規模宏大,大膽冒險;毛堅持中國必須迅速進入社會主義國家,此立場與其他中央領導的小心謹慎成為對立的狀態。毛說「不熟悉的事,不要一上來就反對」,便是在批評北京的那些保守派。毛認為在農村合作社化和城市經濟重建兩事上所遭遇的難題,完全來自於「不認真準備」,而不是毛所倡導的改革政策本身的錯誤。在三江游水,再困難、再危險、只要做好準備就不可怕;同理,中國若勇於大膽改變其經濟和社會總結構,便能重振雄風,榮登國際舞台。如果中央領導們不支持毛這個遠大的計劃,陶鑄和王任重這些地方首長會願意跟隨毛的腳步。毛常說,在北京住久了,頭腦空虛,像工廠沒有了原材料;到外地走一走,原材料就來了。毛一九五六年夏季的巡行,打了一場大勝仗。

毛用他游水的方式統治中國——毛堅持實行一些前所未有,猛進危險的政策來改造中國,比如大躍進、人民公社和文化大革命。此時在一九五六年六月,毛的大躍進和文化大革命這些政治腹案還未完全成形。但在武漢,毛第一次游長江後,我開始模糊地察覺到毛心中烏托邦天堂的冰山一角。

我在武漢時,隨毛會見了長江流域規劃辦公室主任林一山。林提出在長江的三峽下流修建系列水壩,以引流分洪,避免水災。毛說,要在三峽修成大壩豈不一勞永逸。林即表示,這才是徹底解決長江水災的辦法。於是三峽大壩的修建就這樣定下來。林是老幹部,不是科學家或工程師。我個人覺得,三峽的改建須經過精確的計算,這龐大的築壩工程的結果也難以掌握和預料。但毛很熱衷這個規劃。毛對我說:「將來三峽就沒有了,成了一個大水庫。」

在當晚毛寫了一首詞,即《水調歌頭·游泳》:

才飲長江水,又食武昌魚。萬里長江橫渡,極目楚天舒。不管風吹浪打,勝似閒庭信步,今日得寬餘。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風牆動,龜蛇靜,起宏圖。一橋飛架南北,天塹變通途。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

以後毛對我說:「這詞中的兩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有人說我引的孔老夫子的話,表示憶古撫今,流露出的心情與蘇東坡的『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差的多,可是他們為什麼不想想孔夫子在這兩句話下面,還有一句,『不舍晝夜』?大江奔流,不能不給人一種奮發進取的精神,怎麼會給人無可奈何的消極情緒呢?《禹貢》上說,大禹疏通九江。大禹有無其人,還有爭論,大禹不可能開通三峽。但自古傳下來的大禹的故事很多,這些確是積極進取,很鼓舞人心的。」他又講:「『高峽出平湖』一句是林一山他們的話,還是恩來同我談起這一設想。我是沒有把握,這才請他們來談談,他們計劃在巫峽築壩,引水到華北、西北廣大缺水田區。也有人提出來,這一來,四川境內長江水位提高太大,重慶朝天門碼頭只剩下兩級石階,重慶以下的農田全部要淹沒,我是很想追溯黃河、長江而上,探河源之源。常說『不到黃河不死心』,我是到了黃河心不死。」

北京中央領導的「風吹浪打」擋不住毛的英發氣勢。就像秦始皇修理萬里長城,毛要為自己留下一個不朽的巨大紀念碑——那就是長江三峽大壩。

不久後,一批科學家和工程師投入了三峽大壩的規劃。他們知道毛對大壩的夢想,異口同聲地向毛保證此工程行得通。我想真正有良知的科學家,不會如此草率便贊成這個規劃。果然,後來國務院和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屬下的科學家和工程師們,誠實地表達了他們的保留看法。但這項規劃仍在毛死後十五年,一九九二年四月通過。

第二天和第三天毛都到江中游水。毛在長江下了三次水後,突然決定要回北京。那時正是七月。我對毛的政治戰爭毫無留意,也從不主動探問。毛的醫療保健才是我的責任。我是從毛和他的政治秘書田家英(田是我的朋友)口中、黨文件中,一點點拼湊出當時正橫掃全國的巨大變動。我深知等我們回北京後,我便難再置身度外。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本文網址:https://tw.aboluowang.com/2019/0104/122734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