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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志標:寫在記者節的邊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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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的節日文字大概分上中下三等,一等文字當然是理想主義的,由真相、現場、歷史等一級詞彙構成;二等文字可能屬於現實主義的,少加班,少通稿,人際關係簡單點,生活工作兩不誤;三等文字是放冷氣的文字,就像下文列舉,寫在邊緣。

記者節對我的困擾,主要是詞彙、定義、身份的含混不清。如果要挨個分析,也是件苦差事。有證的,沒證的,上白名單的,沒上白名單的,體制內的,商業性的,宣傳的事業,新聞的營生,媒體又指的是什麼,記者節真是嘈雜的、曲徑交叉的大花園。

很多早就不在這個行當,或者在泛媒體行業不在新聞業的,在這一天容易復發節日病,類似於職業傷害,大致是反思「怎麼就走到這一步」的意思。像這樣有個專門的時間提醒,猶如上帝設定的鬧鐘,一年中定時讓人檢視人生的,據說是要感謝的,儘管里子頗多不如意。

圖:禿頭倔人

在很久的過去,記者都是與「新聞」掛鈎的,哪怕退而求其次與「媒體」掛鈎,也會讓敏感的人不怎麼舒服。因為新聞快要成為專賣的業務,所以這老式的敏感,似乎也要寬容一點才能討巧,獲取一點現實感。就這樣,記者這個詞的處境,就有點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了。

現在的新聞業,一個主要的問題是新聞含量偏低,並且肉眼可見地流失。新聞與記者的關係,很有那麼一點時空伴隨者的意味,像是有關係,更多時候也沒關係。所在它們都處在一個需要各自重建的階段,當然,你一旦說媒體、融媒體時,可以迴避這個問題。

新聞自從和輿論不再同義反覆,後者盤子越來越大,將前者囊括其中——就像狗吞下一塊鐵——記者的身份也就模糊起來。這種模糊對不同人的壞處是不一樣的,有的人正好利用,但有的人不好再據此偽裝,活力會降低,多樣性就少了。

節日午前時段,聽到看到業內人士自許的話,有人說是陳詞濫調,我倒覺得如果把這些話當作自我的傾訴發泄,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一個行業需要賦予意義和價值,而在意義與價值的落差下隨禮一點文字,不算沒有禮貌,也不算是冒犯。

若論它的不足,與人生高低坎相比,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過錯。新聞-媒體-信息-內容諸產業猶如層層漣漪的衝擊波,守住身份不易。分明是,行業內部的等級制抬頭,與外界不在乎「信息出自何方」形成對比,這種撕扯頻繁發生,麻藥不夠用了。

新聞業與當代受眾的關係,在啟蒙話語時代之後,就變得隨機與隨性了。一個關鍵的原因是,進步主義思維逐漸在業內枯萎,而受眾無法感知,更無力處理這個問題。流量作業,是逐草而居,是遊牧民的生活方式,過去可都是議程設置呢。

看清當代新聞業,或者為時人自處商榷立場,理解「缺陷」是一個極重要的面向。新聞業的缺陷是它不能接受一個真實的自己,即使服膺什麼也像是權宜之計,似乎隨時準備為一秒鐘前的決定而懺悔。這樣的新聞業註定要充斥遺憾,越表白成就越疏離本質。

新聞業從自身的缺陷上背過臉去,轉臉就在受眾的另一重缺陷上同頻共振了。受眾對新聞業的改造,經歷了歷史的大跨度,在後者重新沉溺於管制紅利後,開始變本加厲。從90年代浮誇的眼球經濟,到技術主義遂行的流量經濟,新聞業處在黃河奪淮的第一線。

流量對新聞從業者製造的困難局面,說千道萬,就是黃泛區人民的生活狀態,離不了,又不好過。到底是隨著汛期隨波逐流,夢想草長林豐?還是堅守新聞的防線,以固守陣地對沖輿論騎兵?受眾這個所有相,是不是皆虛妄呢,非得有蓋世英雄再世不可。

新聞行業萎靡不振、變得平庸化的表現之一,就是它失去了傳奇色彩,喪失了英雄人物。這還是要歸結到上述的「缺陷」清單中,哪怕世代更替,也或者無從求解。不早不晚,不好的事總會發生。逃避那些令我們害怕的東西,這樣的遊戲不會自動停止吧。

某一類權威贏得了人的信任,謊言以某種方式占據了生活,新聞業者就會被懷疑,媒體就淪為不名譽之物。而受眾說的是什麼呢?他們鐵石心腸,一邊聽號令創造出自我犧牲的感動,一邊蔑視不再嚴肅的媒體,他們與後者在互相消費上達成了悲劇性的一致。

新聞業從未完美,可也曾經偶然地不朽過。在媒體自新的同時,受眾成為規訓媒體的熱心群體,過於殷勤地自成奧義,提出甲方建設性意見。在流量如流寇的年代,如何不去爭搶受眾嘴角的雞湯以策養生安全,史無前例地交到這一代媒體業者手裡。

因為史無前例,所以史無前例地隨時準備失敗,這也是底氣之一種。新聞業者只在節日這天冒出頭,像是只剩下這麼一天自我剖白的日子,其餘的時間都去哪了?這個行業的人,曾有些歷史是與國情不共戴天的,現在仰望國情的大屋頂,在想啥呢?

責任編輯: 李廣松  來源:舊聞評論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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