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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不知道,劉邦有多恨他的故鄉——豐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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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齒這一反水,對事業剛有起色的劉邦打擊甚大。他本來是以豐沛為根據地的,現在老巢被端,怒不可遏,立即回兵攻豐。沒想到,豐縣子弟兵在雍齒帶領下,竟然眾志成城,擋住了前老大劉邦的進攻。劉邦急火攻心,當場病倒,誓報此仇不可。病急亂投君,得知陳勝已死,原楚國貴族景駒被立為假王,即跑到留城(今沛縣東南)投奔,借兵回去再打豐,依然打不下。沒轍,聽說項梁勢大,又跑到薛地去投奔項梁。

都在說劉邦故鄉劉邦故鄉,但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劉邦對他這個故鄉,幾乎也是恨之入骨。

因為,他曾經被故鄉傷透了心。

史記·高祖本紀》開篇:「高祖,沛豐邑中陽里人。」因為對這句話的解讀不同,曾經也引發劉邦故里之爭。唐代史家顏師古註:「沛者本秦泗川郡之屬縣,豐者沛之聚邑耳。」也就是說沛縣屬秦泗川郡,豐只不過是沛的郊區自然村落。但這說法後來遭到質疑。我們不陷入學術泥沼,只採現在比較統一的說法:《史記》中這句話中的「沛」是指沛郡,也就是原秦朝的泗川郡,漢初才改名為沛郡,而泗川郡下轄沛縣(也稱小沛)和豐縣,劉邦就是豐縣一個叫中陽里的地方的人(現在屬徐州豐縣中陽里街道)。

那麼劉邦為什麼稱「沛公」不稱「豐公」呢?

首先,劉邦年輕時,當的是沛縣的泗水亭長(相當於派出所長),他的粉絲群、人脈都在沛縣,造反也在沛縣,所以,起事時沛縣的革命群眾推舉他為領頭人,劉邦謙讓了幾次,大家都說非你莫屬,用《高祖本紀》的說法,「眾莫敢為,乃立季(劉邦本名季)為沛公」。「公」的叫法,其實也是從秦制,因為陳勝稱王,劉邦起事響應他,秦制縣宰為「公」,沛公之意,相當於造反時期的沛縣革委會主任。

還有一個說法,劉邦的祖父劉仁,戰國時舉家從魏(梁)遷到豐,號「豐公」,所以劉邦也不可能再稱「豐公」。

劃重點:劉邦的故鄉,迄秦漢至今,都是豐縣。

那麼,劉邦為什麼要恨他的故鄉呢?不是說「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嗎?

沒錯,劉邦其實跟項羽一樣。項羽一把火燒了咸陽宮之後,有人勸他定都關中,他說過著名的話:「富貴不歸故鄉,如衣繡夜行(《漢書·項籍傳》作『衣錦夜行』),誰知之者!」而劉邦當皇帝後回鄉,喝多時對家鄉父老說:「遊子悲故鄉,吾雖都關中,萬歲後吾魂魄猶樂思沛。」酒後吐真言,劉邦說我雖然定都關中,死後也是要魂歸故鄉的。

哪裡看出他恨故鄉了?

別急。《史記》上說,劉邦回鄉,是在他上位的第十二年,這年秋七月,淮南王黥布反,劉邦親自率軍平叛,在沛郡的蘄縣打敗了黥布,準備回長安時,「過沛,留。置酒沛宮,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縱酒」。

劃重點,他「回」的是沛,請鄉親父老吃喝也是在沛,說他將來魂歸之所也是沛,而不是豐,不是豐,不是豐。

而且,他緊接著又作出一個皇恩浩蕩的決定:「且朕自沛公以誅暴逆,遂有天下,其以沛為朕湯沐邑,復其民,世世無有所與。」

當年我是以沛公的身份幹革命的,最後成功奪得天下,今天我決定,就以沛縣作為我的湯沐邑(王室或受封公侯收取賦稅的私邑,也叫采邑、食邑),並免除沛縣百姓的賦稅和徭役,不是一代兩代,而是世世代代,直到永遠。

看到沒有,根本沒有豐縣啥事。

剛才不是說漢初泗川郡被改為沛郡了嗎,劉邦說的「沛」會不會就是沛郡,既包含沛,也包含豐。

不可能。因為,當他在沛呆了十多天,最後終於要走的時候:

沛父兄皆頓首曰:「沛幸得復,豐未復,唯陛下哀憐之。」

沛縣父老鄉親都跪下去,為豐縣百姓哀求劉邦說:沛縣賦稅被免了,但豐縣還沒免,求陛下可憐可憐,把他們的也免了吧。

這足以說明,雖然豐、沛同郡,但劉邦回鄉就是不回豐,皇恩浩蕩澤披天下,就是不披豐,為什麼?

他自己說出了原因,那是埋藏在心底的恨:

高祖曰:「豐吾所生長,極不忘耳,吾特為其以雍齒故反我為魏。」

豐邑是生我養我的地方,當然不會忘記。只是當初豐人居然跟著雍齒反叛我,我才無法原諒。

這事,還得回到十四年前。秦二世元年(前209),劉邦率領三千沛縣子弟起事,很快打下了胡陵(今沛縣龍固鎮)、方與(今山東魚台縣西)兩個縣,派兵駐守,他自己回守豐縣。第二年,各地反秦勢力蜂起,秦泗川郡監率軍圍住豐縣,劉邦出戰打跑了秦軍,趨勢引兵攻薛(今山東滕州市南),而留下他的部下雍齒守豐。

劉邦萬萬沒想到,他走後沒多久,雍齒就反水了。

雍齒,沛縣人,曾經是土豪,也是一方老大,劉邦在沛縣當一個小亭長時,雍齒一直就瞧不起他。當劉邦被沛縣粉絲擁戴為革命領袖時,雍齒一開始也是不服的,但劉邦有蕭何、曹參這些當地大V力撐,雍齒也反對不了。所以,他是比較晚加入劉邦的革命隊伍的。

也因為有這樣的背景,當劉邦離開,陳勝派人來勸降時,雍齒就答應了。

陳勝不是「農民起義」領袖嗎,怎麼還幹這樣的事?

沒錯,陳勝揭竿而起,首義。但隨著各地反秦勢力蜂起,有著同一個革命目標的義軍中,內卷也很厲害,換句話說,就是「革命尚未成功,同志開始內鬨」。徐州一帶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所以陳勝就派一個叫周市的將領,來向雍齒勸降。

周市原是魏(梁)人,參加陳勝義軍後,幫陳勝打下了原戰國時期魏國的幾乎所有地盤,陳勝想立他為魏王,周市不受,讓給了原魏國公子、寧陵君魏咎,自己甘願接受魏咎的領導。也就是說,周咎既是陳勝的將領,也是新魏王的直屬部下。

所以,周市勸降雍齒時是這麼說的:「豐,故梁徙也。今魏地已定者數十城。齒今下魏,魏以齒為侯守豐。不下,且屠豐。」

豐地的百姓,當年是跟著被秦國打敗的魏國王室遷到豐地來的,論起來也都是魏國子民。現在魏地已光復了幾十座城,將軍要是歸順了魏王,魏王封侯並讓您繼續守豐,否則,我打下了豐,非屠城不可。

本來就不服劉邦,現在又面臨著同樣是反秦者的威逼利誘,雍齒想都沒想就答應了。於是,豐縣易幟,成為魏王屬地。

雍齒這一反水,對事業剛有起色的劉邦打擊甚大。他本來是以豐沛為根據地的,現在老巢被端,怒不可遏,立即回兵攻豐。沒想到,豐縣子弟兵在雍齒帶領下,竟然眾志成城,擋住了前老大劉邦的進攻。劉邦急火攻心,當場病倒,誓報此仇不可。病急亂投君,得知陳勝已死,原楚國貴族景駒被立為假王,即跑到留城(今沛縣東南)投奔,借兵回去再打豐,依然打不下。沒轍,聽說項梁勢大,又跑到薛地去投奔項梁。

也就是從這時候起,劉邦跟項羽成為同一陣營的同志加兄弟。

項梁對劉邦不錯,撥給他五千兵馬和十員大將,讓他帶著去打豐縣。這一次終於把自己老家給打下來了,雍齒敗逃,投奔魏王咎。

劉邦重新奪回根據地後,有沒有惱羞成怒屠城,司馬遷沒寫,但這種來自老鄉的背後捅刀,最讓人記恨,雍齒是沛縣人,他卻不恨沛,只恨豐,這就是他當上皇帝後,回沛不回豐,恩沛不恩豐的原因。

《史記》中寫,聽到劉邦提起家鄉人背叛他的事,沛縣父老都說,這個我們都知道,豐人太壞了,但再壞也是鄉里鄉親,請陛下海量,饒了他們吧。

話說到這份上,劉邦就坡下驢,同意了,同時宣布免除豐縣的稅賦,豐、沛一視同仁。

那麼,沛縣父老為什麼對豐縣百姓這麼好?因為豐沛相連,所以自己得到好處,也不忘拉兄弟一把?

從常理不難推斷,同是龍興之地,你們占便宜了,我們啥好處都沒撈著,豐人能善罷甘休嗎?羨慕嫉妒的後面就是恨,一旦恨起來會有什麼後果,不難想像。直到上世紀,相鄰兩地為爭一口井而械鬥,死傷無數的事都常有發生,所以,與鄰為恩還是與鄰為仇,沛縣父老不傻。

那麼,劉邦為什麼在他老家這麼招恨?

兩個可能的原因:不少豐人跟雍齒一樣,早就瞧不起劉邦的各種流氓行徑;第二,就是當時劉邦勢弱,不如站到陳勝、魏王咎那一邊。

所謂「熟人眼裡無英雄」,劉邦雖成為義軍領袖,但他之前在家鄉所乾的種種,比如吃霸王餐,喝酒不埋單,性騷擾等,鄉親們可全都記著。這樣的人要是給他成了,能比秦王好到哪兒去?所以,在他勢弱的時候,有機會給他背後一刀,大把人想這麼幹。

一千五百年後,同是江蘇人的元曲作家睢suī景臣,都還在他的作品《哨遍·高祖還鄉》裡,對這位當皇帝的老鄉無情地嘲弄:

你本身做亭長耽幾杯酒,你丈人教村學讀幾卷書。曾在俺莊東住,也曾與我餵牛切草,拽垻扶鋤。春采了桑,冬借了俺粟,零支了米麥無重數。換田契強秤了麻三稈,還酒債偷量了豆幾斛,有甚糊突處。明標著冊歷,見放著文書。少我的錢差發內旋撥還,欠我的粟稅糧中私准除。只通劉三誰肯把你揪扯住,白甚麼改了姓、更了名、喚做漢高祖。

啥漢高祖啊,你不就那無賴劉三嗎?當年你當亭長那會兒,到處坑蒙拐騙,當我不知道啊,裝啥裝啊。

《高祖還鄉》這首元曲,早就被選入高中語文課本,不知道哪位同學還記得,開頭寫劉邦還鄉時很多鄉民「盛大歡迎」,有這麼兩句:「瞎王留引定火喬男婦,胡踢蹬吹笛擂鼓。」教科書的解釋,都是說一個叫瞎王留的,帶了一夥不三不四的男女,胡七八吹拉彈唱一番。也就是說,「胡踢蹬」是胡亂搞的意思。

但如果把「胡踢蹬吹笛擂鼓」讀多幾遍,你不覺得這「胡踢蹬」就是那個擅長「吹笛擂鼓」的人嗎?

別忘了,豐縣既是劉邦出生地,也就是漢民族的發祥地。如果沒有他,現在「漢族」、「漢奸」等詞,極有可能會變成「楚族」、「楚奸」。就像黃河是漢民族的母親河一樣,豐縣也是漢民族的母親縣。所以,漢民族所有的正面人物、反面人物,所有的光明和黑暗,都能從這裡找到原型。

讀懂這裡,才是真的讀懂中國。

2022-02-17

責任編輯: 東方白  來源:新現代聊齋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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