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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大煥:陡峭卻公平 平緩反致命——當代中國城市化啟示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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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在最近的區域經濟50人論壇第20次專題線上討論中(2021年7月25日),中國科學院院士、原中國科學院地理研究所所長(1997至1999年)陸大道旗幟鮮明地批評了學術界和輿論對於南北區域差距擴大問題的過度關注。

陸大道院士詳細回顧了我國1949年後的區域經濟政策演變過程——我國從第一個五年計劃,一直到第三個五年計劃,工業化發展的重點在北方(三線建設初期部分轉移到大西南)。

改革開放後東南沿海及其經濟腹地崛起,較"北方"發達。人類社會經濟活動受海洋的吸引,是長期趨勢。海洋,在十九世紀就被認為是"偉大的公路"。近半個世紀以來,全球化與資訊化迅速發展的背景下,更加擴大了人類社會經濟活動受海洋吸引的客觀趨勢。世界經濟與人口,就像釘子一樣密集地倒插在地球上南北亞熱帶與溫帶的部分海岸地帶。這已是多少世紀以來的客觀存在,內中的規律不難理解。

北方有很強大的重工業與國防工業。京津冀城市群,國家政治中心之所在。北京的金融服務業增加值,十年前就已經超過了上海,當然比廣州、深圳具有更加重要的地位。

北京已成為擁有全球500強企業數量最多的城市,已經是大批國內外特別是國際經濟機構雲集之地。首都北京早已是我國改革開放的"政策高地"。這一重要性質,不像東南沿海和浦東開發那樣是通過中央政府的政策文件規定的,而是由國家首都的特殊性質與特殊功能決定的。

陸大道指出:"第八"、"第九"、"第十"等幾個五年計劃,都把縮小區域之間的差距作為主要發展目標,但最後的結果是,發展差距沒有縮小,宏觀區域之間的差距反而擴大了!

陸大道院士強調,區域經濟發展有其內在規律性的剛性約束因素,不能總是在"地區差距"方面轉悠,特別是不必居高臨下地就南北差距說事,也不要"鼓勵"部分地區向國家要"戰略"。

我國自然結構大格局,是三大自然區與地勢的三大階梯:三大自然區即東部季風氣候區、西北乾旱與半乾旱區及青藏高寒區。三大自然區的自然系統,對社會經濟的承載能力極其不同,和地勢三大階梯共同決定著我國空間開發與區域經濟發展與布局的宏觀框架。現階段人的力量,還不能大幅度改變這種格局。"胡煥庸線"的穩定性,將長時期存在。

學術界及社會方面,一說到我國發展規劃時,就強調區域發展不平衡問題,甚至就有很強的輿論要實行大轉移。例如,最突出的是,上世紀80年代初出現的一股強大的戰略大轉移思潮。當時提出的"大轉移戰略"有:"梯度推移戰略"、"超越戰略"、"兩邊夾擊戰略"、"中間突破,東西結合"戰略、"一個半發展戰略"(東部是重點,西部是半個重點)、"均衡論"(主張各地帶各地區均衡發展)。當時召開的幾次關於西部發展問題的討論會,規模超大,有諸多高層管理人員與頂級學者出席,會上的氣氛很激烈。

如果在20世紀80年代中後期就實行了戰略轉移,那將使大量的開發區、重點工程、政策配套體系建設,形成無數的"半拉子工程",境外投資者和商人就將陷入不知所措乃至大規模撤資的混亂局面。這是完全違背區域經濟發展客觀規律的。如果出現這種情況,我國改革開放的偉大事業會面臨怎樣的情況?

地球不是"平"的。為啥幾百年來世界上人口與經濟都像釘子一樣密集地倒插在部分溫帶、亞熱帶的海岸地帶?這其中必定有規律性因素在支配。所有這些,研究對象中有"區域"二字的學者朋友們,不能"虛無"掉吧!

為何多少年來,我們最感興趣的總是在"地區差距"方面轉悠呢?不能換個視角去研究嗎?例如,把"地區差距"變成"地區差異",如何?

【2】

陸大道院士的意思是,如果改革開放以來我們不是遵循地區差異規律,而是實行"抹平地區差距"的均衡發展戰略,就會有無數的爛尾工程,就不會有改革開放以來巨大的社會經濟成果。

筆者研究城市化二十多年,一個最深的體會是:

當代中國,恐怕是古今中外,在區域均衡發展方面,客觀上著力最多、耗時最長的一個國度:從建國伊始,就牢牢地用計劃經濟鎖住了資源和人口的流動。然後,用城市青年下鄉、大小三線建設、鄉鎮企業和小城鎮建設、西部大開發、東北振興、東南沿海5/6省財政盈餘轉移支付其它26省市自治區等等一系列辦法,力圖實現區域均衡發展。

但事與願違,正如年已80多歲的陸大道院士所言:"最後的結果是,發展差距沒有縮小,宏觀區域之間的差距反而擴大了!"

不僅宏觀區域之間的差距反而擴大了,而且嚴重拖累了整個中國的發展進步和個體的幸福追求,從1949~1978,全體人民的平均生活水平都呈下降趨勢,農民溫飽堪憂,城市人均住房面積下降20%,由4.5平方米降至3.6平方米,北京情況特殊,居全國之尊,也僅4.2平方米,而且居住品質極差。

因為計劃經濟和均衡發展的夢想導致全國經濟效率低下。

是1978年後,允許農民自帶口糧進城;是1998年後,符合規律的城市化運動重啟;是2001年後,重新加入世界貿易體系,沿海再度迅速崛起。這一切,帶來了工業革命以來從未有過的開放改革的40多年中國黃金時代。

【3】

2015年底至2016年初,我和素未謀面的上海的風格純粹先生通過偉大的網際網路隔空對話——《站在中國財富之巔——雲端對話中國三大都市圈》,其中第十三回合,主標題是《一切強化分散的努力都會加快集中》。

通過城市化這個人類文明進步的窗口,會發現"世界越來越陡峭(筆者2015年初一篇文章標題)"、"越強化分散越加快集中"、"越強化平均越加劇不公"是一個屢試不爽的、鐵一樣的經濟學普遍規律:

大城市內部,越想把人口分散到郊區,越導致辦公大樓和就業人口集中到城市中心,加劇職住分離和城市交通擁堵;

不同區域之間,越強調均衡發展,越將產業和資源轉移到不發達地區,越導致不發達地區城市過度擴張、資源過度分散、效率降低,導致人口加快流出。

在財富分配問題上,經濟學也將發揮它完全一樣、無時無處不發揮作用的威力。

哈耶克說:"經濟學的本質是有意識的行為產生非設計的結果。"誠哉斯言!

比宏偉目標更重要的性命所系,是要提出符合經濟學、符合自然地理自身規律的具體的、科學的、正確的路徑、方法,而不是只有目標而不問邏輯、過程和手段。否則,就難免人心惶惶,甚至南腔北調、南轅北轍。

【4】

日前,就共同富裕的話題,《財經》雜誌總編輯王波明對話國稅總局原副局長許善達先生。

許善達先生認為:"要提高低收入者的收入,根據我們調研,主要在農村,還有勞動年齡人口的農民,他們在農村是沒活乾的,農村種地不要那麼多人,但是他們在農村,找不到就業機會,我們初步的算有一億人,這一億人如果不能就業,那他們就擺脫不了相對貧困。"

說簡單明白點,共同富裕,首先就是要讓農民進城。讓他們告別千百年告別不了的農業,進城尋找、創造新的、更高收入的就業機會。

不要用計劃經濟思維妄想給農民安排就業,而是要放開管制讓他們自己創造就業機會。管制越少,就業機會越多。

同時,鬆綁頭部創富者,車尾窮人才有就業機會和財富增長。

世界越陡峭,高收入人群數量越多、收入越高,經濟生態鏈就越長,中低收入的鏈條也越長,社會越安全穩定。

改革開放以後允許農民自帶口糧進城,國家有安排農民的就業嗎?沒有!但農民的富裕,主要靠的是進城?還是小城鎮建設和新農村建設?答案顯而易見。

農民一進城,農民就慢慢地富了,故鄉的山也青了,水也綠了(人退,自然進)。近二十年來中國農民之富足、中國自然環境之改善,當為二百年來中國所未有。

日本1.27億人,農民才200萬人,占總人口的1.6%,而且農業就業人員幾乎都是65歲以上的老年人。他們學的是美國的大規模機耕農業,用機器小型化來適應日本的山地和小塊農作。

美國農民占比更低,只占3.3億全國人口的0.8%,但美國卻是世界第一大農業出口國。

中國農業完全可以學日本。

如果按2%的人口比例,14億中國人只需要2800萬農民就足矣!

【5】

貧富差距不是問題,區域差距也不是問題,權利差距(不公)才是問題。

我們不能過度關注和誇大貧富差距和區域差距。在市場經濟條件下的社會貧富差距只是多和少的差距,在非市場經濟條件下的貧富差距是有和無、生和死、有自由和沒有自由、有尊嚴和沒有尊嚴的差距。

"溪水正急於奔向大海,浪潮卻渴望重回陸地"(席慕容)。當下中國,最急於奔向"大海"、奔向城市的是那些中低收入人群,他們最迫切需要的是平等的財產權利(農民土地、宅基地的平等自由交易權)、平等的自由的遷徙權利、平等的自由的孩子就地上學、就地高考等的權利。【完】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經緯西東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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