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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厭惡知識分子的傲慢 極力崇揚農工苦幹精神 見不得周圍的人犯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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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說:「知識分子只會動嘴動筆,真要五體勤快起來可不容易。知識分子勞動化,不是一句空話。勞動的一大好處是,你必須接觸群眾,必須認識群眾的集體力量。每隔一段時間,你要參加一次這種勞動。這對你有好處。

一九五八年夏季,全中國陷入全民辦水利的狂熱中,大量人力投入建水庫的集體勞動。毛領著中國往前走。水庫的意義不只是政治上的。水庫一方面可改善中國的灌溉系統和提高農產量;另一方面,毛也想藉此倡導及宣揚體力勞動。毛一生厭惡知識分子的傲慢,極力崇揚農工苦幹精神。

從五月中旬,北京西北郊地處明十三陵前的水庫正在修建。北京市各機關,國務院本身及下屬各個部委,中共中央各機關,學校、工廠、商店及部隊都開展義務勞動,參加修建。各國大使館也紛紛參加。

中國的領導人輪流在鎂光燈中,鏟土照相,記錄下這歷史性的一刻。

五月二十三日以毛為首,中央各首長,分乘六輛大旅行車,到十三陵參加勞動。毛坐在第一輛車中。他一進車以後,就走向車後排,坐到倒數第二排,我坐到最後一排。

毛說:「平時我們這些老爺,是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今天也要來動動手了。都說勞動好,真到勞動的時候,可就不一樣了。有的人是真的勞動,有的人是不得不來勞動,還有的人是想掛這塊勞動金字招牌。不過這樣也好,不管抱著什麼目的來,勞動總比不動手要好。」

到十三陵水庫工地上,人潮洶湧,萬頭攢動。毛的座車一到,人群便歡聲雷動,頻呼「歡迎毛主席」的口號。北京軍區司令員兼十三陵水庫總指揮楊成武帶了一連軍隊開出一條路,將毛簇擁到工地指揮部。

這指揮部是臨時搭成的工寮,楊成武向毛介紹水庫建設工程計劃和進度。

遠處可見大壩修建的情況。在大壩下面周圍是黑壓壓的人海。鏟土的人挖掘一條叫沙河的河床河灘的沙石,裝入籮筐,用扁擔挑筐到小鐵路上的翻斗车,將沙石倒入車內。小火車在運送著沙石。翻斗车翻倒沙石到傳送帶上,向垻上運去沙石。這種勞動單調,挖、掘、鏟、挑,這樣的重複姿勢勞動,很容易疲勞。不用多久,臂、肩和腰就酸痛無力了。

楊成武和我隨毛走到垻底。毛捲起袖子開始鏟土。我們也隨著一起鏟運沙石,挑筐運土。毛當天穿一件白布襯衫,下面穿一條淺灰色派力斯褲,一雙黑色布鞋。這天天氣澳暖,在閃爍的陽光下,毛的黑紅色的臉上,罩上了一層灰土。汗水淌下,似乎形成蜘蛛般的小河。

過了半個多小時,已近正午,楊成武要求毛休息一下。毛說:「很久沒有勞動了,稍微動一下,出這麼多汗。」

毛走進工地指揮室,坐下以後,對我說:「你們留在這裡吧,勞動一個月再回去。也應該體驗艱苦勞動的生活。北京市有這麼多的人在這裡勞動,不應該脫離他們。」

此時整風仍在繼續,對象不只是那些走錯誤路線的人,也包括我這種「脫離群眾」的知識分子。毛覺得一組的人太過養尊處優,一年到頭,吃好的,住好的,到處受著好招待。所以決意讓我們去受受罪,體驗一下農工生活。毛相信勞動的好處,每個人——尤其是資產階級出身的我——應該去吃點苦。

我說:「那好。可是要回去一趟,拿點日用品和換洗衣服來。」

毛想了一想說:「也好,大家都回去,商量好再來。」

第二天,全國報紙頭版上都刊出毛拿著鏟子,四周圍著官員百姓的照片。這照片顯示毛雖高官顯赫,仍有接近群眾參加勞動的熱誠。在我為毛工作二十二年間,這是他唯一的一次勞動,而且前後不到一個小時。如此簡單的象徵性動作,竟鼓舞了全國人民從事艱苦勞動的狂熱。

當天傍晚,毛和江青坐在游泳池旁休息。毛剛游完泳,江在啜著茶,毛見我來了說:「大夫你來了,正好。我們商量一下。建設十三陵水庫是件大事,幾十萬人都去參加義務勞動,外國人也都去了。我們只去這麼大半天,怎麼說得過去。你和秘書、警衛,組成一個班,到那裡去十天二十天。無非是挖土鏟土、走路、曬太陽、淋雨,總之,是要疲勞不堪,真的要到嗚呼哀哉的程度,就隨時給我報個信,我接你回來。明天就去。我這裡只留一個秘書和一個衛士就行。他們忙不過來,我就自己動手。我不能去,你們應該去,也是代替我去。」說著,毛轉過頭來對江青說:「你身體不好,不能去,你不能拖別人的後腿,叫你的那幾個人去。」江青說:「我只留下兩個護士照顧我,其他的人我都不用。」

第二天由葉子龍、王敬先帶隊,我們到十三陵水庫工地。這一期的人員由中央和北京市的幹部組成,一共義務勞動二十天。我們晚到五天,和臨時加入機要室的幾個人組成一個班。

指揮部總指揮楊成武為了照顧我們,讓我們住到房山縣中學的教室里,搭地鋪。那間教室,不過十二平方米大小,我們在裡面打地鋪一共九個人,大家比肩而臥,轉身都會影響別人。加上天氣又熱,又吵,入睡十分困難。

楊成武又是為了照顧我們,將我們的勞動重點排在半夜零時上工,上午八時下工,打夜班。這時正是五月下旬,天氣熱得很,白天的太陽曬得暑氣蒸騰,如果白天勞動,真是要吃大苦了。

上午八時收工,由工地走回,路上一小時。早飯是鹹菜、窩頭和大米粥。然後大家坐在地鋪上「學習」,什麼「勞動創造世界」、「勞動創造人」之類。午飯是兩菜一湯,天氣太熱,飯菜粗糙,吃不了多少,飯後開始睡眠。晚上九點左右起來。

我們每晚十一時開始列隊出發,不行一小時到工地。我用鏟子鏟起沙石,裝入籮筐,裝滿兩個筐後,用扁擔挑筐壓在右肩上,挑到小鐵路上的翻斗车去。我那時三十九歲,身強體健,年輕時我還是體操和籃球選手。但我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單調的重體力勞動,象這樣用原始工具,全靠體力消耗的勞動,是有生以來第一次。夜裡相當涼爽,可是勞動一、二個小時以後,全身汗透,肩背酸痛。

有的人,特別是那些由農村出身的所謂工農幹部,一條扁擔,可以挑六筐,甚至八筐沙石。別人挑起沙石筐,走動起來,扁擔在肩上一起一落,既好看,又輕鬆,好象是在舞蹈。翻倒筐內沙石時,兩臂前後一甩,似乎絲毫不用力氣。可是我想照樣舞時,全身都不得勁,無論如何也做不到。而我挑起兩筐沙石,壓在肩上,直不起腰來。每走動一步,扁擔似乎咬著肩上的皮肉。

有一晚,隊長分配我挑沙石到小鐵路邊,將筐內沙石倒入翻斗车內。因為十分疲勞了,兩手抬起筐,往車上甩倒時,整個身體隨著跌倒在車內。周圍的人都哈哈大笑,說:「大夫,這可不比聽診器和手術刀。甩筐可是有巧勁。」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感覺到自己不如別人。但是轉過來安慰自己,要是讓這些人拿手術刀做個手術,大概比我這時的樣子更要狼狽吧。我一邊挑一邊想,勞動改造的味道,可太不好受了。又想到,那些被打成「右派」的知識分子長年的這樣「改造」,能活下來的有多少人呢?

也有人說,這樣的勞動,在工地上不少人受傷了。大夫還是去看看病,更有價值些。我沒有同意。我十分清楚,毛叫我來,是用「勞動」來「改造」我。我如果去看病,治好再多的人,也躲不過「逃避勞動改造」的譴責。

好在同我一起勞動的人,都是一般的幹部,沒有笑話我。不斷指導我,如何用勁,如何可以省勁。

有一夜下了大雨,沒有防雨衣物,全身淋透了。雨後又起了大風,又沒有多帶一兩件衣服,冷得打戰。這時王敬先走過來,讓我回去休息,我環顧四周,大家都還在不停地挖著挑著。我又幹下去。好在是重度勞動,不久不但不冷,反而大汗淋漓。

勞動到十五天,我已經是筋疲力盡。睡眠不足,體力消耗太大,每天往返走路都感到兩腿酸痛,邁不開步。

這一期勞動結束。我們晚來五天,大家提出一個問題,要不要延長五天,湊足二十天,也就是參加到下一批來勞動的人一起,再勞動五天。很明顯,大家都不願再「勞動」下去了,可是誰也不肯開口說回去,要說的話,豈不成了「落後分子」了。所以建議半天都說,再干五天。

這時楊成武來了,說是看望這一期勞動的人。楊到了我們的地鋪房內,同我們親熱地握手打招呼。聽到我們正議論要補足二十天勞動後,楊說:「你們來勞動就是主席對首都的最大關懷,最大的支持了。不在乎十五天或二十天。主席那裡事情多,你們為他老人家做事做一個小時,比在這裡干五天還多得多了。我是工地總指揮,指揮你們回去。」楊一邊說,一邊笑。大家在嘻嘻哈哈一片笑聲中,都鬆了口氣,可以回中南海了,可不是自己要回去的。

跟著做勞動十五天的總結,要評選出勞動表現好,需要表揚的人。機要室一位姓劉的科長提出應該表揚我。他說:「大夫要求自己嚴格,是位高級知識分子,可是沒有架子。同大家在一起勞動,從來不肯落後,在高強度的體力勞動中間,能堅持下來,很不容易。」大家都同意劉的話。

我心裡明白,在這樣的「勞動」中,得到表揚,對我絲毫沒有用處,我再幹得好,再能挖、鏟、挑得好,對我的醫術能起什麼作用呢?何況我從心裡厭煩這種「勞動方式」,甚至一直是抱著反感。得到表揚,豈不是大笑話?

我心裡也明白,大家都是毛命令來勞動的,都在毛身邊工作,如果我受到表揚,豈不是將這些「工農幹部」比下去了。我就會成了眾矢之的。所以絕對不能接受表揚。

因此我一再申明,「我是個應該改造的知識分子,我來是為了經過艱苦勞動加強改造自己,不能表揚,否則就失去改造的意義了。」

葉子龍自然不喜歡我受表揚。他說:「大夫都一再表示不能表揚他,應該尊重他的意見。」於是停止了表揚我。

接著又議論,到底表揚哪一個人,議來議去,似乎每個人都是拼了命地勞動了,要表揚就得全表揚。最後還是楊成武解了圍,楊說:「主席身邊的人就是不一樣,個個都是給大家做出了榜樣,個個都是勞動的模範,所以這一組是模範組,全組受表揚。」於是皆大歡喜,圓滿結束了這場勞動。

回到城裡,大家分手。我先到清華園浴池去洗澡,因為那裡有擦背的服務項目,而且十五天下來,腳掌上起了雞眼,需要剜掉。

回到琉璃廠的家裡,母親和嫻都說:「你可一下子瘦了這麼多,給你做好了羊肉餡餅,你吃吧。」

嫻對我說:「我也去了一天呢。是早上去,晚上回來的。天氣太熱了,曬得脫了一層皮。你好好休息一下吧。」

我可不能休息,我知道毛正等待我的「改造」結果。我不回去向他報告「勞動心得」,他會認為我表現「消極」。吃過飯,我回到中南海。

毛這時正和江青在游泳池邊休息,一見到我就笑起來了。他說:「看你這副尊容,是手無縛雞之力的了。聽說你自己也甩到翻斗车里。虧得你爬出來的快,不然把你也運到大壩上去。」

原來一組的人早把這事報告了毛。

江青看到我時說:「味道如何?在翻斗车里還舒服嗎?」回中南海時,我先和江青的護士談過。護士笑著說:「江青同志說了好幾次,這些人跟著主席,一年到頭,吃好的,住好的,到處受著好招待,這下子讓他們去受受罪。」

毛又講:「嗚呼哀哉了吧?」

我說:「筋疲力盡,味道不好受。」

毛說:「知識分子只會動嘴動筆,真要五體勤快起來可不容易。知識分子勞動化,不是一句空話。勞動的一大好處是,你必須接觸群眾,必須認識群眾的集體力量。每隔一段時間,你要參加一次這種勞動。這對你有好處。」

此後一段時期,我跌倒翻斗车里的醜事成了中南海的笑柄。

責任編輯: 東方白  來源:毛澤東私人醫生回憶錄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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