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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一個姐姐,我討厭這部電影

你們有調查過現實生活中真實的廢材的、不懂事的、混帳的弟弟們嗎?你們知道現在還有多少深處深淵中沒有辦法掙扎出來的姐姐們嗎? 你們戳了社會的痛點,戳了大部分人的淚點,戳的開心了,賺得盆滿破滿了,然後揚長而去。

我是1988年出生的。

爺爺在電話里聽說媽媽生了個女孩子,就只是滿月的時候去城裡看了我一次。而奶奶則是在我剛出生的時候就摔了一跤,此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在老家養傷。

我四歲的時候差點有了個妹妹。那時候計劃生育還不怎麼嚴格,媽媽迫於家裡長輩們的壓力又生了一個。但那個妹妹比較可憐,從出生開始就不停地哭,一直吐奶,從醫院抱回家之後幾天仍舊不見好轉,再去醫院查,才知道是得了一種「先天性巨結腸」的病,腸子的某幾段都是粘連在一起的。她吃不了任何東西,但很難受,一直哭一直哭,輾轉了武漢的各個醫院也沒能治好病。後來,在各種併發症的折磨下,她離開了這個世界。

再後來,就是1994年,我突發心肌炎,差點連命都沒了,連夜送往醫院,打激素藥、吃激素藥,在床上躺了大半年,整個人胖成了個球。

那個時候計劃生育的政策已經很嚴格,但因為我這場大病的關係,爸爸媽媽向社區申請,他們獲得了生二胎的資格。(是的,就是片中開的那個證明,我經歷過一模一樣的。)

1995年的7月,我大病初癒。在毫無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我迎來了我的弟弟。

聽到弟弟出生的消息之後,爺爺奶奶自然是高興的。

奶奶決定住到我家裡,專心照料弟弟。而爺爺,每兩周就會從老家挑著扁擔長途跋涉去一次我家,帶上現宰的雞、現撈的魚、新鮮的土雞蛋、現割的牛肉,興高采烈地「看孫子」。

弟弟出生之後,我原本就不高的家庭地位更加一落千丈。當然了,作為一個懂事的姐姐,我並沒有覺得有多難接受,也儘可能站在一個「七歲大孩子」的立場上去接納這一切。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非常努力的學習,因為只有在每次考試成績出來之後,我才會得到父母、爺爺奶奶短暫的關注。

其實,弟弟小時候和現在完全不一樣。他小時候挺乖的,有點像片中後半段的弟弟的樣子,很討人喜歡,也很黏我。他總是喜歡跟在我身後,無論是過馬路還是走秀階,他一直都喜歡拽著我的衣角不肯鬆手。

爸媽工作忙,奶奶身體不好,所以大學之前的大部分時間我都和弟弟黏在一起。

冬天我會擔心他受寒,夏天我會擔心他太熱,雖然當時我的年紀也不大,但我已經被教育著學會了任何東西都要先考慮到他,再考慮自己。

我一直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我甚至以為全天下所有的姐姐都和我一樣。

在所有人的關心之下,弟弟漸漸長大了。他開始變了,變得我一點都不認識了。

他不愛學習,受不了一點委屈,也吃不了一點苦。爸爸經常因為他倒數的成績暴揍他,但每當這個時候,他都會躲到爺爺奶奶身後尋找庇護,而且每次都會成功。

(此處省略一篇長篇小說)

好了,打住。

後續的糟心事,我不想再繼續說了。我不想把自己變成祥林嫂一樣討厭的人。而且,我這篇文章是影評,並不是想要來講一個負面的糟心的故事給大家聽的。

一句話總結我的生活就是:作為一個同樣因為弟弟的出生而改變了人生軌跡的姐姐,雖然我身上的劇情並沒有電影裡這麼狗血和理想化,但很多場景、很多台詞、很多情節都是我親身經歷過的,太 TM窒息了,我的代入感太 TM的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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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說點開心的。

這麼多年過去,事情已經好轉了很多。

我和爸爸媽媽在一定程度上達成了和解,我也非常清醒的知道,弟弟的生活和我的生活不必綁定在一起,他需要為他自己的將來負責,我也是。

目前,我覺得我人生99%的事情都可以由我自己來掌控了。

我在努力去做到100%,我也相信我能做得到。

我是個成年人了,我不應該把所有的負面原因都歸結在別人身上,我應該力所能及去做出改變,不是嗎?

我能自豪的說,我現在已經從那個可怕的深淵裡跳出來了,我想要去奔跑,去追求自由,去擁抱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是,我想說的,是但是!

我花了非常多年,花了非常多的時間去克服這些大眾所謂的「甜蜜的負擔」。

我並不恨它,但也請不要逼我一定要去感激它!

我認為作為姐姐確實應該要在某些時候負起責任來,但也請不要因此而去綁架所有那些無法負起責任的姐姐們!

她們沒有錯啊!

她!們!沒!有!錯!

在影片中段,弟弟突然就又惡魔變成了天使,而安然被弟弟的可愛、無辜、懂事打動了,姐弟之間產生了更深的牽絆,因此在後續選擇時,安然突然一改之前的堅定、強硬,作為姐姐的她,突然就有了猶豫、有了掙扎。

但我非常想問導演和編劇們啊——

僅僅因為弟弟是可愛的懂事的,一切傷害就都能輕易一筆勾銷了嗎?

後半段弟弟說的那些可(做)愛(作)的台詞,你們拍拍自己的良心,你們覺得是一個真實的小孩能夠說出來的話嗎?

你們有調查過現實生活中真實的廢材的、不懂事的、混帳的弟弟們嗎?你們知道現在還有多少深處深淵中沒有辦法掙扎出來的姐姐們嗎?

因為弟弟突然變得可愛了,懂事了,大家突然從被動變為主動承擔,一起手拉手,擁抱愛,呼喚愛,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一代又一代,一起再重新往深淵裡跳,然後安慰自己,這 tm就是姐姐該做的事情嗎?

沒有在那種重男輕女的環境下的受過煎熬的人,可能真的完全不會明白我為什麼會因為一部電影而這麼憤怒,且更沒有資格勸我不要憤怒。

從弟弟出生開始,我存在的意義似乎就只是「給弟弟做個好榜樣」,我不再有自己的快樂、悲傷,我不再是個獨立的、立體的個體。

我知道會有些槓精看完這些話會覺得我矯情,覺得我脆弱,覺得我不夠寬容,但是,未經他人事,莫勸他人善。

——這些也是我很想對本片的導演、對編劇說的話。

你們戳了社會的痛點,戳了大部分人的淚點,戳的開心了,賺得盆滿破滿了,然後揚長而去。

你們揭露了所有的不公和骯髒,最後卻還是勸姐姐要承擔責任,要勸她們回歸「正途」,用愛發電,無私奉獻。

這種創作,真的有什麼積極的、現實的意義嗎?

我不鼓勵生二胎這件事,我甚至不鼓勵人類生孩子。

我不希望大家拿苦大仇深的「犧牲」和「成全」來說事兒,不希望在父親、母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這些詞語的前面加上一些理所當然的責任與義務。

我覺得,我們人類首先應該照顧好自己,然後再照顧好自己所愛的人。

我覺得任何人都有選擇自己想要生活的權利,這些權利不是「姐弟情」、「父女情」、「母女情」就足以綁架的。

大部分人類其實是不具備繁衍、教育後代所必備的足夠的「情感力」的,可怕的是她/他們自己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能力不夠,更可怕的是他們至今還在拼了命的繁衍。

大家需要的不是灑狗血,不是站在世界的中心呼喚愛,而是反思,反思啊!

整個觀影的過程,我都是在氣得發抖中度過的。

片中唯一一個讓我痛哭不已的片段,就是那個已經生了兩個女孩子的高危孕婦,被家人強迫著繼續去拼一個兒子。

安然聲嘶力竭的指責他們,這是在進行一場「謀殺」,質問他們為什麼「已經有了兩個女兒,還要繼續生男孩」。

感謝安然的怒吼,因為這些其實都是我曾經想要對我的爺爺奶奶和爸爸說的話。

我甚至在很多年的成長經歷中都在問自己:我到底哪點不好?為什麼他們都不喜歡我?為什麼他們一定要再生一個?我到底做錯什麼了?

在自我責備與自我鼓勵中反覆掙扎——這是像我這樣的姐姐們終其一生都要克服的事情。

這不僅僅是一個家庭的問題,這是一個社會的問題,這不僅僅是一個小問題,這是無時不刻正發生著的、沉重的社會問題。

這種沉重,不應該只交給一個女孩子去承擔。

這種沉重,不應該被廉價的「感動」給輕易地美化掉了。

這種沉重,不應該被呼籲二胎的聲音給淹沒了。

子楓妹妹未來可期。

但是這種揭人傷疤之後又不痛不癢的「用愛發電」的電影,我希望將來都別拍了!

責任編輯: 趙亮軒  來源:豆瓣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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