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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我們這個行業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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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我們這個行業也一樣

 

 

時代的一粒沙,落在一個人的頭上,就是一座山。比起行業的大起大落令人唏噓,雪崩之下的從業者們,有時能做的只是沉默。

2021年上半年以來,針對教培行業的政策監管愈加嚴格,直到7月底的「雙減」文件出台,讓資本競逐、風光一時的教培行業驟入寒冬。

重壓之下,機構開始紛紛轉型求生,而那些身處教培行業的一線從業者們,有的則與行業同進退,有的卻已經開始謀劃屬於自己的「轉型之路」。驚蟄研究所採訪了一群身處漩渦中的人,聽到了他們和這個行業的故事。

01「教了10年書的老師,在我面前抱頭痛哭。」

接受驚蟄研究所採訪時,小雨入職網際網路大廠還不到1個月。在此之前,她在行業里有著20年歷史的某教培機構擔任HR。上半年,關於整頓教培行業的新聞偶見端倪,但是小雨和她的同事們都沒太在意,直到5月份時一些頭部教育機構傳來了裁員的消息。

「最早是聽說行業最大的那家機構開始裁員和壓縮部門,我們開始緊張起來。然後看到老闆和主管們開始頻繁開會,同時我們HR也接到通知說業務線不再招人了。」小雨說,從那時起恐慌的情緒開始在公司蔓延,同事們也都有預感,下一步就是開始裁員、砍業務。

「當時部門領導跟我們說,讓我們去看看外面機會吧,6月份初的時候,就有人開始挪動了。接下來我們也正式接到通知,要開始進行裁員的工作。」

先接到自己要被裁員的消息,然後再以HR的身份通知其他同事要被裁員,這種體驗讓小雨感到滑稽又無奈,但對於公司裁員的決定,大多數同事們都表現出最大的理解。「其實大家也都明白,公司之所以做這個決定是因為整個行業都在收縮,而且公司也在盡最大的能力給大家離職賠償。比起被裁員,更多人不能理解的是為什麼政策會對教育這樣一個朝陽行業下這麼重的手。」

小雨告訴驚蟄研究所,她所在的機構有很多在教學教研一線工作了近10年的老師,在和他們談離職的時候,有人在她面前抱頭痛哭。

「一方面是為了那些他們帶過的孩子,他們以前帶出過不少順利考上名校的孩子,但是現在『一刀切』之後,可能有些孩子就沒有機會了。另一方面,他們也有自己的焦慮。很多四五十歲的老師現在被辭退後,可能就很難再找到合適的工作。這麼大的年紀,公立學校肯定是不太好進去了,又只會教書做科研,還能做什麼其他的工作呢?」

在朋友圈裡,這些「前同事」們時常也會寫下一些略帶傷感和追憶的文字。每當小雨看到的時候,心底就會翻騰起一些酸楚。

「我最早工作的那家教培機構,花了2年時間從300人發展到6000人,從30個城市擴張到200個城市。現在政策下來後,學科類幾乎全砍,可以說是一夜回到解放前了。這些失業的人該何去何從呢?」

小雨告訴驚蟄研究所,她的許多同事對自己的工作都有一種使命感,他們也都認為在當下的應試教育和考試機制下,正是因為公立學校的教育不能滿足很多孩子的學習需求,所以才會讓校外的教培機構找到發展的機會。而她和她的同事們,都是真心希望可以幫到這些無法被公立學校教育滿足的孩子們,讓他們有更好的發展。

「大家都在強調教育的公平性,這點我認同。但是人生來不同,每個人的個性和條件也都不相同,公立教育統一、標準化的教育方式下,肯定會有一些學生是照顧不到的,而幫助這些學生填補空缺,就是校外教培機構存在的意義。」

根據小雨的觀察,很多人和她一樣,在離開教培機構後都選擇了進入網際網路行業。「因為覺得網際網路大佬們會更有安全感吧!」面對是否會考慮再回到教培行業的提問,小雨說:「應該是沒有太大可能,畢竟之前的這段經歷大家也都不想再體驗一次了。但是對於教育行業,我依舊看好。」

02「之前就有心理準備,但是沒想過會這麼快。」

從參加工作以來,阿傑就在從事銷售類的崗位,一開始做的是房產仲介、健身顧問,直到2020年春節前他偶然看到了教培機構的招聘信息,才正式進入這一行業。阿傑坦言,在教培機做銷售的短短一年多時間,他快速收穫了從未有過的高薪資、舒適的工作環境,甚至是虛榮帶來的成就感。

一開始,阿傑就對工作非常滿意。「本來我對行業也沒有特別在意,而且一直都是在做銷售類型的工作,之前做房產仲介和健身顧問的時候,經常需要去戶外做地推,而且基本都靠自己去找資源,培訓機構這邊的工作稍微輕鬆一點,而且公司一直都在高投入打廣告,所以最開始接觸的時候感覺會容易一點。」

根據阿傑的說法,嚴格意義上他其實並不算是教培機構直接聘用的正式員工,而是在機構下屬子公司的外包部門。「不過待遇方面都還不錯,一般試用期過後留下來的每個月都有七八千,再加上寒暑假額外的激勵政策,有時候一個月能過萬,平時也都有零食、水果這些小福利。這個水平的工資和待遇,在二線城市的年輕人裡面,算是相當可以的了。」

最讓阿傑滿意的,除了薪資待遇還有工作時間。

每天上午10點半上班,晚上9點下班。具體的工作內容就是無時無刻地加微信、打電話拉群,目的都是拉新、讓學生家長買課。「其實工作方式和我之前都差不多,但是這個工作時間和我的作息時間幾乎是完美匹配了。本來現在的年輕人就喜歡熬夜和晚起,這個工作幾乎就是給年輕人量身定製的。」

身處一度深受資本追捧的教培行業,阿傑也感受到了「風口」的魅力。

以前阿傑做房產仲介和健身顧問的時候,很多朋友和親戚都會覺得他幹的不過是在路邊發傳單的活。但是自從他進了教育行業,他們就變得熱情了。「我覺得主要是因為這個行業的工資確實比其他行業的要高一點,再一個在電視上、網絡節目裡,還有電梯裡也經常會看到我們公司的廣告。人家就會覺得你是在上市企業、大公司,這個工作了不起。但是現在感覺好日到頭了。」

7月25號,「雙減政策」落地第二天阿傑就收到了裁員的消息。

阿傑說,今年春節之後他就在手機上讀到了整頓教培行業的新聞。「之前就有心理準備,但是沒想過會這麼快。不過我自己也想了一下,這個結局肯定要來的,憑什麼這個行業的薪資待遇就比別的行業高?這裡面肯定有水分的。我也算是經歷過、參與過了。但只怕後面再找不到這麼合適的工作了。」

03「說起來很有意思,這居然是我第一次被迫離職。」

一個星期前,27歲的程程剛辦完了離職手續。她告訴驚蟄研究所,一年多以前,她看到許多資本追逐下的在線教育平台都在加速擴張,很多教培機構都開出了不錯的條件,所以她選擇結束之前某網際網路公司的營運工作,轉身進入了教培行業做起了課程策劃。

「來的時候還蠻期待在教育行業開啟新篇章的,沒想到現在也只能是被迫離開,說起來很有意思,這居然是我第一次被迫離職。」

程程對被離職的結果並不感到意外。她說,從今年上半年開始陸續就有關於培訓機構的整頓在接二連三的落地,雖然自己在教培行業的時間不算長,但是對這種信號很敏感。

「我當時就有種不太好的感覺,因為這種針對某一個行業頻繁做出的監管動作,其實就是在給行業敲警鐘了。而且同時期又在對一些網際網路巨頭開始進行壟斷調查,這背後肯定是想要治理一些資本帶來的行業亂象了。」

今年1月份,猿輔導、作業幫、高途課堂、清北網校四家在線教育頭部企業,請了同一位「老師」為其背書的廣告在朋友圈洗版,廣告中的「老師」,一會兒是教了一輩子數學的數學老師,一會兒是教了40年英語的老師,一會兒又是專家。同時還有媒體報導,這位「老師」還在抖音帳號「媽媽再滅我一次」持續更新「滅絕媽媽」系列視頻。

因為這一涉嫌「虛假宣傳」的行為,四大在線教育頭部企業受到了監管部門點名批評,也讓教培行業的亂象再一次成為輿論關注的焦點。

作為當事公司的一員,程程說自己當時也挺尷尬的,「很多朋友都來和我開玩笑,說我們那麼大的平台也缺『演員』,但是聽我們一線教學的同事反饋,家長的反應倒是挺平靜的,可能是感覺平台對孩子的幫助還是有效果的,所以這些本來就是廣告的東西就沒怎麼在意了。」

不過在程程看來,這件事恰恰也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校外教培機構的價值。

雖然資本的湧入給行業帶來了燒錢拉新、虛假宣傳、重「人頭」不重質量等種種問題,但是一些教培機構公司提供的課程和服務也的確讓學生有所收穫。不過隨著嚴監管的靴子重重落下,這些價值和意義也不復存在了。

據程程透露,雖然公司這次裁了不少人,但是同事們對公司也並沒有太多怨言,因為公司在離職賠償方面,是按照法律規定嚴格執行「N+1」的補償方案:工作不滿半年、未轉正的員工都按照「0.5+1」賠償,不滿一年的員工也能拿到「1+1」的賠償。

程程說,就離職賠償這一點,讓她感覺自己所在的公司還是很不錯的,可惜錯的是整個行業。「大家常說,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我們這個行業也一樣,認真講也沒啥好遺憾的。」

7月30號的時候,創始人發了全員郵件,其中特別提到如果有一天公司還能東山再起,希望大家還能回來。不過程程心意已決。

「從我過往的經驗來看,政策的事情不是那麼輕易就能重來的,資本也擰不過『政策』的大腿,而且資本現在也基本都在跑路,剩下來的生存空間只會更加艱難,倒不如去其他行業看一看,實在不行還可以干回老本行。」

責任編輯: 李韻  來源:驚蟄研究所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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