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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鍋飯」,生產隊社員都是「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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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下這個標題,後脊樑一陣發憷。

蓋因不久前看到網上一篇文章,作者以激憤的情感,激烈的言辭,居高臨下,引經據典,抨擊駁斥社會上一個流行說法:「大鍋飯養懶人」。試想,他人僅僅將生產隊社員說成「懶人」,尚且遭到如此反擊;我這裡將生產隊社員說成「賊」,豈不是坐等挨磚嗎?

其實,標題這句話絕非我的發明創造。

那是上世紀七十年代中期,我高中畢業回鄉勞動。某天在地里割紅薯蔓,當著眾多社員面,我們生產隊長跟一位男社員吵起架來。生產隊幹部和社員吵架甚至打罵,在當時是家常便飯。吵著吵著,隊長披露並指責該社員曾經偷竊過集體財物一事。該社員感到理屈詞窮,卻仍不示弱,狡辯道:「偷就偷了,咋的,生產隊哪個社員不是賊?」

這話,我聽了倒吸一口冷氣。

照此邏輯,生產隊社員都是「賊」,我也是一名社員,我豈不也是一個「賊」?

我生長在農村,大約十歲左右,就利用假期參加力所能及的集體勞動。比如夏天撿拾麥穗,秋天收摘棉花,為的是能夠掙一點工分,替父母分憂解愁。這兩種農活比較起來,撿麥穗頭頂烈日,口乾舌燥,酷熱難耐;摘棉花秋高氣爽,有條不紊,只需小手靈巧,相對來說輕鬆些。另外,做這兩種農活,按每個人撿拾收摘的斤兩記工分,幹得數量越多就能多勞多得。「工分工分,社員的命根」,自小就有了切身體驗和深刻烙印。

老家晉南農村是山西省聞名的糧棉之鄉。夏天收割小麥,稱作「龍口奪食」。上級強調要「以糧為綱」「顆粒歸倉」,但是,小麥割倒後,有不少麥穗散落在田間,就會有社員私自撿拾,偷偷摸摸拿回家中。我上小學時,有幾個麥假期間,不是上地撿拾麥穗,而是參加大隊和學校共同組織的「紅哨兵」隊伍。挑選「紅哨兵」,要求思想覺悟高,道德品質好,學習成績好,熱愛集體等等。

「紅哨兵」的任務,是把三四個學生分作一組,白天一整天把守在村南或村北的一個村口,中間回家吃飯輪流替換,負責監督檢查下地歸來的社員,不允許他們把一顆麥穗帶回家去。大隊按出勤天數給我們記工分。為啥讓小學生做這種事?因為小學生天真聽話,做事較真,不講情面。

我們就像當年抗戰時根據地站崗查路條的兒童團員一樣,每天守在村口,瞪著一雙警惕的眼睛,緊盯著下地社員身後背的割草筐子。一旦發現形跡可疑,立即上前攔阻,嚴令其放下草筐,接受檢查。明知村口有「紅哨兵」把守,個別社員仍心存僥倖,在筐子下面隱藏著撿拾的麥穗,上面覆蓋一層青草偽裝,企圖矇混過關。

每當「西洋景」被當場拆穿,我們把繳獲的「戰利品」送到附近的生產隊打麥場。而那些撿拾麥穗的社員,並不以為恥,有的一笑了之,有的挺不服氣,嘴裡罵罵咧咧,拎上空筐子一走了之。圍觀的社員對此司空見慣,也沒有憤然譴責,人人瞧熱鬧,哄場大笑散去。你說,哪些私自撿拾集體麥穗的社員,算不算是個「賊」呢?

白天,每個村口均有「紅哨兵」嚴防死守。夜晚,則有大隊治保股分派的治安保衛員巡查。這些保衛員負責村莊的治安工作,其中一項任務就是「護青」,即看護集體成熟的莊稼。每年春天,我們這些小學生放學後,拎著筐子上地里給豬羊割草,經常偷偷採摘剛剛發芽的嫩苜蓿,拿回家中拌菜吃。一來是嘗個新鮮,二來可用野菜代替糧食。苜蓿是生產隊種植餵牲口的,發芽後遭到社員一次又一次野蠻採摘,不能正常生長,勢必影響牲口飼養。

「護青」的保衛員便驅趕我們,他跑到北邊,南邊的一夥學生又開始採摘了,彼此玩起了「捉迷藏」。秋天,我們還會躲開保衛員視線偷竊集體的瓜果。小孩子倘若偷竊鄰居家的東西,大人發現後,管教得十分嚴厲;對於「偷竊」集體苜蓿瓜果這類行為,一般家長並不過分批評,甚至有的家長還誇讚孩子「有本事」。遇到機會,大人們也會採摘苜蓿和瓜果。你說,我們這些「偷竊」苜蓿和瓜果的小社員,算不算是個「賊」呢?

棉花當時是國家統購物資,集體生產的棉花全部出售給國家,支援紡織業和國防建設。一年到頭,每個社員僅分得一二斤皮棉,全家人紡線織布絮棉,根本不夠使用。家庭有娶媳婦嫁姑娘的,做新被褥新衣裳,更需要大量棉花。棉籽榨油,也主要由國家收購,每個社員一年僅能分到二三兩棉籽油食用。其慘狀可見一斑。

「文革」前,晉南的聞喜縣出過一位全國植棉勞動模範,名叫吳吉昌,曾經跟大寨的勞模陳永貴一樣,頭上戴一條白羊肚毛巾,多次赴北京開會,受到毛澤東周恩來等中央領導的接見。周恩來總理曾當面囑託吳吉昌,要研究好棉花的科學栽培技術。新華社原社長穆青寫過一篇宣傳植棉模範吳吉昌的長篇通訊,標題是《為了周總理的囑託》,列為新聞作品範文,曾轟動一時。

我後來閱讀美國的歷史書籍,在十七、十八世紀,北美南部各州的白人種植園主,花錢購買從非洲販運到美洲的黑人為奴,就是因為他們莊園裡大量種植棉花,亟需男女勞力。棉花的豐產,不僅填滿了農場主們腰間的荷包,而且生產的大量棉花遠涉重洋運到英國,進一步促進了英國紡織業的繁榮興盛,從而推動了資本主義社會工業文明的滾滾車輪。

棉花的種植和管理工序極其複雜,撇老葉、抹油芽、掐尖頂等活計,需要由耐心細緻的婦女承擔。我母親個子高大,身體強壯,心靈手巧。她跟我父親一樣,出生在離萬榮縣不遠的鄉寧縣。鄉寧是山區,不栽種棉花,母親的植棉技術和紡線織布技能,都是在她二十多歲定居到萬榮縣之後,才跟當地婦女一一學會的。因為用心,竟然比當地的婦女做得還要好,頗受鄉親們誇讚和敬重。

「大鍋飯」不僅慣出一些社員好吃懶作的毛病,而且小偷小摸的惡習像傳染病一樣蔓延。秋季,男勞力忙著播種小麥,收摘棉花的任務主要依靠婦女和放了秋假的小學生,就像現在河南安徽的婦女長途爬涉上新疆採摘棉花一樣。不少女社員摘棉花時,用腿帶將兩個褲腳口紮緊,然後精心挑揀最好的棉花,悄悄塞進褲襠和上衣胸部。每採摘一次棉花,渾身上下鼓囊囊的,足足能「偷竊」兩三斤籽棉。我摘棉花時,不止一次親眼瞅見有的女社員,摸摸索索往衣服裡面塞棉花。

對此現象,帶領採摘棉花的生產隊婦女隊長心知肚明,卻不願得罪人,常常採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有時實在看不下去了,便一遍遍叫喊:「大伙兒注意啦,今天收工時,要一個個搜身囉!」這般虛張聲勢,只能嚇唬嚇唬膽小的婦女,膽子大的照樣「偷竊」。

有幾次,婦女主任動了真格的。當婦女們一個個背著採摘的大大小小棉花包,回到生產隊倉庫排隊稱棉花記分量,婦女隊長叫上幾個女幫手,把我們小男孩趕走,對女社員挨個搜身,每一次都「斬獲」不少。然而,那些被搜出棉花的婦女,並不認為自己做了多麼大的醜事,只能自認倒霉。其他人呢,彼此心照不宣。翌日上地採摘,照樣有婦女「偷偷摸摸」。你說,那些「偷竊」棉花的女社員,算不算是個「賊」?

我母親也跟女社員一樣,天天上地採摘棉花,卻從來沒幹過這種齷齪事。也曾有「好心人」私下點撥她:你光靠摘棉花能掙幾個工分,自個悄悄撈摸點,積少成多,私下能賣不少錢呢。母親笑而不語,仍然我行我素。她既沒有「偷竊」棉花,也從不舉報他人。我想,這並不說明母親有多高的政治覺悟。因為她深知,我父親被錯劃「歷史反革命分子」正在挨批挨整,做妻子的不能因為觸犯小偷小摸,授人以柄,再給丈夫、給子女、給這個家庭帶來麻煩和災難。

吃「大鍋飯」時,我們村12個生產隊,每個生產隊均有四五個飼養室,集中飼養集體的騾馬、毛驢和大黃牛。飼養員的人選,都是思想覺悟高、人品好、懂牲口的男社員。大牲畜每天除了吃青草和乾草,還有玉米、高粱、黑豆等主飼料。為了防止飼養員把一口袋一口袋飼料拿回飼養室,沒能全部餵養給牲口,「偷竊」回家,供家人食用。於是,隊幹部別出心裁,在分發飼料時,故意把幾種糧食混攪在一起。如此一來,飼養員即便把飼料偷拿回家,家人也無法食用。

然而,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被混攪在一起的飼料人沒法吃,卻能夠餵豬。那時社員餵養的肥豬由國家統一收購,一頭豬能賣幾十塊錢,還可獲得少量布票、糧票等獎勵。多數社員家糧食都不夠吃,哪有餘糧養肥豬?家裡養豬餵的多是青草和刷鍋水,湯湯水水很難餵出一頭大肥豬來。與此相反,各生產隊不少餵牲口的飼養員,家裡卻能年年出欄一頭大肥豬,箇中情由,不言自明。在此借用小品《功夫》范偉的一句台詞:「防不勝防哪!」你說,那些「偷竊」牲口飼料餵豬的飼養員,算不算是一個「賊」呢?

我們生產隊有幾個倉庫,分別存放社員的口糧、種子、飼料、化肥、農具等。這些倉庫,有的是集體的房屋,有的是集體租用社員的房屋,我家的北房就被生產隊占了十多年。倉庫的大門上掛著三把大鐵鎖,號稱「三把鎖」,三把鑰匙分別由保管員和群眾推選出的另外兩名「老實」社員掌管。需要開倉庫進行分糧等事宜,必須三人同時到場開鎖,才能打開倉庫大門。這種相互制約機制,目的在於預防保管員獨掌鑰匙從中作弊。你說,這般不信任保管員的作法,算不算是防「賊」呢?

「懶人」,一般是指不愛勞動的人。「賊」,一種解釋是偷東西的人。二者相較,「懶人」比「賊」還略勝一籌。「大鍋飯」幹活大哄弄,出工不出力,干好干壞一個樣,嚴重挫傷社員的積極性,無疑造成「懶人」成堆。那麼,不少社員,或者可以說相當多的社員,為什麼還要做「賊」呢?

究其原因,一是餓怕了,窮怕了。「大鍋飯」時,好的年景生產隊小麥畝產僅200斤左右,收穫的小麥幾乎全部賣給了國家,社員人均口糧100多斤,其中包括一部分玉米、高粱等返銷糧。社員們一年到頭甭說吃細糧,粗糧也不夠吃,一些人瞅見機會就偷拿集體糧棉,以解燃眉之急,跟孔乙己「竊書者不為偷」大概是同一道理。

第二個原因,他們偷竊的集體財物,輪到每個社員名下,僅為九牛一毛,表面看,跟他人沒有直接損害和厲害衝突。這樣,多數社員不會冒著得罪人的風險予以舉報和阻止,反倒形成了「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局面。臉皮厚的社員偷到手就占了便宜,臉皮薄的只好乾瞪眼。

另外一個原因是法制不健全。有時候「賊」被大隊保衛員逮住了,大隊幹部進行處理,責令其背著或拉著一平車贓物,手敲小銅鑼,遊街示眾。結果,甭說「殺雞儆猴」,連做「賊」的本人也覺得沒啥大不了的,難保下次還會「偷竊」。

古人云:倉廩實而知禮儀。有一個問題始終困擾著我。如果說「大鍋飯」時社員的偷竊行為是因為一個「窮」字,今天農村生活普遍富裕了,可是,遇到高速路上大貨車傾覆,附近村莊的農民成群結隊趕來哄搶撒落地上的物品,竟然還有人開著三輪車載東西,警察來了也攔不住。這不應當發生的怪事,是不是要從人性「自私貪婪」的一面尋找原因呢?

1976年,毛澤東逝世,「四人幫」被抓,華國鋒上台。中央再次召開全國農業學大寨會議,宣傳要在全國建成若干個大寨縣。但是,學大寨口號越是喊得震天響,農業生產就是搞不上去。村里社員吃不飽,沒錢花,迫使一些社員走上了「投機倒把」的「資本主義邪道」。

那是我高中畢業在生產隊擔任記工員。一連幾天,我發現本隊幾位年輕力壯的男社員,上地幹活沒精打采的,中午休息下來就靠著崖畔呼呼大睡。詢問原因,他們個個神神秘秘的。突然,一天晚上,上級派來的駐村「工作隊」和大隊黨支部、革委會召開社員大會,會上公開點名我們生產隊那幾位幹活「睡覺」的男社員,責令他們站在戲台前「示眾」,然後「上綱上線」予以批判,其罪名是「投機倒把」,「擾亂社會主義棉花市場」,「走資本主義道路」。

原來,這幾位社員利用夜晚,騎上自行車奔赴60里開外的臨猗縣農村,私下從社員手裡購買回棉花,偷偷摸摸賣掉,從中賺一點差價。此事不知哪個社員向大隊幹部舉報了,於是東窗事發,犯事者被一網打盡,藏在家中尚未賣出的棉花也被沒收了。批判會後,這幾位倒販棉花的社員被關進大隊舉辦的「毛澤東思想學習班」。我們生產隊隊長對此事負有領導責任,受到停職檢查處分。

那年月「毛澤東思想學習班」十分盛行,就是將犯了錯誤的幹部社員關在一間屋子裡,失去行動自由,一天三頓由家屬送飯吃,集中時間學習毛主席著作和報紙社論,對照檢查自己的錯誤,提高思想覺悟。「學習班」有時一辦就是一個多月。這幾位倒販棉花的社員,家庭出身都是貧下中農,自認為大隊幹部也不會把他們怎麼樣,學習就學習唄,只是學習期間不能參加勞動掙工分罷了。

駐村「工作隊」責令被「停職檢查」的生產隊長寫書面檢查。他雖然精通農活,指揮調度生產有方,但大字不識幾個,求我幫忙。我花費了一天一夜,替他寫出一篇十幾頁稿紙的檢查。內容無非是對照報紙社論,把自己臭罵一通,什麼不積極學習毛主席著作,不讀書看報,只顧埋頭抓生產,不看方向路線,頭腦里沒有繃緊階級鬥爭這根弦,對不起組織對自己的培養和教育……最後來一番表態,痛改前非。

檢查遞交上去,駐村「工作隊」隊長看後,問他:「這檢查是你寫的嗎?」他如實回答找人代筆。又問:「這是不是你的真實思想認識?」他回答是。「工作隊」隊長說:「不錯嘛,認識還是蠻深刻的,今後一定要汲取教訓,把握好革命和生產的大方向。」不幾天,他的「停職檢查」被取消,重新「官復原職」。關鍵是真不讓他當隊長,秋收大忙季節,生產隊裡一攤子事,涉及幾百口人的吃飯穿衣,誰來料理呢?

至於參加「學習班」的那幾位社員,被關了十幾天,也放出來了。當時,在國家統一管理的商業流通中,「投機倒把」是一樁不小的罪名。不過,還要看罪名發生在誰的身上。假如是家庭成分不好的,會被判刑。這幾位社員都是響噹噹的貧農成分,誰又能把他們咋樣?

我納悶的是,他們遠赴臨猗縣倒販棉花,是從一戶戶社員家裡偷偷收購的,那些社員家的棉花又是從哪裡弄來的?會不會也跟我看到的摘棉花婦女「偷竊」棉花一樣呢?如果是,就充分說明,女社員「褲襠藏棉花」,在「糧棉之鄉」的晉南農村是一種普遍現象。生產隊社員哪個不是「賊」?絕非空穴來風。

有一句歌頌人民公社的歌詞:「公社是個長青藤,社員都是藤上的瓜。」長青藤先自枯萎腐爛了,瓜兒還會好嗎?

1978年夏,我參加高考一結束,立刻回生產隊參加勞動掙工分。恰好,生產隊隊長跟一位種西瓜的老農發生糾紛,老農一賭氣,撂挑子離開瓜園,想給隊長一個難堪。誰知隊長來了牛脾氣,不買他的帳,順手派我去看護瓜園。

此時西瓜即將成熟,瓜園還有兩位老農,一位是種瓜能手馮大爺,解放前在陝西那邊做過生意,能說會道;另一位是生產隊的貧協組長溫大爺,別看他沉默寡言,貌不驚人,解放前他一家數口從河南逃荒來到我們村,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只好給村裡的地主扛長工。土改運動中,他家被劃為貧僱農,積極投入鬥爭,擔任農會幹部,並「火線」入黨,分到一座遭鬥地主的四合大院。溫大爺幹活肯吃苦,不講價錢,在群眾中威望極高。村里人議論,溫大爺吃虧在於沒有文化,不然,以他的資歷,早就進城做了大官。

幾百米長的瓜園一溜搭起三個瓜棚,我跟馮大爺、溫大爺各守一個,白天輪流值班看瓜,夜晚三人都睡在瓜園,提防本村和外村的小青年從莊稼地里摸進瓜園偷竊西瓜。偷瓜者抱走幾個西瓜並不太重要,最怕的是進了瓜園踩斷許多瓜藤,危害其他西瓜生長。我在瓜園待了一個多月,每天可以隨便挑選西瓜吃。就在西瓜即將全部下園前夕,溫大爺悄悄告我說:你挑上幾顆好西瓜,趁黑夜送回家去,給家裡大人吃。馮大爺也如此勸告我。

那兩天夜晚,溫大爺和馮大爺分別拿著草筐子,往各自家裡送過兩趟西瓜,他倆從春到夏忙在瓜園,滿總也就拿了七八個西瓜而已。家裡人能夠品嘗到西瓜,就省得再花錢買西瓜吃了。說到底,還是一個「窮」字鬧的。溫、馮兩位大爺早已謝世,我這裡抖落出他們的糗事,實在對不住,失敬了,願在天之靈勿怪。你說,連苦大仇深的老黨員、貧協組長也瞅機會「偷竊」集體西瓜,我們還能相信誰不是「賊」呢?

我當時沒有照他們說的做,也沒有舉報他們的行為。不是我有多高的思想覺悟。其實想法很單純,感覺高考成績還不錯,馬上就要上大學告別農村了,沒必要「偷竊」幾個西瓜,落個「賊」名聲。事後,溫大爺逢人就說:「印譜這娃真干!」意思是明明有機會占集體一點便宜,我卻不為所動。

實踐證明,集體「大鍋飯」的生產模式,孕育、製造出一個個「賊」;反過來,一個個「賊」又噬咬、蠶食著集體成果。「護青」、「紅哨兵」、「三把鎖」、「遊街示眾」、「搜身」、「學習班」一系列做法,皆是為政者絞盡腦汁對於「賊」的恫嚇與懲戒。然而,沒有對症下藥,大「賊」小「賊」,男「賊」女「賊」,仍然層出不窮。「草筐藏麥穗」「褲襠藏棉花」,難道不是生產隊社員對集體化體制的極端反感和沉默對抗嗎?

「生產隊哪個社員不是賊?」那位跟生產隊長吵架的社員激憤時冒出的這句話,就像《皇帝的新裝》中的小男孩,無情地撕開了人民公社「大鍋飯」華麗的台布,暴露出「鶯歌燕舞」背後的「路有凍死骨」。這種「大鍋飯」實在吃不下去了,當安徽省小崗村十幾戶社員摁手印立下承包土地的生死狀後,星星之火很快形成燎原之勢,摧枯拉朽般打碎了集體化那一口口「大鍋」,一兩年時間,勤勞善良的老百姓不僅解決了溫飽問題,而且逐漸奔向富裕之路。

到了上世紀90年代,老家的農民進行產業結構調整,在平展展祖祖輩輩種植小麥棉花的黃土地上,改種了蘋果樹,每年村里收入十幾萬元的家庭不在少數,紛紛蓋起了二層樓房。我望著綴滿枝頭的蘋果林,詢問兒時的夥伴:「現在村里還有沒有『護青』的保衛員?還有沒有『賊』偷竊蘋果?」他們哈哈大笑:「嗨!家家戶戶年產幾萬、十幾萬斤蘋果,到了收穫季節,自家的蘋果都要花錢僱人來採摘,哪裡還去偷別人的?!」

前後對比,又說明了什麼呢?

責任編輯: 吳量  來源:新三屆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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