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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十日》作者江雪:為了獨立表達,我願意承受一些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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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從事了快20年的職業——作為記者,現在成為她的事業——作為一個離開媒體機構的獨立訪問者。早在2003年,調查報導繁盛的時期,江雪就和王克勤、陳鋒、柴靜等一道,罕見地被央視評為當年的"八大風雲記者"。最近幾年,她由記者轉做評論部主任,並又做回記者。在華商報這份西北地區影響力最大的都市報,她一留就是17年。調查記者圈,生於西北並且始終留在西北的"名記",她似乎是唯一的一個。

江雪

因一篇《長安十日》,前媒體人江雪再次回到公眾視野。江雪是誰?《傳媒特訓營》特邀江雪的好友、財新傳媒主筆王和岩描述她眼中的江雪——

江雪,因持續報導轟動全國的"夫妻黃碟案",2003年記者節榮獲CCTV全國八大風雲記者。早年間,江雪在華商報供職,專注民生問題與法治報導,曾是華商報首席記者。

追求更自由的表達,是江雪的初心。當新聞報導空間不斷壓縮之際,她轉身至華商報評論部,帶領數位志同道合的同仁,致力於言論空間拓展,華商報評論一時風生水起。2013年夏,江雪被告知不能再談民主法治這一類議題,於是,她辭去評論部主任一職,做回記者。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輿論空間日趨逼仄,2014年,江雪揮別離開供職17年的華商報,一度入職財新傳媒。幾經思慮,江雪毅然選擇徹底離開機構媒體,做一名獨立的時代記錄者。她在受訪中表示,離開媒體,不是為了轉型,而是期待更自由的表達。

她創立自媒體"雪訪",走訪上世紀六十年代著名的"星火事件"蒙冤者,記錄時代異見者曾經的勇毅與凋零的蒼涼;披露身陷囹圄的維權律師家人的抗爭與堅持……幾乎每篇都引發廣泛共鳴。但由此帶來的是"雪訪"的幾經轉世和終被消亡。

接觸過江雪的人都或多或少感受到,這些風險與敏感並存,情懷與責任同在的表達背後,是她的溫潤,她的包容,她的與人為善。

財新傳媒主筆王和岩

2022年1月4日

本文原刊於《鳳凰熱追蹤》2015-12-22第446期

作者:朱詩琦

她選擇的是一條完全相反的道路——在新聞業衰敗的背景之下,回身走入更為徹底的新聞人角色中。

離開媒體,創業,媒體圈近幾年頻繁上演這樣的戲碼,一個公認的事實是,傳統媒體的寒冬已經到來,悲觀的人乾脆宣判整個新聞業進入寒冬。

而對江雪這樣的資深調查記者來說,她的理想仍然堅定,卻發現自己正在失去媒體的平台。在很多人離開,更多人焦慮、迷茫、蠢蠢欲動的時候,她也面臨著這樣的疑問:為什麼不轉型?

如今,江雪也離職了,也"創業"了。但其實,她選擇的是一條完全相反的道路——在新聞業衰敗的背景之下,回身走入更為徹底的新聞人角色中。

今年6月,江雪創辦的個人微信公眾平台"雪訪"開張,第一篇推送便引發媒體與公眾關注,此後連續數篇文章,幾乎每篇都能成為熱點。

所有人都在說,時代已經變了。作為經歷過傳統媒體黃金年代的70後媒體人,江雪選擇了新媒體,別人看來,她是在"創業",可這種"創業",前方並不會有融資或者廣告投放等利益,反而要消耗個人積蓄,甚至可能給她引來麻煩。她說,自己不過是換了個平台,去守自己沒被時代潮流裹挾的理想——記錄這個時代。

工作中的江雪

在路上

甘肅省東南部一個小縣城的午後,老人們圍坐在與縣委辦公樓一條馬路之隔的商城廣場上,曬著太陽,閒聊,他們的年紀至少在60歲以上了,有幾位杵著拐杖,衣著整體偏灰、偏暗,在行人來來往往的街邊,整潔而體面地坐著,自成一體。

"他們會不會知道點什麼?"剛拍完對面縣委大樓照片的江雪突然停下來問我,然後步伐輕快地走向老人,找了個空當,坐下和他們聊天。

那天我們去尋訪一位當年"右派"的後人。這只是她諸多計劃之一。她的行程表上排好了一個接著一個的地點,筆電列滿姓名,聯絡、尋訪、書寫。每一個選題,都意味著要在不同的地點輾轉,見不同的人,而她手頭還有好幾個題尚未開始。"對我來說,不再是媒體機構要求我來做這個選題,而是我內心認為,這是我必須要做的事。"她說。

這是她從事了快20年的職業——作為記者,現在成為她的事業——作為一個離開媒體機構的獨立訪問者。早在2003年,調查報導繁盛的時期,江雪就和王克勤、陳鋒、柴靜等一道,罕見地被央視評為當年的"八大風雲記者"。最近幾年,她由記者轉做評論部主任,並又做回記者。在華商報這份西北地區影響力最大的都市報,她一留就是17年。調查記者圈,生於西北並且始終留在西北的"名記",她似乎是唯一的一個。

辭職後,有朋友勸她:你要創業就創業,不要去寫一些敏感的議題。母親有時候也會說,你不要忙著創業掙錢,要注意身體。

這種誤解讓她有些好笑:"不是說開一個公號真的就在創業。我其實並沒有轉行,我還是媒體人,只不過是平台變了而已。"

同行紛紛轉型,做公關,或者創業,也有做公益的,即便留在媒體機構,也多半是管理層,即便仍在一線採編,像這樣自費盈虧還樂此不疲的,估計也就她一人。

這個時代,每個人都在做出自己的選擇,她談起那些選擇離開的同行,"他願意去探索新的生活,也沒有什麼不好。雖然媒體界如今花果飄零,但是一個真正的媒體人,也會帶著他的價值觀、他對中國問題的認識,到其他行業,開枝散葉","如今媒體空間越來越狹小,媒體人再待著真的很難受。很多人也不願意浪費時間、浪費生命,也希望有另外一種生活的可能,是可以理解的"。

我說,也許有的媒體人轉行是不希望被這個時代拋棄,他們覺得過去那種內容生產方式已經過時了。

她很難認同這種觀念,皺眉想了半天,說:"我覺得很多人其實是想去賺錢,說直白一點,我們需要更多的錢。我這樣說會不會有點貶損人家的創業激情?有些人確實是想嘗試一些新的東西,也有一些人想要另外一種人生吧。反正我心裡真的對創業什麼的沒興趣。我不是因為別的,我願意去研究這個時代人們的精神狀況,這中間還是有樂趣。這個時代發生了什麼?會怎麼樣?我的孩子會生活在一個什麼樣的世界?我比較關心這些。"

她的好友、同為記者的王和岩提醒她:沒有機構了,你就失去了保護。這個問題在江雪看來卻並非核心:機構在保護你的同時也會限制你。而她認為,自己"並不是一個非常勇敢的人",所寫的東西並非都很敏感,不過眼看著言論環境更壞,也只能"自己特別注意,儘量把握風險"。

對於這種矛盾,好友諶洪果曾建議:"做新聞是她最大的興趣。我是覺得,做哪一個新聞,無所謂,為什麼一定要做自己的滿意的選題?我們搞法律研究,有時候也得切實實際,不能說想要的選題都可以做。但是她在這方面有時候有點倔強,覺得就是要自由自在,選題不需要別人的制約。"

"這方面她有一點點隨性。"諶洪果說,"當然,她要是不隨性,也不會去選擇做那些有風險,媒體可能也不關注的選題。中國的現實環境比較殘酷,在這種環境下做選擇,堅持做一個記錄者,需要一種很傻很天真的精神。"

做記者

江雪留著長發,第一次見面時,穿了一身深棕色開衫毛衣配上棗紅圍巾,就像她的筆名江雪所傳遞的——溫和而充滿文藝氣息。不止一名見過她的人在文章里提到這種反差,他們沒想過做調查報導的記者看起來會如此文靜、內斂。江雪對自己的描述是:"不太激烈,但是比較堅定,不會輕易退縮。還算是個一以貫之的人。"

記者並不是江雪的職業生涯的開端,1996年,她從西北政法大學法學專業畢業,和許多畢業生一樣,並不能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但她知道自己不要什麼——不回老家,不進公檢法。

"我的同學實習的時候就開始練酒量,出去要喝酒。那個時候流行一句話,'大火鍋,兩頭翹,吃完被告吃原告'。我覺得自己和那些地方格格不入,你讓我去拉關係、去跟人喝酒,我難以想像這個事。"她笑,"如果那時候有死磕律師的話,按我的性格,說不定就去做了。"

一個更準確的描述是,她想做跟公益有關的事。謀生、逐利,這些事好像天然地不在她的興趣範圍之內。但這是日後才慢慢清晰的想法,在當時,她去的是一家國企,做法律顧問。

她記得,第一天報到,她在路邊吃了碗涼皮,對面的廠房灰濛濛的,那就是她即將工作的地方。那天她就確定自己不會久待。一年半後,她便去了華商報。

華商報創刊於1995年,1997年改版,後來居上,成為西安報界的翹楚。江雪去華商報是1998年,正是報社最有生氣的開拓期,也是整個傳統媒體的上升期。

從那時往後,傳統媒體有過一段黃金時代,那也是調查報導的黃金年代,全國各地的記者保持著聯繫,同聲相應,同氣相求。那時有重大突發事件,往往各家媒體同時出動,媒體人相互支持,很多禁令也是那樣被衝破了。

江雪舊照

江雪喜歡做記者,起初是因為這是一份靠寫字掙錢的工作。此後,文學青年的那一面被漸漸打磨,法律人的底色逐漸顯露——關注公民權利、弱勢群體以及社會中的不公。

責任編輯: 江一  來源:傳媒特訓營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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