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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歷的計劃生育運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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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作為醫院一名「就業醫務人員」,目睹了當時的一切情景。可以說當時那個陣勢,對待懷二胎及其以上的孕婦,就像捉拿罪犯一樣的對待。與我50年代看見的「鎮反」運動也區別不大了。光看這些大書特書在牆上壁頭的標語、口號就叫人一身泠汗,乃至汗不敢出:「誰敢違反計劃生育就叫他傾家蕩產」!這還算是「溫柔」的。再看更嚇死人的:「寧可血流成河,不准多生一個」,「寧增千座墳,不得多生一個人」,「寧要家破,不能國亡」!完全可以說是你死我活的鬥爭了。

我便對俞醫生說「就在陰囊結紮輸精管的解剖位置上,切個小口埋進一個羊腸線頭,從外摸就像結紮了輸精管一樣」。當時還不像今天這樣造假成風,遍地都是假貨,所以我這個富有「創意」的造假設想,還真有點「敢為天下先」的精神。逗得俞醫生都笑了,他說「你這個鬼聰明拿去哄外行或草包醫生還是可以,但有經驗的外科醫生一摸就穿幫了」。我說「這醫院的好外科醫生除了你就是車老師,其他那些幹部醫生都是吃政治飯的懂個屁?車老師那裡我說得通」。所以他最後就同意了。其實太簡單,趁大家午休時,幾分鍾就把這個「手術」完成了。出證明拿到院辦公室去蓋個章,就叫我愛人拿去他們公社計劃生育辦公室交了差。正當我慶幸過了關,沒想到公社那些計生幹部,醫學上一竅不通,「政治警惕」卻高得很。他們開初是懷疑因我在醫院上班會不會是偷的一張假證明。便來問院長。院長便叫我去問。我說,「俞醫生給我做了手術十多天了,可以檢查嘛」。那計生幹部和我們的院長兩個都是所謂「工農幹部」,什麼叫輸精管也不懂,只好去叫來一個獄吏醫生。一個衛校劣等生,分配給哪個單位人家都不要,只好來監獄醫院管囚犯。他連輸精管的位置在哪個地方都不大清楚,在我陰囊上亂抓亂捏。我便乘機大叫「痛」,身子也亂扭,他就更沒法檢查,他下不了台。為了保全面子便罵道「這傢伙不與醫生合作,我不檢查了」。院長說「那咋個辦」?他一賭氣便說「去叫車玉生嘛,人家不是技術權威嗎」?我一聽,差點要說「謝謝」。

車老師來一檢查,當然說我是「做了手術的」,那些偉大的無產階級幹部,也只好聽資產階級反動權威的結論了。不過下來後車老師罵我「你下次再去搞這些鬼把戲,我不得管你了,害得我都去說假話「。我說「謝謝老師,這種事哪還會有下次」?他也笑了。

一個弱者能在那樣黑暗可怕的環境裡,打贏這場「器官保衛戰」,也可算是個捍衛人權的小小奇蹟了吧!

我都以為從此再不會與計劃生育打交道了,因我們根本就不打算再生育,哪供養得起?時序如飛,十幾年過去,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兒子都高小畢業了。一場計劃生育的飛來橫禍卻找上門來。

我妻所在的石鼓公社柏林大隊,張,是大姓,占人口的百分之二、三十。我妻子在4隊叫張甫英,柏林1隊也有個叫張甫英,同名同姓,卻比我妻小近十歲。1隊的張甫英在公社計生技術指導站做了一次「刮宮」手術。那些公社計生幹部不了解調查。就以為我妻又懷了孕。一大幫人如同電影上「皇軍」進村「掃蕩」一般衝到我家來,要捉拿我妻子去公社強行結紮。來時我家只有我兒子一人在。他們抓不到人,見我家有台新買的黑白電視機。當時算是一樣高檔商品。於是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搶走電視機。我兒子見狀便加以阻攔,說「你們要搶人呀」!公社的所謂「毛公安」走上來一巴掌將我讀小學的兒子打倒在地,孩子哭都哭不出聲了,他馬上又掏出手銬將孩子銬上。電視機被搶走。他還要把我兒子抓走。激起左鄰右舍農民的公憤,說「你有事抓大人,怎麼抓娃娃」?「毛公安」竟說「我是無產階級專政的執法者,哪個敢妨礙我執法」?最後在農民的一片抗議聲中,他才把我兒子放了。

當時我在名義上也叫公民,不是階級敵人了。便依法進行控告。可是縣上任何部門都不受理。我提出相關證據,他們也知是同名同姓搞錯了,但竟稱計劃生育是壓倒一切的中心,「不能傷害計生幹部的威信和積極性」。不但打我兒子,對孩子非法用刑具不處理,搶去的電視機也不退還。還美其名曰「一切法律政策都要向計劃生育傾斜」。我才第一次知道,原來法律竟可不要公正而「傾斜」。無異於說,胡作非為都不糾正。

後來我在成都的二哥嚴家騁,通過當地有關部門,告知他們,我們的三哥嚴家驍已由台灣定居美國加利福尼亞,我們家系僑屬,「請保護僑屬的合法權益」。他們出於怕造成「海外負面影響」。才由縣僑辦,計生辦,會同公社計生幹部及監獄計生部門把我家召集來一齊開會。會上縣計生辦那位楊主任說「監於嚴家偉是僑屬,我們把國家計劃生育的政策都扭彎來遷就你們,把電視機退還給你們,其他的事就不要說了,這事不許對任何人講,特別是國外的人,誰講了,後果自負」。接著又指著我兒子說「你要好好學習,擁護共產黨呀,這都是黨的政策英明」!他們把同名同姓的張冠李戴,亂冤枉人,他們打孩子,銬孩子,胡作非為,一句「其他的事不要說了」便完事,這能叫「扭彎政策來遷就你們」嗎?反而好像我們家欠了他們好大一個人情似的,真叫人哭笑不得!

一會兒法律可以「傾斜」,一會兒政策又可以「扭彎」,真不明白中共政府官員有好大的權力。

一轉眼又是幾年,我都快要所謂退休了。人家看我老了,又有病,眼睛也差了,有些技術操作很難達到要求了。於是叫我在醫院收費。有天與一個來看病的農民閒扯中他告訴我,當年那個打我兒子的「毛公安」,原是個農民當兵回來,公社臨時聘用的治安員,現已解聘回家了。我也未太在意。半個多月後,一個病人用擔架抬來要住院。我見此人好面熟,卻想不起是誰了。一個農婦好像是他的妻子把一張入院證遞交與我。我一看入院診斷為:肝Ca.這是個醫用術語,意為肝癌。我便問她帶了多少錢?她說「只有幾十元」,我說「這麼大的病,不交幾百元住不了院」。他妻子說「哪有錢啊,豬都賣了」。我說「去找親友借點嘛」,她一下哭了說「他去搞那個計劃生育,把全公社的人都得罪完了,去找哪個啊」?我一下子便想起了,這不是那個「毛公安」嗎?我當時一下控制不住自已,便指著他說「原來是尊敬的毛公安呀,你不是在代表無產階級專政執法嗎,怎麼還不如我了?我還可以享受公費治療呢」。他妻子連忙問「老師,啥子事啊」?我幾乎暴怒般地吼道「你問他當年幹些啥事?我家根本沒違反計劃生育,他們自已搞錯了人,他把我才十二、三歲的兒子銬起來,差點把我兒子打死了。要住院呀,交1000元來,我馬上給你辦」。其實當時交幾百元都勉強可以,我是故意氣他,而現在肝癌自費住院,5000元未必能行。

他的妻子在一旁只是哭。這時「毛公安」才從擔架里有氣無力地說道「嚴老師,過去的事對不起,不說了嘛,我是快要死的人了」。我見此情景,心一下子就「軟」了,而且查覺到自己作過份了。人家再錯是幾年前的事了。今天別人是來求醫的,自己羞辱別人,明顯有違醫德。於是我把態度緩和下來,說「好嘛,好嘛,老毛,過去的事,我們一筆勾銷了。你去至少準備兩、三百元我給你辦入院手續好不好」?他悽慘一笑,絕望地搖搖頭......

不久就聽說他去世了。他也是個窮苦的農民,只因一心想擺脫窮困,被別人利用來當槍使。他害了人,同時自己也是受害者。

我現在已進入垂暮之年,有時還在惡夢中看見那一個個被「人工終止」了孕妊的死嬰,血淋淋的,醒後一身泠汗。別人又會原諒我們嗎?

責任編輯: 李廣松   轉載請註明作者、出處並保持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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