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睡著劃短視頻，刷到一個中年阿姨的直播，攏共不到一百多粉絲，點進去看了好一會兒。長得樸素老實但不算出眾，臉上有傷，每有一個人送禮物她都會張開肩膀比心鞠躬，連聲說謝謝。除了額頭上兩塊比較大的結痂，左眼還布滿一片嚴重的淤青，為了不讓觀眾擔心，特意化了紅色的眼影蓋住即便是這樣，但還是挺突兀。有人問臉上的傷是怎麼了，她只是純粹地笑著，一再解釋說是騎車去上班的時候摔的，咧開嘴笑得很真摯。
她沒什麼才藝，布景也非常簡陋，背後是釘滿木板的白牆，穿著一條藍色舊毛衣坐在椅子上回答觀眾問題。她講自己來自福建的一個農村，現在在餐館給人做衛生，手上有不少歲月留下的褶皺，和擦傷的痕跡，即便是開了美顏依舊很明顯。前幾天去醫院給傷口上藥，發現自己其實是沒有醫保的，還花了很多錢，最近都不怎麼敢買東西，省吃儉用。
她有三個孩子，老大是個女兒，04年出生，那時候她剛嫁到丈夫家裡，因為生的是女兒受到婆家的排擠。兒子是10年剖腹產出生的，因為計生被罰得挺嚴重，丈夫也欠了不少外債，所以她一身體一恢復就得出門打零工，不然孩子吃不上飯。現在的她和丈夫分居了，白天打兩份工，只有到夜裡的時候才有時間直播，講到這些的時候她誠惶誠恐，又很卑微地讓觀眾把手機免費的道具送一送，如果有餘力再刷一刷禮物。
她說結婚十八年來，沒有一天感受過丈夫的愛，活得很累，卻不知道怎麼離開這樣的家庭，「因為我是有孩子的人」，又說自己總是在等，等丈夫痛改前非，「聽人家講男人的話是比較晚熟」。評論里一遍遍問阿姨臉上的傷，阿姨也一遍遍耐心地解釋，熱心的觀眾說如果有困難一定要尋求援助，她笑著說不用不用。
印象比較深的是阿姨說自己零幾年在酒店後廚打工，手指被魚骨刺穿，流了很多很多的血，那一天很痛苦很痛苦，丈夫卻連看都沒有看她，講到這裡時兩眼泛紅。但忽地一下意識到這是在直播，連忙道歉，「直播時好像是不能說血的，對不起對不起。」有人問阿姨你有什麼心願嗎，她說自己沒有特別的夢想，「我三餐只要一碗掛麵湯，就足夠了」，「我們沒文化的人不敢要求太多」，聊著聊著她沒控制住情緒，一直流眼淚。看了心裡很不是滋味。
整個直播里，記得最清楚的是她反反覆覆說的一句話，「阿姨是一個失敗的女人。」
我不知道在當代社會的評價體系里，關於「成功」的定義是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描述這種經歷所帶給我的觸動，但那是一個無聲的、陳舊的縮影，和很多很多婚姻與人生不幸福的女性的困境，以及隱喻在母親/勞動者身份下的敘事，又再一次恰好透過天窗被世人所瞥見。眾生百態，亦苦亦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